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博六札記二則
作者:李锐  發布時間:2007-07-24 00:00:00

(北京師範大學歷史學院史學研究所)

(首發)

  1.《孔子見季桓子》简22原有“虒(斯)不赴”,对于“赴”字,陈伟先生指出:此字所從與楚簡常見的“卜”字不同,而與郭店竹書《老子》甲23號簡中讀為“槖”的字所從和上博竹書《姑成家父》7號簡中釋為“厇”的字近似。疑當讀為“宅”。宅訓居,引申為“存心”。《論語·雍也》:“居敬而行簡,以臨其民,不亦可乎?”上博竹書《君子為禮》1號簡:“回不敏,弗能少居也。”可參看。[1]
  陳先生的意見非常具有啟發性。所謂“赴”字,包山簡265有形近之字,原隸定為“迅”,黃錫全先生改隸為從乇[2]。不过相近的遣策简中,信阳简和望山简都有若干“赴缶”的文例,包山簡尚不能排除字误的嫌疑[3],待考。形近字又見江陵範家坡27號墓竹簡,滕壬生将之和包山簡165归并在一起[4]。現在看來,滕壬生的字形隸定是正確的。
  陳偉先生引到了《君子為禮》1號簡的“回不敏”,類似的“不敏”之語,習見於古書之中。估計陳先生是因爲“乇”和“敏”之間,聲韻稍遠,故沒有選擇讀為“敏”的意見。下面嘗試提出個人淺見,以證 “不乇”當讀為“不敏”。
  “乇”古音為端紐鐸部字,《說文》認爲“亳”從乇聲,亳古音並紐鐸部。但是林義光《文源》認爲乇與亳不同音,亳字當為殷湯所居邑名而製[5]。大概因爲亳字聲紐與其它從乇得聲者不同,張儒、劉毓慶信從林義光之說[6]。現在看來,這些否定《說文》的意見,恐不可信。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在“亳”字下引束皙說《書·盤庚序》“將治亳殷”,壁中古文作“將始宅殷”[7]。“宅”從乇聲,這表明從“乇”得聲得的字,確有可能為並紐。
  “敏”從母聲,明紐之部的“母”、“某”(古代誨、謀相同,朝夕納誨即朝夕納謀),與明紐鐸部的“莫”常相通假[8]。因此,並紐鐸部的“亳”,是有可能讀為明紐之部的“敏”字的,那麼本簡從乇從走之字,也就可能讀為“敏”。
   
