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博竹書《鳴烏》解釋
作者:劉洪濤  發布時間:2007-04-24 00:00:00

(北京大學中文系)

(首發)

  上海博物館藏戰國竹書《鳴烏》,[1]是一篇與《詩經·國風》性質相近的詩歌類作品,具有很高的文獻、文學價值。此詩原無標題,整理者馬承源題為“交交鳴烏”,是“以完整詩章的首句名篇”。[2]按《詩·秦風·黃鳥》首句作“交交黃鳥”,《小雅·桑扈》首句作“交交桑扈”,都是取首句後兩字名篇,因此我們認為此詩應題為“鳴烏”。全詩共三章,章十句。首章押陽部韻,中章押魚部韻,末章押月部韻。格式相當整齊,因此文中大部分缺字可以補出。先將簡文釋寫於下(釋文用寬式),然後再略作解釋。
   
【釋文】
  【交交[一]鳴烏[二],集于】中梁。凱[三]俤君子,若玉若英。君子相[四]好,以自為長[五]。凱美[六]是好,[七]【惟心1是□。間關[八]謀思[九],】皆華皆英。
  交交鳴烏,集於中渚。凱俤君子[十],若豹若虎。君子2【相好,以自為□。】凱美是好,惟心是與[十一]。間關謀思,皆上皆下。
  交交鳴烏,集於中澫。凱3【俤君子,若□】若貝。君子相好,以自為衛[十二]。凱美是好,惟心是厲。間關謀思,皆小皆大。4
   
【注釋】
[一]“交交”,馬承源引朱熹《詩經集傳》,謂是“往來之貌”。秦樺林說:[3]
  “交交鳴烏”,在結構上與之最類似的當屬《邶風·匏有苦葉》:“雝雝鳴雁。”毛傳:“雝雝,雁聲和也。”故“交交鳴烏”之“交交”亦當與鳴叫聲有關。《秦風·黃鳥》:“交交黃鳥。”馬瑞辰《毛詩傳箋通釋》:“交交,通作咬咬,鳥聲也。”
此說近是。
[二]“烏”,原作從“鳥”從“於”,馬承源認為即“烏”字,甚是。此字應是在“於”上加注“鳥”旁而形成的“累加字”。廖名春釋作“鳥”,[4]曹建國讀作“鷖”,[5]恐皆不可信。學者對於“烏”字往往破讀,大概是由於這種鳥名聲不好。其實這是以今慮古。古人歌詠烏鵲者甚多,並不為怪。如尹灣漢簡《神烏賦》,即是其例。
[三]“凱俤”、“凱美”之“凱”,原作下揭之形:
    
馬承源疑為“剴”字異體。魏宜輝、孟蓬生、程燕並以為當隸定作“”,從“豈”從“幾”省,是一個兩聲字。[6]按“幾”、“几”古通,如“”字,新蔡楚簡零336、341號有異體作“”,[7]從“幾”省聲。所以“”應該是“凱”字異體,與《說文》、《玉篇》的“”恐怕並不是一字。
[四]“相”,在這裏是這裏是偏指的用法。[8]“君子相好”,意為“其他的君子喜歡他”。季旭生說:“相好,對我們很好。”[9]理解與我們雖然有所不同,但都認為是偏指。
[五]“長”,馬承源隸定作從“厂”從“長”。按所謂的“厂”其實是“長”字第一筆左向折筆,它本該搭在“長”字的橫筆上,但卻誤寫到底了。這種現象看下文“美”字的論述。“以自為長”,即“以為自長”,意為“把他作為自己的師長”。
[六]“凱美”之“美”原作下引之形:
    
馬承源釋作從“糸”從“女”之字。董珊改釋為“”,讀為“美”,[10]甚是。可惜接受的人很少,這裏略加申述。此字右旁是“女”字沒有問題,關鍵是左旁。季旭生將此旁隸定作上“幺”下“大”之字,認為是“奚”字異體。[11]季氏認爲此旁下部是從“大”,很有啟發性。不過“大”字人形正立,而此旁作側立人形,與下引九店五六號楚簡13號“”字左旁相近:[12]
  
此旁上部寫法與上引“凱”字“豈”旁上部相同,則既可以分析為“幾”所從之“幺”旁,也可以分析為“豈”字上部所從之旁。我們認為後一種分析是可取的。董珊已經指出,《說文》分析“”字為從“豈”省聲,此旁上部寫得與“豈”字上部相同也就不奇怪了。所以此字釋“”,應無可疑。下面分析為什麼會寫成“幺”形,先看下引上博竹書《中弓》9號簡的“司”字:[13]
  
