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上博竹書》字形考釋金文二則
作者:蘇建洲  發布時間:2007-11-03 00:00:00

(彰化師大國文系)

(首發)

  王國維曾說:“古來新學問,大都由於新發現。”本文利用新出《上博竹書(五)》字形的考釋成果來回頭檢討金文的舊材料,今柬選二則討論如下:

(一)

  1997年7月陜西扶風縣段家鄉大同村出土一西周中期的宰獸簋,1997年8月被周原博物館征集,[1]其內容是冊命銘文。其中周王賞賜宰獸的物品有“赤巿、幽亢、△勒[2]”。“△”作
  
此字羅西章先生釋為“”。[3]施謝捷先生最早指出羅氏所釋不確,認為應釋為“攸”,即冊命金文常見的賞賜物品“攸勒”之“攸”。施先生對字形有如下的分析:“實際上,此字左偏旁應即‘川’字異構。這種寫法的‘川’數見於甲骨文、金文等古文字資料,舊釋為‘川’字,當可信。‘川’、‘水’意義相關,可以換用,如‘(潮、朝)’、‘涉’、‘衍’等字或可從‘川’……因此,圖一:1(引案:即“△”)可隸定作‘’,釋為‘’,即金文中常見的‘攸’字異體。《說文》部:‘攸,行水也。從,從人,水省。,秦刻石嶧山文攸字如此。’”[4]劉雨、劉啟益二先生均從文例直接釋為“攸”。[5]
  建洲案:“△”字釋為“攸”無疑是對的。但是在字形的分析上,筆者認為還有討論的空間。羅西章先生之所以會釋為“”,顯然是受到《集成》4462字,李學勤先生釋為“”的影響。[6]李先生所釋可從,但是此字與“△”顯有不同,其左偏旁尚有半圓形的部件,與金文“易”作有筆劃上的關係。
  其次,“攸”字甲骨文作(《前》4.30.4),葉玉森認為象以杖擊人之形(《殷虛書契前編集釋》2卷31葉上)。西周金文作(攸簋)、(頌簋),林義光《文源》認為從“”,飾也。姚孝遂先生指出:“‘攸’許慎以為‘水省’者,實及之形訛。”[7]劉釗先生則認為是加了“”形飾筆。[8]季師旭昇同意其說,並指出:“秦文字訛為‘’,《說文》遂誤以為從‘水’省。《說文》以為嶧山刻石‘攸’字從水,今秦文字未見此形。”[9]說可從,如秦繹山碑“攸”作[10]可見若從表意字的觀點來看,施謝捷先生對“攸”字的解釋恐怕有疑義,況且目前所見的表意字“攸”未見省去“人”旁者,所以“△”恐怕是形聲結構的機率比較大。
  《上博(五)‧三德》16“奪民時以水事,是謂”,陳斯鵬先生指出該字實為“潮”字。其右旁即下列寫法的“朝”字所從:
  (盂鼎)(獸鼎)
並說其實應即“潮”的象形初文,狀潮水湧動之形,此說可從。[11]字寫法正與“△”的左旁相同,可見“△”可以分析為從,“潮”聲。“潮”,定紐宵部;“攸”,余紐幽部,“攸勒”在《詩經》中寫作“鞗革”,而“鞗”是定紐幽部,與“潮”是雙聲,韻部幽宵關係非常密切,陳劍先生指出:“幽宵兩部關係密切,相通之例也很多。”如“造”與“肇”可以相通;[12]又如“《天文氣象雜占》的‘’和簡文(引案:指《用曰》簡13)的‘’都讀爲‘搖’。‘搖’是宵部字,簡文‘(酬)’、‘猷’和‘搖’可以看作幽宵合韻。”[13]又顏世鉉先生亦曾論證從“麃”(宵部)、從“孚”(幽部)的字音近可通。[14]宋華強先生也舉了很多例證來證明“條”與“朝”音近可通。[15]而“條”正從“攸”聲。另外,【攸與兆】、【朝與兆】聲系均有相通的例證,[16]所以““潮”作為“攸”的聲旁是沒有問題的。

(二)