  2.上博一、二中,《詩論》、《子羔》、《魯邦大旱》諸篇的關係,學界一般傾向于李零先生所提出的諸篇為一卷之說。但是內中也有個別問題,如《詩論》簡1“行此者其有不王乎”的歸屬,以及留白簡是否存在等等。筆者曾有文專門探討之[9]
  值得注意的是,李學勤先生後來指出:“出自一手的簡,不一定編連為一卷。在帛書中即有這種例子,馬王堆帛書的《周易》經傳、《老子》乙本、《五星占》等,均由一人抄寫,但不是同卷。《詩論》等三篇是不是連為一卷,也有待研究。經過整理排比,容易看出《詩論》大多數簡是在簡上為編繩刻出的契口處折斷的,《子羔》簡的折斷多在上端契口下面兩三字處,《魯邦大旱》簡的折斷都在中腰契口之下四字處,這說明它們不曾編連在一起,所承受的壓力並不一致。這三篇簡,只有《子羔》在其一支簡背面寫著篇題。這支簡於重加排比之後,是該篇倒數第三支,當把簡卷起時,正好露在外面。如果三篇簡編成一卷,《詩論》、《魯邦大旱》在《子羔》後面,這支篇題簡就露不出來;如果《詩論》、《魯邦大旱》在《子羔》前面,又不能以‘子羔’作為題目了。《子羔》之所以為題,是由於《子羔》篇首句是‘子羔問於孔子’,並非因為子羔是三篇的作者。《詩論》的作者固然待考,《魯邦大旱》記孔子與子貢問答,顯然不會出於子羔之手。”[10]
  李先生提出的問題確實值得人認真思考。竹簡容易在契口處折斷,這是因爲契口處比較脆弱,於此處折斷,相比較而言,似乎應該算作常見情況;而於非契口處折斷,則屬於特殊現象。但是,竹簡出土之後,經千年浸泡,已經失去竹纖維的彈性,據説如麵條一般。所以也常見折斷處有規則而又不完全統一的現象,這當是因爲竹簡已經散亂,故而折斷處不一。比如郭店簡《太一生水》篇,簡8、9於下端契口處斷開,而簡1、6、7(?)、12則於下端契口下第四字上斷開。至於和《太一生水》簡制、字體相同的丙組《老子》,折斷情況則要複雜得多,既有在下端契口處斷開的情況(簡6),也有於下端契口下第四字上斷開的(簡4、7、11),還有於下端契口下其它處斷開的。我們是該將《太一生水》和丙組《老子》視同一卷還是分開?筆者傾向於根據其折斷處的相近性而歸之於同卷,將異常的折斷處歸之於竹簡散亂而受力不均的結果。可以設想,沒有折斷現象和斷開之處相同的,是竹簡因編繩朽爛而散開后靠在一起所致;而折斷處異常的,可能是位於外緣的竹簡。
  至於《子羔》諸篇,檢查所作拼連及竹簡情況,“《魯邦大旱》簡的折斷都在中腰契口之下四字處”最為明顯[11]。《詩論》簡的確在上端契口處多有折斷,根據14+12,13+15,19+18,28+29的拼連,可以發現《詩論》也有在中腰契口折斷的情況,像簡4、5、10、21、22等,又在下契口處折斷。《詩論》簡1、簡7約是在上端契口下面兩三字處折斷,而且簡1又於中央編繩下第五字上折斷[12]。而《子羔》簡的折斷多在上端契口下面兩三字處,但是根據《子羔》簡6+2,7+14,10+11下這三組拼連,也有在中腰契口之下四字處折斷的情況。以之與“《魯邦大旱》簡的折斷都在中腰契口之下四字處”的現象相比,《詩論》簡1、7和《子羔》都有在上端契口下面兩三字處折斷的現象;《詩論》簡1、《子羔》與《魯邦大旱》都有在中腰契口之下四字處折斷的情況。我們知道,《詩論》簡1——7屬於留白簡,現在簡1、7有在上端契口下面兩三字處折斷和簡1在下端契口第五字上折斷的情況,這表明了留白簡和《子羔》、《魯邦大旱》的相關性。不過,留白簡中,簡4、5於下端契口處折斷,簡6於上、中兩處契口折斷,非留白簡則多數於契口處斷開,這又有一定的相似性。因此,可以設想,留白簡1、7和《子羔》、《魯邦大旱》的斷簡在一起,較完整的《子羔》簡1,《詩論》簡2、3、8、9、24,《魯邦大旱》簡3、4靠得比較近,《詩論》簡中於不同契口斷開的簡分別靠得比較近。這個設想還可以進一步精確些,可惜上博簡乃購自香港文物市場,《子羔》諸篇竹簡在兩千年埋藏及遭盜輾轉的過程中,不知經過何種破壞,乃至有個別斷簡零落被香港中文大學購得。從目前表現的折斷情況來看,《詩論》非留白簡和、《子羔》、《魯邦大旱》的聯係,是通過《詩論》留白簡為中介的;而且有些簡受到兩處力斷為三截,有的只受到一處力斷為兩截,有的則保存較好。若非這些簡受壓時已經散亂且排列不均,《詩論》簡多數從契口處折斷而個別在上端契口下面兩三字處、中腰契口下第五字處折斷,那就至少應該將留白簡和非留白簡分開,留白簡和《子羔》、《魯邦大旱》當視爲一卷。
  若《子羔》、《魯邦大旱》、《詩論》的留白簡(也有可能還要加上非留白簡)合卷,似當以《子羔》篇墊後,而第5簡背的“子羔”為總題。諸篇可能只是偶然連接抄寫在一起,正如同《太一生水》和丙組《老子》一樣,並不必然表示有特別緊密的關係。
  李零先生曾以《曹沫之陳》為例,說明以“子羔”為題的正當性。但是《曹沫之陳》篇中魯莊公鑄大鐘的故事與後文問陳,有“還年”連接,似乎不能視為兩篇。而新出上博簡六中,《莊王既成》與《申公臣靈王》兩個故事抄在一起,以“莊王既成”為篇題,正可為“子羔”做說明(當然,這兩個故事在第四簡連寫接抄,以墨釘作為分隔符號號,不是一個故事結束後下端留白)。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爲2007年7月24日。)


[1]陳偉:《〈孔子見季桓子〉22號簡試讀》,“簡帛網”,2007年7月24日。
[2]黃錫全:《湖北出土商周文字輯證》,189頁,武漢大學出版社,1992年10月。
[3]參劉國勝:《楚喪葬簡牘集釋》,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5年3月修改本,78——79頁。
[4]參滕壬生:《楚系簡帛文字編》,147頁,湖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7月。
[5]周法高:《金文詁林》,3481頁。
[6]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417頁,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年4月。
[7]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468頁,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12月。
[8]参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9、10頁。
[9]參拙作:《試論上博簡〈子羔〉諸篇的分合》,朱淵清、廖名春編:《上博館藏戰國楚竹書研究續編》,上海書店出版社,2004年。
[10]李學勤:《清路集·黃懷信〈詩論解義〉序》,北京:團結出版社,2004年,第398頁;又見黃懷信:《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詩論〉解義·序》,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4年,第2——3頁。
[11]比較《魯邦大旱》簡全簡圖版,折斷的簡1、2、5雖然是於中端契口下第四字後折斷,但是折斷位置正對應完整簡3、4的第五字。
[12]上博簡第一冊第3頁《詩論》簡全簡圖版(一)中,簡1的位置應該稍微下移(中間編繩應該和其它簡對齊。此圖版最左邊兩支簡的位置應該交換)。簡1下端的折斷處,和《魯邦大旱》的折斷處相應。由《詩論》簡全簡圖版(二)來看,第23簡似乎是從中腰下第四字下斷開,但是此簡尾部長於其它簡,這個擺放是不合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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