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秦家嘴1093號戰國楚墓出土竹簡選釋

（首發）

　　 
　　2023年5月，荆州博物館對位於楚都紀南城東郊的秦家嘴M1093進行了考古發掘。据墓葬形制及随葬陶器特征判断，爲战国中期的小型墓葬，墓主等级爲庶人或没落的士。該墓中出土了一批竹簡，經室內揭取編號爲3910枚（不計小碎片），初步推斷復原後有1200～1500支，字數約3萬字。目前已知可分爲18篇以上，内容包括先秦“書”類、“語”類、儒家、墨家、法家、數學、醫藥、畜牧、文學、日書等多個類別的文獻。此次发现已納入國家文物局“考古中國”項目。
　　現選取部分簡文介紹如下：
　　　　　
　　（一）《吕刑》（據傳世本命名）
　　用簡約35支。內容與傳世古籍《今文尚書》中的《吕刑》篇基本一致，爲記述西周穆王刑制改革的名篇。此前，在荆州夏家台戰國簡中也發現有《吕刑》，但殘損較甚。傳世本《墨子·尚賢中》、《禮記·緇衣》以及出土的荆門郭店簡《緇衣》、上博簡《緇衣》、荆州棗紙簡《詩書之言》等篇中也有摘引《吕刑》的文句。此次秦家嘴出土的楚簡《吕刑》較爲完整，對校勘傳世本及探討這篇文獻在戰國時期的文本傳抄及思想影響有較大意義。
　　舉例：
　　隹（惟）吕命，王鄉（享）（國）百秊（年），王耄巟（荒），厇（度）乍（作）刑，（以）（詰）四方。王曰：“女（如-若）古又（有）訓：蚩……【2111】
　　[考釋]
　　今本相應文句的斷句、標點，於上海古籍出版社“十三經注疏”之《尚書正義》中作：“惟吕命，王享國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詰四方。王曰：‘若古有訓：蚩尤惟始作亂，……’”[1]。於中華書局“十三經清人注疏”之孫星衍《今古文尚書疏證》中作：“惟吕命王：‘享國百年，耄荒，度作刑，以詰四方。’王曰：‘若古有訓，蚩尤惟始作亂，……’”[2]。
　　 
　　（二）《齊莊侯侵晉伐朝歌》（擬題）
　　據簡背原有序號，數量爲24支簡。保存較好。內容爲春秋時齊莊侯在進攻晉國朝訶（歌）前夕所作的誓師之辭。此戰役發生於公元前550年，在《春秋左傳·襄公二十三年》、《史記·齊太公世家》、清華簡《繫年》等傳世及出土文獻中皆有記載。簡文中的“齊莊侯”，典籍中稱“齊莊公”，其人名聲在當時及身後均不佳，而簡文敘述傾向于齊軍的立場，且誓辭較口語化、細節較多。因此推測該篇文本可能依據當時軍中實錄而成。
　　舉例：
　　昔，齊（臧-莊）侯（侵）（衛），内（入）（衛）。疾（侵）晉，伐朝訶（歌），師於河上。君乃肖（宵）䛠（囑）（乘），（執）燭（者）五百人。君乃言曰：“（明）日爲不㝅（榖）歬（前）區（驅）（者）之【1743】
　　[考釋]
　　齊侯，春秋晚期銅器庚壺銘文中作“公”（《殷周金文集成》9733），清華簡《繫年》第十七章中作“齊公”，《左傳》《史記·齊太公世家》中皆作“莊公”。
　　    歬（前）區（驅），《詩經·衛風·伯兮》：“伯也執殳，爲王前驅。”《春秋左傳·襄公二十三年》：“秋，齊侯伐衛。先驅。”杜預注：“先驅，前鋒軍。”簡文“之”字後爲“豊（禮）”字，書於第2支簡首。
　　 
　　（三）《叔魚諫晉莊平公》（擬題）
　　簡數尚不明確，內容爲春秋時晉國大夫叔魚向晉莊平公進諫之事。
　　舉例：
　　晉（臧-莊）坪（平）公方不受柬（諫），弔（叔）魚内（入）柬（諫）。（臧-莊）坪（平）公智（知）亓（其）（將）柬（諫）也，乃造（作）色而□……【3782】
　　[考釋]
　　晉（莊）坪（平）公，亦見於清華簡《系年》第十七、十八章，史稱“晉平公”，“莊平”爲史籍失載的二字諡。
　　弔（叔）魚，即羊舌鮒，字叔魚。
　　 
　　（四）《四王五霸》（暫名）
　　簡數尚不明確，內容似爲戰國時某人的遊説之辭（可能屬於墨家）。文中列舉虞、夏、商、周四代帝王事蹟，有“（舜）耕於鬲山”，“四分天下，商受（紂）（得）（壹），文王（得）晶（叁）”等著名歷史典故。又列舉春秋五霸及其輔相之名。簡文中的五霸爲齊（桓）公、晉文公、楚文王、（越）王句戔（踐）、吳王盍（闔）虜（廬），與傳統習慣説法不同。其中“楚文王，亓（其）相穴（鬻）拳”，鬻拳其人見於《左傳·莊公十九年》及《漢書·古今人表》，確爲楚文王之臣，可見該篇作者確實認爲楚文王應名列五霸，而非“楚莊王”的筆誤。
　　舉例：
