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蔡簡“百之”試解

作者:何有祖  發布時間:2007-01-23 00:00:00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

（首發）

　　新蔡葛陵楚簡有一類簡文，常含“樂之”、“百之”、“贛”類似語句：
　　……[樂]之，百之，贛。舉禱於子西君特牛，樂……（甲一：27）
　　之，贛樂之。辛酉之日禱之……（甲三：46）
　　……璧，以禱大牢饋，棧鐘樂之，百之，贛……（甲三：136）
　　……樂之，百之，贛。……（甲三：298）
　　……禱于文夫人牢，樂且贛之。舉禱於子西君牢，樂……（乙一：11）
　　……文夫人，舉禱各一佩璧。或舉禱于盛武君、令尹之子各大牢，百……（乙一：13）
　　……舉禱于昭王大牢，樂之，百，贛。……（乙二：1）
　　……[昭]王大牢；百之，贛。壬辰之日禱之。……（零：40）
　　……[樂]之，百之，贛。以祈……（零：287）
對於其中的“百”字，何琳儀先生認爲：
　　《淮南子·時則》“季夏之月……律中百鐘”，注“百鐘，林鐘也。是月陽盛陰起，生養萬物，故云百鐘。”此“百鐘”與簡文“百之”暗合。[1]
楊華先生認爲：
　　“百”應讀如字，後代寫作“貉”，又寫作“貊”。……貉（貊）與祭禱有關，《周禮·春官·肆師》：“凡四時之大田獵（引按，當作“甸獵”），祭表貉，則為位。”鄭玄注謂：貉，師祭也。貉讀為十百之百。於所立表之處，為師祭，祭造軍法者，禱氣勢之倍增也。其神蓋蚩尤，或曰黃帝。……上古練兵和田獵時樹木為標，以正行列，稱為“表”。《周禮》中有“表貉”，即在立表處舉行祭禱，以壯聲勢，祈求百十倍獲敵。楚人祭禱禮儀中的“百之”，也應當是立標而祭，這與楚簡中常見的“為位”，可以互證。“百之”應當是一種儀式動作，即以十百倍之虔誠進行祭禱，而求十百倍之神佑，其中必定包含著立標為位，號祝祭禱。祭禱簡中的“樂之、百之、貢之”，蓋指用樂舞娛神，為神靈立位祭禱，為神靈供奉祭品，這是楚人高級貴族祭禱禮儀中的三個節目。[2]
　　范常喜先生認為：
　　這裏的“百”可能應當讀如“柏”，其性質當是一種類似于包山楚祭禱簡中“蒿之”，義為“燃柏以祭”。……可見“柏”自古及今都與“鬼神”、“祭祀”打交道，而且既可以焚之以歆神，又可以除穢辟魍魎。而新蔡楚簡中的“百之”正用在為祛病而作的禱詞當中，所以我們認為“百之”當讀為“柏之”，指“焚柏以祭”。如此以來“樂之”、“百之”、“貢之”都有了著落，三者分別是從聽覺、嗅覺、味覺三方面來歆樂神靈，以達到其祛病的目的。不過需要指出的是，同為祛病的祭禱簡，包山簡和望山簡用“蒿”，而新蔡簡中“柏”，我們懷疑這可能同祭禱物件、目的以及地域的不同有關。[3]
　　宋華強先生對以上幾種觀點有比較好的討論意見，我們就不另多說了。不過宋文所提出另一种意見：
　　新蔡简的“百之”表示的就是以某种方式把受祭神灵“请下来”的行为。“百”字当读为表示“来”、“至”之义的“各”，这也是“各”字的本义。……新蔡简“乐之”、“百之”、“赣”这一类话记录的不是祭祷仪式中的内容，而是祭祷仪式结束后娱神降神仪式中的内容。“百”字应读为“各”，“百之”即“各之”，意思是请神灵来享受祭祷。[4]
　　其中“百”字與金文中的“各”字對應的例子還是顯得有些勉强，毕竟位置相似不代表一定能相互對應，我們認爲尚需再作考慮。其實“百”與楚簡所見的“泊”字有密切關係。上博簡《柬大王泊旱》首句“柬（簡）大王泊（旱）”，也是整篇的主旨句，講的是楚簡王舉行祭祀以祓除旱災的故事。其中的“泊”字，整理者認為：
　　“泊”，《集韻》：“泊，止也。”“泊”或通“怕”，《集韻》：“怕，通泊。”“”，讀爲“旱”，或讀爲“乾”。王患疥瘡病，疥瘡病唇燥口渴，奇癢，怕乾旱。[5]
不過學者們有不同的意見。如孟蓬生先生認爲：
　　“泊”當用爲祭名，實即《周禮》的“酺”字，其法與雩祭或禜祭類似。古音“白聲”、“父（甫從父聲）”相通。如《周禮·天官·醢人》：“豚拍魚醢。”鄭注：“鄭大夫、杜子春皆以拍爲膊。”《周禮·地官·族師》：“春秋祭酺亦如之。”鄭注：“酺者，爲人烖害之神也。故書酺或爲步。杜子春云，當爲酺。玄謂，校人職又有冬祭馬步，則未知此世所云蝝螟之步與，人鬼之步與？蓋亦爲壇位如雩禜云。”楚簡王為請命，不惜在烈日下親自祭祀與占卜，因而灼傷。本文主旨似並不如整理者所說是楚簡王因為自己有病而舉行祭祀。[6]
