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家坡汉简《日书》“星”篇初探
作者:李天虹 發布時間:2005-11-14 00:00:00（首发）
孔家坡汉简《日书》里有一篇以二十八星宿为占的文献，保存大体完整，内容与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的《星》、乙种的《官》基本一致，主要占卜祭祀、娶妻嫁女、生子、盖屋、贾市、出行等方面的吉凶。秦简《星》篇以“角”宿起始，终止于“轸”宿；《官》篇以“营室”起始，终止于“危”宿，另外在星宿之前标有月份。本篇星宿的起点与《星》篇相同，但是星宿之前记有月份，又和《官》篇无别。星宿起止以及月份有无的不同，也许并不影响三篇文献在根本性质上的一致[1] 。
但是，由现存文字看，本篇角、氐、尾、箕、斗、婺女、虚、营室、东壁、奎、娄、昴、毕、东井、柳、翼、轸等十七宿的占辞分别记有“司＊”之语[2] ，一般位于记“娶妻”与“生子”之文的中间，而此类占语不见于秦简。从字面看，“司”有掌管、主持之意，那么“司*”似是表示执掌职事之词。上述十七宿中，角、氐、斗、柳四宿“司”后之字或残缺，或残泐难辨，其余各宿之字清晰可识。经比较分析，我们发现，各宿此类占语的字面含义，多数与《开元占经》等传世文献所载相应星宿的执掌相合[3] ，如虚、营室、东壁、奎、娄、昴、毕、轸等，其余也与相应星宿的执掌有一定关联。下面分而述之。
为方便起见，兹将十七宿的占辞转录于下（星宿前的月份略；……为简断折处；囗为不识之字；[ ]内为据文例补加之字）：
[角]，……盖屋。取（娶）妻，妻妬。司囗。以生…… 四九
氐，囗囗囗囗。可以出货、畜生（牲）。不可以取（娶）妻、嫁女。司囗。…… 五一
尾，百事凶。以祠祀，必有败。不可取（娶）妻。司亡。以生子，必贫。不可杀囗。
五四
箕，不可祠祀，百事凶。取（娶）妻，妻囗囗。司弃。以生子，贫富半。五五
斗，利祠及行、贾市，吉。取（娶）妻，妻为囗，[司]囗。以生子，不盈三岁死。可以功(攻)伐、入奴婢、马牛。五六
婺女，利祠祀、贾市，皆吉。以生……毋（无）辰（唇）。司命。以亡者，不盈五岁死。不可取（娶）妻、嫁女。虽它大吉，勿用。五八
虚，百事凶。以结者，易囗。囗囗囗囗。取（娶）妻，妻不到。司死。以生，毋它同生。不可取（娶）妻、嫁女。虽它大吉，毋用。五九
营室，利祠。不可为室及入之。以取（娶）妻，不宁。司定。以生子，为大吏。六一
东辟（壁），不可行，百事凶。司不（府）。以生子，不完。不可为它事。六二
奎，利祠祀及行，吉。以取（娶）妻，妻爱而口臭。司寇。以生子，为吏。不可穿井。
六三
娄，利以祠祀及行，百事吉。以取（娶）妻，妻爱。可筑室。司瘳（戮）。六四
[昴]，利以弋猎、贾市，吉。不可食六畜生（牲）。可以筑室及閒牢。司兵。以生子，喜 (鬬)。……初六。 六六
毕，利以弋猎、……囗囗囗、为门，吉。以死，必二人。不可取（娶）妻，必二妻。司空。以生子，徃。亡者，得。六七
东井，百事凶。以死，必五人；杀产，必五产。囗囗囗，多子。司家。以生子，旬而死。七○
柳，百事吉。取妻吉。生子，子肥。可以冠，可囗囗，可田猎。司囗。囗囗。七二
[翼]，……有火起。取（娶）妻，妻弃。司臧。以生子，为巫，男为见(觋)。可以囗门牖。七五
[轸]，……，可以筑室。司家。以生子，必驾。可以入货。七六
