上博二《容成氏》简14补说
作者:范常喜  發布時間:2006-01-14 00:00:00

(首发)

  【摘  要】本文在时贤研究基础上,对上博二《容成氏》第14号简文的释读进行了调整,将其中的“”、“”、“”、“坐”四字分别改读为“蓺”、“卷”、“介”、“危”,并对整句文义进行了疏释。
  【关键词】上博二    《容成氏》   “卷”   “危”
   
  《上博二·容成氏》简14:舜于是乎(始)(免)(刈))槈(耨)菨(锸),(谒)而坐之。子尧南面,舜北面。
  对于此句中一些字的解释,诸家意见主要有以下几种:[1]
  整理者:,疑与“蓺”形近混用,音近假为“刈”,是一种镰类的农具。,疑读“”,是用来挖土的斤类农具,古书也叫作“斪”。,从双介,疑读“谒”是拜见之义。子,尊称。[2]
  陈剑先生:将“”读作“执”,“”隶作“幵”,并且将“子”移至前一句。[3]
  何琳仪先生:“幵”,《考释》误以为“主”之繁文。按,“幵”从二“主”会意,与“主”并非“单复无别”的关系。本简“幵”当读“肩”。《书·盘庚》下“朕不肩好货。”传“肩,任也。”简文意谓“肩任耨锸”。“”,原篆从二“介”,会画分之意。《说文》“介,画也。”这类特殊的“同体会意字”,尚有“易”(中山王方壶)、“各”(信阳简1·01)等,都是战国时期新创的会意字,非常值得注意。简文“而坐之”,仍读“介而坐之”,犹言“分而坐之”。接读下文“子尧南面,舜北面。”前后贯通,文意符洽。 [4]
  苏建洲先生:“”似依陈剑读作“执”较好。“幵”字读作“肩”似不通,因为携带农具似未见用“肩”者。并进一步认为此字应读作“钱”,当作名词,是一种农具。陈剑先生将“子”提前,“谒而坐之子”似不辞。“子”从李零先生说。[5]
  赵建伟先生:“”似可读为“席”,谓拔草铺地为席(犹《左传》之“班荆”)。“席而坐之”,犹《战国策•赵策四》所谓“昔者尧见舜于草茅之中,席陇亩而荫庇桑”。[6]
  按:“”,整理者认为与“蓺”形近混用是相当正确的,可参见裘锡圭讨论《郭店·老子丙》“埶大象,天下往”的注释。[7]但读作“刈”可能并不准确(原因见下文)。陈剑先生将其改读为“执”,但《容成氏》另有三个“执”字分见于2、24、37三简之中,上部均不从“艹”,而唯独此处上部从“艹”恐怕也有些不好解释。所以我们认为此字当如字读作“蓺”。《诗经·齐风·南山》:“蓺麻如之何。”毛传:“蓺,树也。”《左传·昭公六年》:“不采蓺”。杜预注:“蓺,种也。”简文中“免蓺”意即免除农业劳作。
  “”字原简文作: ,整理者认为是从二主。但楚简中的“主”以及从“主”之字分别作:
  主:(上博三《恒先》7)
  重:*(郭·成18)(郭·成39)
  (郭·六19)(郭·老甲·6)(上博三《周易》51)
  与《容成氏》中的字形相比,区别还是比较明显,尤其是下部所从,“主”最下部是一平直短横,或者一点,而《容成氏》中的字形所谓二“主”下部所从则为一向上的短弧形状,与“主”形有所不同。陈剑先生隶作“幵”,但楚文字中令有从“幵”之字。如:
  笄:  (天星观楚简)[8]
  上述“笄”字下部所从与《容成氏》相较区别仍然在下部短横上。《容成氏》中的字并非短横。所以我们怀疑此字下部所从是“廾”。同篇简文中有下部从“廾”之字作:
  与:(上博二《容成氏》25)兵:(上博二《容成氏》41)*(上博二《容成氏》41)
  比较可知,《容成氏》中的字形下部所从很可能就是“廾”字。由此我们怀疑此字形当是“”字。楚文字中“”有一种形体作:
   (望M2·13)