　　董珊先生認爲：
　　“泊”似當讀爲雩祭之“雩”。從文義上說，“泊”讀爲“雩”應較爲直捷。從語音上看，泊、雩都是魚部字，聲類似遠隔。但可以加以疏通。“”，《說文》：“讀若阡陌之陌。從糸、戶聲”。又“雇”字亦從“戶”聲，《說文》“雇”字或體作“”，解說謂“雇或從雩”，其實當看作從“雩”爲聲符。由這兩個從“戶”聲的字爲樞紐，“雩”、“陌”也可以音系相通，而“陌”所從之聲符“百”，跟“泊”之聲符“白”聲系字常常可以相通。[7]
　　周鳳五先生認爲：
　　泊，古音並紐鐸部；祓，幫紐月部，[8]音近可通。祓，除也。《說文》：“祓，除惡祭也。”《詩‧大雅‧生民》：“克禋克祀，以弗無子。”鄭箋：“弗之言祓也。姜嫄之生，后稷如何乎，乃禋祀上帝於郊禖，以祓除其無子之疾而得其福也。”《周禮‧春官‧女巫》“女巫掌歲時祓除釁浴”鄭《注》：“歲時祓除，如今三月上巳如水上之類。”簡文“祓旱”指舉行祭祀來祓除旱災。[9]
　　總的來說周文將“泊”讀作“祓”的意見較為可取的。典籍談到雩祭也使用“說”字。如《淮南子·泰族》“禱祠而求福，雩兌而請雨”，許慎注：“兌，說也。”《墨子·兼愛》“《湯說》……湯曰：‘惟予小子履，敢用玄牡，告於上天后，曰：今天大旱，即當朕身履……萬方有罪，即當朕身；朕身有罪，無及萬方。’”言湯不憚以身為犧牲，以祠說於上帝鬼神。[10]“泊”、“說”當用法接近。
　　我們在楚地日書中發現了一個“百”用作“祓除”之意的例子，《睡虎地秦墓竹簡·日書甲種》一一正貳有“利以兌（說）明（盟）組（詛）、百不羊（祥）。”與之相似的例子還有：《日書甲種》“敺（驅）其央（殃），去其不羊（祥）”[11]、“利以除凶厲，兌（說）不羊（祥）”[12]。其中“百不祥”與“去其不羊（祥）”、“兌（說）不羊（祥）”用意近似。但“百”自身并無此義項，當是與“泊”字一樣是讀作“祓”的。同時也說明了“泊（祓）”、“說”之間用法的确有相似之处。
　　可見，“百之”其實可以讀作“祓之”，與“樂之”、“貢之”連用，當是在指在娛神的同時向神祈福以消除災咎。這個組合雖是在祭禱程序的後段，但却是體現成效的關鍵部分。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為2007年1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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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何琳儀：《新蔡竹簡選釋》，載《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第28卷第3期，2004年5月。
[2]楊華：《新蔡簡所見楚地祭禱禮儀二則》，載丁四新主編：《楚地簡帛思想研究（二）》 255～256頁，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4月。
[3]范常喜：《戰國楚祭禱簡“蒿之”、“百之”補議》，簡帛研究網站，2005年8月24日。
[4]宋華強：《新蔡簡“百之”、“贛之”解》，簡帛網，2006年8月13日。
[5]《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四）》第195頁。
[6]孟蓬生：《上博竹書（四）閒詁》，簡帛研究網，2005年2月15日。
[7]董珊：《讀〈上博藏戰國楚竹書（四）〉雜記》，簡帛研究網，2005年2月20日。
[8]本文所用上古音皆出自郭錫良《漢字古音手冊》，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年。以下不再出注。
[9]周鳳五：《上博四〈柬大王泊旱〉重探》，《簡帛》第1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
[10]孫詒讓：《墨子閒詁》，中華書局1986年，第112頁。
[11]《睡虎地秦墓竹簡·日書甲種》一五七背、一五八背，第228頁，文物出版社1990年
[12]《睡虎地秦墓竹簡·日書甲種》五正貳，第18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