虚：司死。《史记·天官书》：“虚为哭泣之事。”《开元占经》卷六十一引《黄帝》：“虚二星，主坟墓冢宰之官。十一月，万物尽，于虚星主之，故虚星死丧。”又引甘氏曰：“虚主丧事，动则有丧。”郗萌曰：“虚危并为一体，主觞客之事。中有六星不欲明见也，明见，则神龟用事，将有哭泣之事，则占于虚。”虚为哭泣之事，主死丧，与简文“司死”相合。
营室：司定。《尔雅·释天》“营室谓之定”，郭注：“定，正也。作宫室皆以营室中为正。”《诗经·鄘风》“定之方中，作于楚宫”，郑笺：“定星昏中而正，于是可以营制宫室，故谓之营室。”
东壁：司不。“不”疑当读作“府”。古音“不”是之部帮母字，“府”从“付”声，是侯部帮母字；二字声母相同，韵近可转。古书有“不”声字与“付”声字通用的例子。《诗经·小雅·常棣》“鄂不韡韡”，郑笺：“不当作跗，古声不跗同。”《礼记·月令》“蛰虫坏户”（笔者注：此“坏”字，今通行作“坯”），《吕氏春秋·仲秋纪》引“坏”作“俯”[4] 。《说文》“府，文书藏也”，段注：“文书所藏之处曰府。”《晋书·天文志上》：“东壁二星，主文章，天下图书之祕府也。”《开元占经》卷六十一引《佐助期》：“东壁主文章。”又引石氏曰：“东壁，主文章图书府。”《石氏赞》：“东壁，主文章、万物。”简文“司府”之意，与传世文献所载东壁的执掌完全相同。
奎：司寇。《淮南子·主术》“兵莫憯于志”，高注：“寇，亦兵也。”《开元占经》卷六十二引《佐助期》：“奎主武库。”又引《西官候》：“奎，一名天库，一名天边偏将军。武库，军库也。”《石氏赞》：“奎主军，兵禁不时，故置军以领之。又曰奎主库兵，秉统制政功以成。”所谓奎“主武库”、“主库兵”，与“司寇”之意相合。
娄：司瘳。“瘳”疑读作“戮”。瘳、戮二字的基本音符都是“翏”。《说文》：“戮，杀也。”《广雅·释诂三》：“戮，罪也。”《开元占经》卷六十二引《黄帝》：“娄主宗庙五祀。一名天府，郊太牢也。”《孝经章句》：“娄，市也。”又引巫咸曰：“娄为天狱。”孔家坡出土《日书》里有一篇整理者拟名作《天牢》的图解文献，附图是五个环环相套的圆圈，可能象征牢狱。说明文字也分五个层次，其文云：“此天牢系者，一曰除；二曰赀；三曰耐；四曰刑；五曰死。”此天牢应与传世文献的“太牢”、“天狱”含义相当。刘国胜先生认为：天牢即睡虎地秦简《日书》所谓的“天李”，亦称“天理”、“天狱”。《史记·天官书》记有“天理”，谓“在斗魁中，贵人之牢”，《索隐》：“《乐汁图》云：‘天理，理贵人牢。’”《天牢》的文字内容主要涉及仕者，与“贵人之牢”的说法大体一致[5] 。另外，《晋书·天文志上》载“娄三星，为天狱”，又“参十星……又为天狱，主杀伐”。那么太牢、天牢或者天狱是关押罪人的场所，并与刑杀有关。古代经常在集市上处决犯人，市亦与杀戮有关。
昴：司兵。《开元占经》卷六十二引《西官候》：“昴，一名武，……主兵、主丧。”
毕：司空。司空本是古官名，主要掌管水土营建等方面的事务。《国语·周语中》“司空不视涂”，韦注：“卿官，掌道路者。”《史记·天官书》“昴、毕为天街”，《索隐》引孙炎曰：“昴、毕之间，日、月、五星出入要道，若津梁也。”《开元占经》卷六十二引郗萌曰：“毕主山河。”凡此所云与古官职司空的执掌相近。
轸：司家。这里的“家”可能指朝廷、帝王。《吕氏春秋·贵卒》“争先入公家”，高注：“公家，公之朝也。”《后汉书·马融传》“轶越三家”，李注：“三家，三皇也。”《开元占经》卷六十三引巫咸曰：“轸，天子政朝也。”又引《黄帝》：“轸者，以候王者寿命。”