  戰國燕系兵器銘文常見一字作“”(△),其語法地位與“作”字相當。“乍(作)”字多見於燕國兵器,是兵器銘文中的動詞,最完整的格式為:君名­­­­­-作()-配屬對象-兵器名,[17]如《集成》11273“郾王戎人(國君名)乍(動詞)[18]萃(配屬對象)鋸(兵器名)”。“△”字除掉“爪”旁、“心”旁之後的偏旁,學者以往“有多種解釋,如湯餘惠先生以為從“舟”,讀為“授”。[19]裘錫圭先生讀作“鑄”。[20]李家浩先生釋為從“舟”,讀作“造”或“鑄”,而傾向後者。[21]何琳儀先生原釋為從“亡”,[22]後亦改釋為從“舟”。[23]值得注意的是,李家浩先生釋為從“舟”的根據是戰國陶文“舟”及朝歌右庫戈“朝”。此二字分別作:
  (《古陶彙編》9.30)  (朝歌右庫戈)
可以看出其字形正與《三德》簡16“潮”字寫法相同。換言之,戰國燕系兵器銘文“△”字還是應該理解為從“潮”聲。而由通假例證來看,筆者傾向讀為“鑄”。“壽”的基本聲符“”是定母幽部,與上述“條”、“鞗”相同,所以與“朝(潮)”音近可通。同時,【朝與周】、【壽與周】聲系可以相通。[24]其次,【壽與舟】聲系可通,[25]而《說文》分析“朝”字是從“舟”聲,此亦可證明。
  最後,燕系銅器傳遽鷹節“”字,李家浩先生原釋為“舟”,讀為“鑄”。[26]根據以上考釋,可知同樣應釋為“潮”,讀為“鑄”。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爲2007年10月26日。)


[1]羅西章:〈宰獸簋銘略考〉《文物》1998.8 頁83;劉雨、盧岩編著:《近出殷周金文集錄》(北京:中華書局,2002)第二冊490號 頁377-378。
[2]“勒”的字形分析請見施謝捷:〈宰獸簋銘補釋〉《文物》1999.11 頁78-79。
[3]羅西章:〈宰獸簋銘略考〉《文物》1998.8 頁84。
[4]施謝捷:〈宰獸簋銘補釋〉《文物》1999.11 頁78。
[5]劉啟益:〈六年宰獸簋的時代與西周紀年〉《古文字研究》第22輯(北京:中華書局,2000.7) 頁79;劉雨、盧岩編著:《近出殷周金文集錄》(北京:中華書局,2002)第二冊490號 頁377
[6]引自陳漢平:《金文編訂補》(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9)頁99。
[7]林、姚二說並見《甲骨文字詁林》冊一 頁171。
[8]劉釗:《古文字構形研究》(長春:吉林大學博士論文,1991)頁157、又見於氏著:《古文字考釋叢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7)頁96。
[9]季旭昇師:《說文新證》上(台北:藝文印書館,2002.10)頁229。
[10]袁仲一、劉鈺著:《秦文字類編》(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11)頁23。
[11]陳斯鵬:〈讀《上博竹書(五)》小記〉,簡帛網,2006.04.01。
[12]陳劍:〈釋造〉《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一輯)》(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6.12)頁96-97。
[13]陳劍:〈上博六札記五則〉,簡帛網,2007.07.20。
[14]顏世鉉:〈上博楚竹書文字釋讀札記五則〉《簡帛》第一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0) 頁190-191。
[15]宋華強:〈釋甲骨文中的“今朝”和“來朝”〉《漢字研究》第一即(北京:學苑出版社,2005.6)頁372。
[16]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4)頁122、219。
[17]沈融:<燕兵器銘文格式、內容及其相關問題>《考古與文物》1994.3 頁492。 [18]字從何琳儀釋,見<戰國兵器銘文選釋>(1988古文字年會論文)《古文字研究》20輯 頁115
[19]湯餘惠:《戰國銘文選》(長春:吉林大學出版社,1994)頁64。
[20]裘錫圭說法引自董珊:〈新見戰國兵器七種〉《中國古文字研究》第一輯(長春:吉林大學出版社,1998.12)頁200注3。
[21]李家浩:〈傳遽鷹節銘文考釋-戰國符節銘文研究之二〉《海上論叢》第二輯(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8.7)頁22。又載於《著名中年語言學家自選集-李家浩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12月)頁88-89。
[22]何琳儀:《戰國古文字典》頁1539。
[23]程燕:〈《戰國古文字典》訂補〉《古文字研究》23輯 頁173。
[24]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4)頁113、218。
[25]張儒、劉毓慶:《漢字通用聲素研究》(太原:山西古籍出版社,2002.4)頁113。
[26]李家浩:〈傳遽鷹節銘文考釋-戰國符節銘文研究之二〉《海上論叢》第二輯(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8.7)頁23。又載於《著名中年語言學家自選集-李家浩卷》(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12月)頁8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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