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上博楚竹书六》記
作者:凡國棟  發布時間:2007-07-09 00:00:00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

(首發)

一、《莊王既成》

  1.(朕)後之人(簡2)
  朕,簡文作,整理者缺釋。陳偉師補“吾”字[1],文意可通。細審圖版,“吾”字上面較長的兩筆橫畫沒有出來,應該不是“吾”字。頗疑與郭店簡《老子》、《成之聞之》中讀作“勝”字的作一軍之人不~(勝)丌(其)〇(勇)形之字為一字,這裏讀作“朕”[2],是楚莊王自稱。
   
  2.四與五之間(簡3)
  此句整理者以為《易經》恒語,恐不可取。陳偉師認為指四人、五人之間。[3]這一意見很有啟發性。不過我認為這裏更可能指四代人與五代人之間。莊王以下至昭王,算上莊王是三代,不算莊王是四代。《論語·季氏》載:“孔子曰:‘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天下無道,則禮樂征伐自諸侯出。自諸侯出,蓋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執國命,三世希不失矣。’……祿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於大夫四世矣,故夫三桓之子孫微矣。”這裏講到國家敗亡,是以世代而論的。頗疑“四與五之間”類似孔子“祿之去公室五世矣,政逮於大夫四世矣”的講法。另外,考慮到此篇簡文在撰寫體例與方式上與《左傳》的設預言手法類似(參見下條),這裏可能已經暗示了自莊王以後四世,即昭王時,楚將有大禍。沈尹此語,恐怕就是預言莊王以後,不過四、五代就不能守宗廟之重器。
   
  3.載之塼(專)車以上乎,殹(噫、抑)四?以逾乎?(簡3~4)
  殹,整理者釋文後括注“也”,注釋云:“殹,讀為‘繄’”認為是語助詞。我認為這裏“殹”當讀作“噫”或“抑”,表示選擇或轉折語氣。《集韻·職韻》:“噫,語辭。通作抑。” 《易·繫辭下》:“若夫雜物撰德,辯是與非,則非其中爻不備,噫亦要存亡吉凶,則居可知矣。” 王引之 《經傳釋詞》卷三:“‘噫亦’,即‘抑亦’也。”此簡中“塼(專)車以上”與“四?以逾”對文,“殹”後省“載之”。下文沈尹之答語是後者,於此陳偉師考釋云:
  在沈尹答辭中,“四?以逾”具有特定含義。這當是指楚昭王十年,子胥領吳師入郢,擄走楚國重器之事。《淮南子·泰族》云:“闔閭伐楚,五戰入郢,燒高府之粟,破九龍之鐘,鞭荊平王之墓,舍昭王之宮。”“破九龍之鐘”或許即與“四?以逾”有關。
  按,陳師意見極為精闢。按照石泉先生對吳師入郢之役的考釋,吳師不可能載之塼(專)車以上,而只能沿淮水以逾。[4]值得注意的是吴师入郢发生在公元前506-前505年,而莊王在位是公元前613-前591年。為什麼莊王和沈尹能預知百年後之事呢?我認為在這一點上,該篇簡文可能採取了《左傳》的書寫体例和方法,就是多設預言性質的論斷。認識到這一點,對於瞭解這一篇乃至這一批相關簡文的書寫體例和書寫方式都有所幫助。