尾：司亡；箕：司弃。《开元占经》卷六十引石氏曰：“尾、箕主后宫妃后府。”简文所谓“司亡”、“司弃”也许与妻室的亡、弃有关。
婺女（文献或作“须女”）：司命。《史记·天官书》正义：“须女，贱妾之称，妇职之卑者，主布帛裁制嫁娶。”《开元占经》卷六十一引《圣洽符》：“须女者，主娶妇嫁女也。”娶妇嫁女与生命的繁衍有关，简文所谓“司命”或许取意于此。
翼：司臧。《天官书》正义载翼：“主夷狄。” 《开元占经》卷六十三引《列宿说》：“翼，主蛮夷。” 臧是古代对奴婢的贱称，于简文或指夷狄[6] 。
东井：司家。《开元占经》卷六十三引《悬象说》：“井，女主之象也。”又引《石氏赞》：“东井八星，主水衡。井者象法，水法水平定，执性不淫，故主衡。”凡此均难与“司家”相联。但古称夫或妻为家，则此“司家”也许与掌管妻室之事有关。
孔家坡汉简《日书》里的不少篇章有自名，一般位于各篇第一支简的天头处。本篇第一支简的上端残缺，有无自名不清；整理时我们暂依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定篇名为“星”。秦简《日书》甲种自名为“星”，很好理解，因为它以二十八星宿为占；但乙种自名为“官”，却不好解释，因为二十八星宿及通篇占辞好象都与“官”没有联系。我们认为，本篇“司＊”类占语的出现，为探讨这一问题提供了线索。
《日书》中的星宿不能理解为实际天体，秦简《星》篇中的二十八星宿实际上是用以纪日；各星宿所代表的时间，指各星宿当值的那些日子。此经刘乐贤先生综述考证，令人信服7。但是，如果本篇的二十八星宿纯粹用以纪日，“司＊”类占语的主体是什么就很难回答。所以，我们怀疑《星》等三篇文献中的二十八星宿与星宿本身也可能不是没有任何关联；本篇“娶妻、嫁女”等类占辞，是就时间而言，指在各星宿当值的日子里，行这些事的吉凶。“司＊”类占语，似是就星宿而言，指各星宿的职掌；这样既能找到“司＊”类占语的主体，同时，也能够解释秦简《日书》乙种为什么自名为“官”。《玉篇》：“官，官宦。”《字汇》“官，职也”，又“官，司也”。《礼记·乐记》“乐之官也”，郑注：“官，犹事也。”秦简所谓“官”，应该是“星官吏”或星宿的司职之意。从这点上说，将孔家坡汉简《日书》中的这篇文献拟名为“星官”可能更为合适。
[1] 参看刘乐贤：《睡虎地秦简日书研究》第345～346页，文津出版社，1994年。
[2] “亢”、“房”、“胃”、“参”、“舆鬼”、“七星”等六宿可以肯定没有记录职掌；“心”、“牵牛”、“危”、“觜巂”、“张”等宿存疑。
[3] 《开元占经》：郑志斌主编《四库全书术数类集成》本第五册，天津古籍出版社，1999年。
[4] 所引文献例证参看高亨、董治安：《古字通假会典》第366、434页，齐鲁书社，1989年。
[5] 本文对《天牢》篇的解释均从刘国胜先生说。
[6] 又疑“臧”读为“倡”。《说文》：“倡，乐也。”《广韵·阳韵》：“倡，优也。”《开元占经》卷六十三引《石氏》：“翼，天乐府也。” 又引《石氏赞》：“翼主天倡。” 但古音臧是阳部精母字，倡是阳部昌母字，韵部虽然相同，声母相隔较远。
[7] 刘乐贤：《简帛数术文献探论》第70～84页，湖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