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博物館藏五十二年秦戈銘文補正
作者:劉剛  發布時間:2018-11-06 15:00:30
(安徽大學漢字發展與應用研究中心) 
(首發)
  
  《文物》2018年第9期公佈了一件荊州博物館藏五十二年秦戈,王丹、夏曉燕二位先生對此戈的出土情況、形制作了詳細介紹,並對銘文和相關問題進行了深入研究[1]。銅戈窄援上揚,長胡四穿,胡之上端兩面均刻有“丹陽”二字,內部亦有一橫穿,近穿處一面刻有三行銘文,下面根據我們的理解,把銘文隸寫如次:
  五十二年,蜀[叚(假)]
  守竈造,東工[師□]
  丞□,工云。
“蜀”後之字,原釋文補作“郡”,但據已經發現的蜀郡秦戈銘文格式,皆無稱“蜀郡”者。[2]細審戈銘照片與銘文摹本,首行“蜀”後確有筆畫殘存,如所摹不誤,參照下引珍秦齋藏上郡假守戈和遼寧旅順博物館所藏三年呂不韋戈銘文辭例,“蜀”後殘泐之字當補為“叚(假)”。“假”在銘文中為代理之義[3]
  1、 卌八年,上郡假守鼂造,漆工平、丞□□、工□·上郡武庫,廣武,二。(《珍秦琳琅》134頁)
  2、 三年,相邦呂[不韋,上]郡叚(假)守定,高工[龠]、丞申、工地。(《文物》1987年第3期63頁)
此戈所附銅鐏為橢圓筒形,有銘文二字,上字為模印文字,下字類似刻畫文字:
  銅鐏图一 銅鐏图二
原釋文把這兩個字釋為“鄖中”。今按,首字與“鄖”明顯不類,當改釋為“資”,秦文字中常見的“資”字形體如下:
  
日乙·18壹 嶽.壹.占一一正 嶽.壹.占一二正

與銅鐏“”之區別,僅在於“欠”所占位置空間的不同,相似的結構變化可以參考秦文字中的“貲”:[4]
效·43 里.發. [9]1正 嶽.叁.[1]30
陶錄6. 292. 2 陶錄6. 293. 2 陶錄6. 297. 2

  “資中”為地名,《漢書·地理志》“犍為郡”屬縣,治所在今四川資陽縣附近。《水經·江水注》:“雒水合緜水,自牛鞞來,東逕資中縣,下入江陽。”“犍為郡”是漢武帝建元六年開拓西南夷的產物,在秦代和漢朝初年,西南地區只有巴、蜀、漢中三郡之地,彼時“資中”當隸屬於蜀郡所轄範圍之內[5]
  漢初蜀郡的面貌則和《漢志》所載大不相同。其北境至湔氐道,湔氐秦縣;東有《漢志》廣漢郡全部而無陰平、剛氐、甸氐三道,時為白馬諸氐所屬;東南則有《漢志》犍為郡之南安、僰道、資中、武陽、牛鞞諸縣地,《史記·鄧通傳》云鄧通為蜀郡南安人可證;西南則至嚴道邛來山為止,比秦時有所收縮。
  秦兵器上出現的地名十分豐富,有關問題也相當複雜。一些兵器上除了鑄造地之外,甚至刻有三個以上的地名,研究者已經指出:這些地名或是秦兵器置用之地;或是在戰爭中輾轉沿用的重疊刻畫,還有些是在俘獲六國的兵器上加刻的秦縣。[6]五十二年秦戈銅鐏上的“資中”二字,“資”是模印文字,當為鑄造時所作,與一般秦兵器上的刻畫置用地名不同,再結合上文提到的“資中”的行政區劃歸屬看,“資中”很大可能就是五十二年秦蜀郡戈的鑄造地。[7]
  戈銘的“五十二年”,王丹、夏曉燕先生已經正確指出當為秦昭王五十二年。並系聯張家山漢簡《奏讞書》之蒼梧守,認為與蜀守“竈”當為一人。珍秦齋所藏同屬秦昭王兵器的卌八上郡假守戈之假守鼂,董珊先生推測即見於《史記·秦本紀》和《穰侯列傳》的“客卿竈”[8],我們在前面已經指出,竈在秦昭王五十二年蜀郡任上仍是假守,頗與四年之前任上郡假守的身份相合,二者確似同為一人。
  銅戈胡上的“丹陽”,應即置用地名。王、夏文以為可以對應今河南南陽盆地丹水、淅水交匯處,似乎將問題過於簡單化(不知與誤釋“鄖”字有無關係)。文獻中名“丹陽”的地望不止一處。楚之先祖所居之地“丹陽”(春秋時期楚武王始遷居郢)邈不可言[9],或說在枝江,或說在均州(湖北丹江口),甚或以為在揚州之丹陽[10]。《漢書·地理志》“丹揚郡”(秦之故鄣郡)屬縣有丹陽,地在今當塗縣東。《史記·秦始皇本紀》載“三十七年十月癸丑,始皇出游…浮江下,觀籍柯,渡海渚。過丹陽,至錢唐。”秦昭王五十二年(公元前255年)尚未為秦之疆域,當與此戈無關。據《屈原賈生列傳》:秦惠文王後元十三年(公元前312年),秦發兵大破楚師於丹﹑淅,斬首八萬,虜楚將屈匄,遂取楚之漢中地。(《史記·張儀列傳》作“秦齊共攻楚,斬首八萬,殺屈匄,遂取丹陽、漢中之地。”)《索隱》以為“丹水﹑淅水皆縣名,在弘農,所謂丹陽﹑淅。”《正義》則信從徐廣說,云丹陽在湖北枝江一帶。秦惠文王時所攻佔的“丹陽”既已屬秦,當即秦昭王五十二年銅戈的置用地。出土此戈的雞公山墓地在今江陵(荊州市)郢北村,距離湖北枝江不遠,似可佐證徐廣之說。
  
[1] 王丹、夏曉燕:《荊州博物館藏“五十二年”秦戈考》,《文物》2018年第9期。
[2] 參看王輝、陳昭容、王偉:《秦文字通論》,中華書局,2016年,第62頁。
[3] 董珊:《战国题铭与工官制度》,北京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02年,第74-80頁。
[4] 單曉偉:《秦文字字形表》,黃德寬主編、徐在國副主編《古漢字字形表系列(五種)》,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268頁;孟良:《新編睡虎地秦簡文字編》,安徽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7年,第115頁。
[5] 周振鶴:《西漢政區地理》,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154-155頁。
[6] 陳林:《秦兵器銘文編年集釋》,復旦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2年,第197-204頁。
[7] 《珍秦琳琅》157頁收錄一件中陽鐓,上刻有“中陽”二字,亦當為鑄造地。
[8] 同上引董珊文。
[9] 參看吳良寶:《戰國楚簡地名輯證》,武漢大學出版社,2010年,第39頁。
[10] 參看王先謙:《漢書補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2520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為2018年11月4日1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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