  “司”字第一筆本來應該寫作“?”,但卻寫作“一”;第二筆本來應該寫作“一”,但卻寫作“?”。“”字左旁上部也是這樣,第一筆應該作左折筆到底,但是沒有,卻搭在了第二筆上;第二筆應該作一橫,卻寫成左折筆到底,並直接向右上寫出原來的第三筆,把兩筆合作一筆;這樣,就寫得近似“幺”了。
[七]“凱美是好”,即“好凱美”,“是”字起提賓作用,下文“惟心是×”句同。“凱美”可能與“凱弟”的意思相近。
[八]“間關”是一個聯綿詞。《後漢書·鄧寇列傳》:“使者間關詣闕。”李賢注:“間關,猶崎嶇也。”這裏用作定語,疑是“長遠的”之意。
[九]“謀思”原作“”,學者意見不一,疑讀為“謀思”。“謀”《說文》古文作“”,從“母”聲,故“”可假借為“謀”。“ ”是一個兩聲字,“台”、“司”皆聲。《周禮·地官·司市》:“上旌於思,次以令市。”鄭玄注:“‘思’當為‘司’字,聲之誤也。”因此“”可與“思”通假。“謀”、“思”同義,都是“謀劃、思慮”之意。“間關謀思”,是“長遠的謀慮”的意思。《書·康誥》“遠乃猷”,舊注:“遠汝謀思為長久”。胡簋:“宇謨遠猷。”(《集成》8.4317)可見有長謀遠慮是對君子的一項基本要求。下文“皆華皆英”、“皆上皆下”、“皆小皆大”都是形容“謀思”的。
[十]第二個字“凱俤”後二字,原寫得不成字,從文例看應是“君子”二字。楊澤生以為是“牙爪”二字,[14]不確。
[十一]“與”,當訓為“聽從”。《國語·齊語》:“桓公知天下諸侯多與己也。”韋注:“與,從也。”《大戴禮記·用兵》:“必與其民。”王聘珍《解詁》:“與,從也。”“惟心是與”,即“惟與心”,意為“聽從內心(的道德等)”。
[十二]“衛”,馬承源讀為“慧”,此從季旭生釋,[15]意為“守護”。《周易·大畜·九三》:“曰閑輿衛。”王弼注:“衛,護也。”
    
【全文大意】
  交交鳴叫的烏鳥,聚集在橋樑上。和樂平易的君子,他的品質像花像玉一樣。君子們喜歡他,把他作為自己的榜樣。這位君子喜愛和樂美好,他心……他的謀慮長遠,都如同花朵一樣。
  交交鳴叫的烏鳥,聚集在小島上。和樂平易的君子,他的品質如同虎豹一樣。君子們喜歡他,把他作為自己的……。這位君子喜愛和樂美好,他維護內心的道德。他的謀慮長遠,為上面謀也為下面謀。
  交交鳴叫的烏鳥,聚集在水崖邊。和樂平易的君子,他的品質就像……海貝一樣。君子們喜歡他,把他作為自己的護衛。這位君子喜愛和樂美好,他磨礪自己的內心。他的謀慮長遠,能謀大的事也能謀小的事。
   
  根據以上的翻譯,我們認為這首詩的主題是讚美君子。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為2007年4月18日。)


[1]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四)》25—28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
[2]馬承源:《〈逸詩〉釋文考釋》,載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四)》172—178頁。
[3]秦樺林:《楚簡佚詩〈交交鳴烏〉劄記》,簡帛研究網,2005年2月20日。
[4]廖名春:《楚簡〈逸詩•交交鳴鳥〉補釋》,簡帛研究網,2005年2月12日。
[5]曹建國:《楚簡逸詩〈交交鳴鷖〉考論》,簡帛網,2006年11月26日。
[6]魏宜輝:《讀上博楚簡(四)劄記》,簡帛研究網,2005年3月10日;孟蓬生:《上博竹書(四)閒詁(續)》,簡帛研究網,2005年3月6日;程燕:《“豈”、“ ”同源考》,載《古文字研究》二十六輯461—463頁,中華書局2006年。
[7]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新蔡葛陵村楚墓》圖版一七四,大象出版社2003年。裘錫圭:《釋戰國楚簡中的“”字》,載《古文字研究》二十六輯250—256頁;李家浩:《談包山楚簡“歸鄧人之金”一案及其相關問題》,載《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一輯16—32頁,復旦大學出版社2006年。
[8]呂叔湘:《相字偏指釋例》,《漢語語法論文集(增訂本)》103—115頁,商務印書館2002年。
[9]季旭生:《〈交交鳴烏〉新詮》,“第一屆古文字與古代史學術研討會”論文,[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2006年。
[10]董珊:《讀〈上博藏戰國楚竹書(四)〉雜記》,簡帛研究網,2005年2月15日。
[11]季旭生:《〈交交鳴烏〉新詮》。
[12]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北京大學中文系:《九店楚簡》3頁,中華書局2000年。
[13]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三)》81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
[14]楊澤生:《讀〈上博四〉劄記》,簡帛研究網,2005年3月24日。
[15]季旭生:《〈上博四•逸詩•交交鳴烏〉補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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