  《容成氏》中的字形只是由于竹简残泑,使得中间一横从中间断开,这也是诸家认为此字从二“主”的原因。但中间笔画从整体的运笔来看,左部始笔和右部终笔较粗,而中间较细,残泑之小小点刚好处于中间较细笔划处,所以这一横原来应当是相连的。但最上一部分,此笔划左边一短横的右部明显比较粗肥,且比其最右部的短横还要稍粗,当是收笔时的顿笔,所以虽然同中间一横一样遭受残泑,但其本来可能就是分开的两个短横。因此此字可隶定作“”,当是楚文字中的“卷”字。在此处意为“收起”,此种意思的“卷”也见于先秦文献,如:
  《仪礼·公食大夫礼》:有司卷三牲之俎,归于宾馆。郑玄注:卷犹收也,无遗之辞也。
  《论语·卫灵公》:邦有道,则仕;邦无道,则可卷而怀之。朱熹集注:收也。[9]
  简文“卷耨锸”意即“收拾起耨锸”。由此也可证明,整理者将上文中将“”读为表示农具的“刈”并不合理,我们将其改读为“蓺”,意为“种、树”可能是正确的。
      “坐”字,诸家均如字读。原简文作:
  (以下用A代替)
  此字在楚文字中既作单字使用,也作偏旁使用。作偏旁使用的A早已见于信阳楚简和望山楚简,望山楚简的整理者根据马王堆帛书《式法》的“A昜(阳)”又作“坐昜(阳)”,将A释为“坐”。[10]楚文字中的A字除了可以释为“坐”外,还可以释为“危”。例如,包山楚简的占卜祭祷简中有一神名,以前多释作“坐山”,其“坐”字或作左“山”右“A”,或作左“人”右“A”。陈伟先生将这两种写法的字分别隶作“峗”和“佹”,认为这一神名就是见于《汉书·地理志》的“洈山”。[11]上博四《柬大王泊旱》简18:“邦家以轩社稷以欤”。“欤”前一字从辵从A,整理者读为“坐”或“侳”。陈剑先生将其读为“危”,文从字顺。陈剑先生认为,“古代之‘坐’本即‘跪’,‘危’应是‘跪’之初文,‘危’与‘坐’形音义关系皆密切,很可能本为一语一形之分化。”[12]《包山楚简》263号简:“一跪席”,其中“跪”字下部从止,上部正从A。[13]最近刘乐贤先生据此将望山楚简中的“坐阳”改释为“危阳”。[14]由此,我们认为《容成氏》中的A亦当是“危”字,此处可读为“跪”。《礼记·曲礼上》:“授立不跪。”陆德明《释文》:“跪,本又作危。”《释名·释姿容》:“跪,危也,两膝隐地,体危也。”《说文》:“跪,拜也。”《荀子·大略》:“亲迎之礼,父南向而立,子北面而跪,醮而命之。”《新书·君道》:“民输梏者,以手撤之,弗敢坠也,跪之入水,弗敢投也。”所以我们认为《容成氏》中的A应读作“跪”,意为“跪拜”。简文“跪之”意为:舜跪拜尧。如此以来,何琳仪先生“而坐之”中的“”解为“分”可能就不太合适了。整理者将此字读作“谒”,在我们将其中“坐”字改读作“跪”后,似乎文义更为通畅。但文献中“介”、“谒”二字相通之例并不多见,赵建伟先生将其改读作“席”更显稍许武断。我们认为此字还是可以按本字来解。
  “”字从二“介”,同楚文字中一般的“介”字不同,但楚文字中有一类重叠形体而表意不变的繁化现象。[15]如:
  尧:(上博二《容成氏》9)(上博二《子羔》6)
  各:(子弹库帛书乙10、11)(信阳楚简·1、1)
  所以“”很可能即是“介”字的繁化。“介”,古时主有傧相迎宾,宾有随从通传叫介。《周礼·秋官·大行人》:“介九人。”郑玄注:“辅己行礼者也。”《左传·成公十三年》:“孟献子从,王以为介,而重贿之。”杜预注:介,辅相威仪者。《国语·周语中》:“及鲁侯至,仲孙蔑为介。”韦昭注:“在宾为介。”《孔丛子·杂训》:“士无介不见,女无媒不嫁,孟孺子无介而见,大人悦而敬之。”“介”也可作动词,表示“辅相”之义。《尔雅·释诂》:“介,右也。”《尚书·多方》:“尔曷不夹介我周王,享天之命?”王引之《经义述闻》:“夹、介、乂,皆辅相之义也。”[16]由此我们认为《容成氏》:“介而跪之”意为:舜在介宾辅助下跪拜了尧。
  综上所述,上博二《容成氏》简14:“舜于是乎(始)(免)(刈))槈(耨)菨(锸),(谒)而坐之。子尧南面,舜北面。” 整句可读为“舜于是乎始免蓺,卷槈锸,介而跪之,子尧南面,舜北面。”[17]大意为:“舜于是免除农业劳作,放下手中的槈锸,在介宾辅助下跪拜了尧,尧南面而坐,舜北面而坐。”
   