　　（并）亓（其）（鄰），□（以）（至）道（觀）之，夫是亂之（本）也。含（今）天下此之胃（謂）聖，戔（賤）人不智（知）其爲聖也。亓（其）即（次）五（霸）：齊（桓）公，亓（其）相（管）中（仲）、【1812】（隰）（朋）、（賓）須盲（亡-無）、（鮑）弔（叔）（牙）；晉文公，亓（其）相咎（舅）（犯）、余、（趙）蓑（衰）、（隨）之會；楚文王，亓（其）相（穴-鬻）拳；（越）王句戔（踐），亓（其）相王子 （雍-庸）、夫=（大夫）（種）；吳【1813】王盍（闔）虏（廬），亓（其）相五（伍）疋（胥）。夫是五（霸）者，皆倀（長）（富）兼（家），上（富-逼）亓（其）君而弋（代）之，外（并）亓（其）（鄰），女（如）天下灋（法），此夫是還相殺也。含（今）此之【1823+1815】
　　[考釋]
　　戔（賤）人，該詞亦見於長台關簡《竹書》。李學勤先生曾指出“‘賤人’一詞，亦常見於《墨子》。……此詞罕見於其他古籍，可以作爲簡文是《墨子》佚篇的證據。”[3]
　　五（霸），“五霸”所指者説法不一，此處簡文近於《墨子》之説。《墨子·所染》：“齊桓染于管仲、鮑叔，晉文染于舅犯、高偃，楚莊染于孫叔、沈尹，吳闔閭染于伍員、文義，越句踐染于范蠡、大夫種。此五君者所染當，故霸諸侯，功名傳於後世。”簡文中五霸及其輔相亦可參見清華簡《良臣》。
　　余，當以“”为氏，“余”爲名。清華簡有《子犯子餘》篇，整理者认爲篇中的“子余（餘）”即趙衰[4]。《史記·趙世家》載“趙衰字子餘”。此处簡文中下一位就是“（趙）蓑（衰）”。“余”對應史籍記載中的何人？待考。
　　（隨）之會，《左傳》《國語》中又稱“随会”、“范會”、“士會”、“隨武子”、“范武子”、“士季”等。在晋文公时曾参加城濮之战，但重要宦迹則在襄、靈、成、景之世。
　　（穴）拳，據安大簡楚史类文獻考證，《楚世家》中的“鬻熊”就是“穴熊”[5]。則“穴拳”可讀爲“鬻拳”。其人事迹見於《左傳·莊公十九年》：“十九年春，楚子禦之，大敗於津。還，鬻拳弗納，遂伐黄。敗黄師于踖陵。還，及湫，有疾。夏六月庚申，卒。鬻拳葬諸夕室。亦自殺也，而葬於絰皇。初，鬻拳强諫楚子。楚子弗從。臨之以兵，懼而從之。鬻拳曰：‘吾懼君以兵，罪莫大焉。’遂自刖也。楚人以爲大閽，謂之大伯。使其後掌之。君子曰：‘鬻拳可謂愛君矣；諫以自納於刑，刑猶不忘納君於善。’”
　　王子（庸），即舌庸。清華簡《良臣》簡7之“大同”、《越公其事》簡61之“太甬”，即史籍所載之“舌庸”[6]。
　　 
　　（五）《九九術》（擬題）
　　簡數尚不明確，即乘法口訣表。此前已知最早的九九術實物見於里耶秦簡（J1⑤7）[7]，此次出土的秦家嘴楚簡《九九乘法表》較之要早約一個世紀。
　　    舉例：
　　……二，五七卅=（三十）又五，四七廿=（二十）又八，三七廿=（二十）又一▬，……【1645】
　　 
　　（六）《日書》
　　日書有三種，其中一種的形制較爲特殊，約60支簡，較短，每簡書一個干支的吉凶宜忌，用朱砂橫向分欄形成表格狀。這種情況在考古發掘出土的簡牘中爲首見。此前，在非科學發掘出土的清華簡《算表》中也有類似的朱砂欄。秦漢簡牘中《日書》的發現數量較多，但楚簡日書較少。此前只有九店簡《日書》和夏家台簡《日書》兩種。此次發現的秦家嘴楚簡《日書》數量較多，爲研究戰國秦漢時期民間信仰與民俗禁忌的流變提供了豐富的資料。
　　舉例：
　　癸巳，利東南。┃見疾，己丑起。┃生子：女。┃逃人……【91】
　　戊午，利西。┃見疾，□□起。┃生子：男。┃逃人……【92】
　　□酉，利南。┃見疾，乙巳起。┃生子：女。┃逃人……【98】
　　[考釋]
　　簡文“逃人”後爲“得”或“不得”。
　　 

[1] [漢]孔安國傳、[唐]孔穎達正義，黃懷信整理：《尚書正義》，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770、771頁。
[2] [清]孫星衍撰，陳抗、盛冬鈴點校：《今古文尚書疏證》，中華書局，1986年。第518、519頁。
[3] 李學勤：《長台關竹簡中的〈墨子〉佚篇》，載於蕭魯陽、李玉凱主編：《中原墨學研究》，中州古籍出版社，2001年。曾收入《簡帛佚籍與學術史》，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第327～334頁。
[4] 李學勤主編：《清華大學藏戰國竹簡（柒）》，中西書局，2017年。第95頁。
[5] 黃德寬：《安徽大學藏戰國竹簡概述》，《文物》2017年第9期。
[6] 高佑仁：《清華柒〈越公其事〉研究》，萬卷樓圖書股份有限公司，2023年。第706～713頁。
[7] 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文物處、龍山縣文物管理處：《湖南龍山里耶戰國—秦代古城一號井發掘簡報》，《文物》2003年第1期。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23年12月20日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