二、《申公臣靈王》

  1.朸(棘)述(遂)(簡4)
  析,陳偉師及何有祖兄均改釋作“朸”,讀作“棘”,甚是。[5]述,楚簡多讀作“遂”。上博二《容成氏》有“戎遂”(簡39)和“鳴條之遂”(簡40)。都用作地名。此處亦當讀作“遂”。“棘遂”當是一地名,陳偉師認為:“如果此地不是城麇,就應是城麇一帶的地名。”此言不誤。然城麇之地望,杜預無注,後人亦未詳其在何處。今簡文中有“棘遂”,若能考其地望,則城麇必在此附近。
  簡1所記“紳(陳)公子皇囚皇子”之史事與《左傳》襄公二十六年之事相同。事情起因是秦楚伐吳未遂,轉而侵鄭,《左傳》記秦楚聯軍“至於城麇”,簡文記“禦於析遂”。二地肯定有某種關係。下麵試考證棘遂之地望。
  今按,《左傳》襄公二十四年載:“楚子伐鄭以救齊,門於東門,次於棘澤。”此事發生在簡文之兩年以前。按照常理,此次秦、楚聯軍侵鄭亦有可能駐軍於此,況且這次是秦、楚聯軍伐吳不成而反師侵鄭,合理當自東門進攻,而棘澤正在鄭之東門,於理無有不合,因此簡文“朸遂”應該就是鄭東門外之“棘澤”。與此相應,城麇亦或即此地,或在此附近。
   
  2.紳(陳)公子皇首(囚)皇子(簡4)
  首,簡文作,整理者讀為“首”。 陳偉師改讀為“止”並謂:“止,猶‘囚’。” 何有祖改释作“置”,謂“有‘释放’之意”。
  今按,楚簡“首”字主要作如下形體:
  
  以上A形是正體,B形為省體,省去了代表頭髮的小點畫。C形上部點畫有些訛變。D、E二形上部則在C形基礎上進一步訛變作“止”形,其中D形下方加上了人的下肢部分。從以上“首”字的演變過程來看,其演變的脈絡是清晰的。
  包山喪葬1號牘辭例作“一首冑”,即頭盔。上博五《鬼神之明 融師有成氏》2號簡背辭例作“桀折於鬲山,而受(紂)首[6]於只(岐)(社)”。此前諸多學者均直接讀作“首”,意為斷頭,受死。[7]因此D、E兩形上面的“止”形應該看作是“首”形上人發形之訛變,而不是從“止”。所以這五種形體無疑都應該是“首”字。
  我們懷疑簡文“首”可以直接讀作“囚”。囚,上古音在幽部邪紐,“首”上古音在幽部書紐,二者韻部相同,聲紐為准旁紐。古音當十分接近,應當可以通假。
   
  3.王子回(圍)奪之,紳(陳)公爭之。王子回(圍)立為王。
  整理者在“爭之”後作逗號。按,此處應該用句號結句。據《左傳》,王子圍立為王與前述之事情並不發生在同一年。
   
  附記:小文寫成,曾得到陳偉師和何有祖師兄提出寶貴意見,謹志謝意!
   
  (编者按:本文收稿日期为2007年7月9日。)


[1]陳偉:《讀〈上博六〉條記》,簡帛網,2007年7月9日。
[2]“勝”與“朕”通假之例子,詳參高亨、董治安《古字通假會典》,齊魯書社1989年,第40頁。
[3]陳偉:《讀〈上博六〉條記》,簡帛網,2007年7月9日。
[4]石泉:《從春秋吳師入郢之役看古代荊楚地理》,《石泉文集》,武漢大學出版社2006年,第192-245頁。
[5]陳偉:《讀〈上博六〉條記》,簡帛網,2007年7月9日;何有祖:《讀〈上博六〉劄記》,簡帛網,2007年7月9日。下引二氏意見,均見於此,恕不一一出注。
[6]陳偉師在回信中指處,此處“首”讀為“囚”亦可以講通。我在初稿中曾有這樣的看法,認為紂之死法,從文獻記載看頗有差異,但是都沒有說紂是死在“只(岐)(社)”這個地方,因此“只(岐)(社)”可能只是一個暫時的囚禁之所。現把這一意見表於此處,以俟來者。
[7]諸说分见於李銳:《讀上博五札記》,孔子2000,2006年2月20日;陳斯鵬:《讀〈上博竹書(五)〉小記》,簡帛網2006年4月1日;丁四新:《上博楚簡〈鬼神〉篇註釋》,簡帛網.2006年5月7日;黃人二:《上博藏簡第五冊鬼神之明試解》,簡帛網,2007年2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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