  [1] 囿于所闻和学识,漏列或误解之处,祈请海涵。
  [2] 马承源《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二)》页261,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
  [3] 陈剑《上博简〈容成氏〉的拼合与编连问题》,“简帛研究网”2003/01/09 。见:
  http://www.jianbo.org/Wssf/2003/chenjian02.htm#_ednref8
  [4] 何琳仪《沪简二册选释》,“简帛研究网”,2003/01/14。见:
  http://www.jianbo.org/Wssf/2003/helinyi01.htm
  [5] 苏建洲《〈容成氏〉柬释(一)》,“简帛研究网”,2003/03/27。
  http://www.jianbo.org/Wssf/2003/sujianzhou14.htm
  [6] 赵建伟《读上博竹简(二)札记七则》,“简帛研究网”,2003-11-9。见:
  http://www.jianbo.org/admin3/list.asp?id=1037
  [7] 荆门市博物馆《郭店楚墓竹简》页122注释7,文物出版社1998年。
  [8] 参见 滕壬生《楚系简帛文字编》页358,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按:此为摹本,可能会有稍许失真,但短横的笔势还是清晰可见。
  [9] 参见 宗福邦等主编《故训汇纂》页287,商务印书馆2003年。
  [10] 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学中文系《望山楚简》页89,中华书局1995年。
  [11] 陈伟《包山楚简初探》页170,武汉大学出版社1996年。
  [12] 陈剑《上博竹书〈昭王与龚之脽〉和〈柬大王泊旱〉读后记》,“简帛研究网” 2005/2/15。见:
  http://www.jianbo.org/admin3/2005/chenjian002.htm
  [13] 湖北省荆沙铁路考古队《包山楚简》图版113,文物出版社1991年。
  [14] 刘乐贤《从出土文献看楚、秦选择术的异同及影响——兼释楚系选择术中的“危”》,“中国古文字:理论与实践国际研讨会”论文,2005年5月28—30日美国芝加哥大学东亚语言与文化学系。见:
  http://ealc.uchicago.edu/earlychina/paleography2005/papers/liu.doc
  [15] 这一现象在战国文字也较常见,参见 何琳仪《战国文字通论》页214,江苏教育出版社2003年。
  [16] 参见 宗福邦等主编《故训汇纂》页79,商务印书馆2003年。
  [17] 何琳仪先生曾将此句改断为:“舜于乎免艺,肩槈菨锸。”(参见:安徽大学古文字研究室《上海楚竹书(二)研读记》“简帛研究网”2003/01/13。见: http://www.jianbo.org/Wssf/2003/chengyan01.htm ),但随后又似乎又放弃了这种读法。(参见:何琳仪《沪简二册选释》,“简帛研究网”2003/01/14。 http://www.jianbo.org/Wssf/2003/helinyi01.htm )不过何先生将简文中的“”字直接读作“艺”还是值得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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