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陇秦汉日书初探
作者:罗帅  發布時間:2006-08-02 00:00:00

(首发)

  這裏所說的河隴地區,主要是指河西走廊和隴山一帶,基本上在今天的甘肅省境內。河隴地區在中西交通史上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是中西物質文化交流的必經之地。考古資料表明,該地區在距今5000多年前的新石器時代和稍後的青銅時代就存在著占卜習俗。而出土的簡牘文書和敦煌文書等則顯示,該地區的占卜習俗在整個歷史時期經久不息。下面,筆者擬根據相關出土文獻,嘗試對該地區秦漢時期的日書及其反映的占卜方式作一些探討。
  日書蓋由雲夢睡虎地秦簡《日書》乙種最後一簡的背面寫有“日書”二字而得名。目前它已成為一類數術或數術之書的通稱,一般把它理解為選擇時日吉凶之書[1]。但就已公佈的幾批《日書》的內容來看,它實際上超出了“時日”的範圍,例如,選擇方位也是其重要內容之一。再如,睡簡《日書》甲種還講到了相宅之術,《夢》和《詰咎》章甚至超出了選擇術的範疇,講的是厭攘惡夢和詰咎禳災之法。[2]因而,筆者主張把它看成是以擇日為主的數術綜合體,應該更為合適。
  據文獻記載,日書在先秦兩漢之際曾廣泛流行於中下層人民之間,出土的多批日書也證明了這一點。河隴地區由於特殊的地理環境,保存下來的簡牘日書相對較多。其中,最為完整的為天水放馬灘秦簡《日書》甲、乙種。另外,在武威漢簡、敦煌漢簡、居延新簡和敦煌懸泉置漢簡中,也都發現有日書殘簡。該地區的簡牘日書較之其他地區的有著特殊的意義:一方面,一部分日書,如天水放馬灘秦簡和武威漢簡裏的,是作為隨葬品而出現的,它們反映的主要是當地居民的占卜狀況;另一方面,敦煌漢簡、居延新簡和敦煌懸泉置漢簡的出土地點要麼是邊塞屯戍駐地,要麼是通往西域的驛置,而屯戍將士和驛置人員來自全國各地,因此,這些地點的日書反映的也可能是其他地區的占卜狀況。但從內容上看,二者之間肯定存在著交流。
  天水放馬灘秦簡《日書》目前公佈的只有甲種的簡體字釋文。[3]其入葬年代據發掘者和整理者何雙全的考證,為秦始皇八年(西元前239年)九月至九年初,成書和流行時間當在秦統一之前。其內容,何雙全分為8章:月建、建除、亡者、吉凶、擇行日、男女日、生子和禁忌。[4]乙種的內容據何雙全《天水放馬灘秦簡綜述》一文的介紹,除同與甲種的部分外,還有以下內容:門忌、日忌、月忌、五種忌、入官忌、天官書、五行書、律書、巫醫、占卦、牝牡月、晝夜長短表、四時啻,等等。[5]由此可見,甲種大部分內容可與睡簡《日書》對應,但乙種卻有相當一部分內容不見於睡簡《日書》,可能代表的是當地秦日書系統的特有內容。
  武威磨咀子出土的漢簡中,有11枚被《武威漢簡》題作“日忌雜占木簡”。 [6]陳夢家先生曾對其進行過考證,並復原如下:[7]
  1、甲毋治宅不居必荒    乙毋內財不保必亡    丙毋直衣□□□□
  2、丁毋威□□多作傷     戊毋度海後必死亡    己毋射侯還受其央
  3、[庚辛……………]     壬毋□□必得□□     [癸毋……………]
  4、[子毋……………      醜毋………………    寅毋……………]
  5、[卯毋……………]     [辰]毋治喪□□□□    [巳毋……………]
  6、午毋蓋房必見火光    未毋飲藥必得之毒    申毋財衣不煩必亡
  7、酉毋召客不鬧若傷    戌毋內畜不死必亡    亥毋內婦不宜姑公
  從占法上看,它屬於“天干占”和“地支占”(或合稱為“干支占”)。[8]這種以干支為紀日線索的占法在放簡《日書》甲種《亡者》章中也可見到。而其選擇的內容,如“治宅”、“財衣”、“治喪”等,在放簡《日書》甲種和睡簡《日書》中都可找到相關的內容。因此,它應該屬於日書的範疇。其年代,由 於其中一支簡的背面有一行墓主人的記事:“河平□年四月四日,諸文學弟子出谷五千餘斛”,“河平”是西漢成帝的年號,為西元前28-25年,可作為該件《日書》的大致年代。
  居延新簡和敦煌漢簡中的日書殘簡,林劍鳴、胡文輝、何雙全、劉昭瑞等人都做過一些輯錄和研究[9],但最為全面的工作是由魏德勝的《居延新簡、敦煌漢簡中的“日書”殘簡》一文[10]完成的。魏氏翻檢了《居延新簡——甲渠候官》[11]和《敦煌漢簡》[12]二書,統計出前者與日書有關的簡牘約60枚,占全部簡牘的0.7﹪多,後者的日書殘簡約20枚,占0.8﹪。魏氏文按建除、擇日、驅鬼祭祀、生子、其他等五個門類對其中的一部分作了輯錄和考證。作為邊塞戍地簡牘,這兩處日書殘簡有一些特別的地方。一是它們顯得相當零散,散佈於兩地的各個地點,雖然總共有80多枚,但並未發現有成冊的內容。不過,不能就此認為當時亦無完整的日書,正如魏氏文所說的,甲渠候官第65探方中的日書殘簡最多,在總共546支簡中,有十余支和日書有關,“這裏可能曾住過‘日者’一類的人物”。二是它們與楚地日書有很多相同或相似之處,魏氏的考證正是以睡簡《日書》作為參照。這說明它們可能是由楚地屯戍將士傳入的。這兩批簡牘的年代,主要在西漢末年至東漢早期之間。
  敦煌懸泉置漢簡發現了2萬多枚,經整理、編號、釋文者17800餘枚,但尚未全部刊佈。張德芳、胡平生曾擇其要者二七二號,編成《敦煌懸泉漢簡釋粹》一書。其中兩號共10簡,編者參照睡簡《日書》將其命名為《日書·建除》和《日書·死》。但筆者認為,緊接的七號應該也屬於《日書》的範疇,編者將它們與前兩號編在一起,應該也有這個意思。現將原文贅錄如下:[13]
  二六一 《建除》:成·戌不出·亥不出·子不出·醜不出·寅不出·卯不出·辰不出·巳不出·午不出·未不出·申不出·酉不出。(A)
  第十(B)(I 0309③:209)
  收·亥北四·子北四·醜北四·寅東四·卯東四·辰東四·巳南四·午南四·未南四·申西四·酉西四·戌西四。(A)
  第【十】一(B)(I 0309③:208)
  閉·醜北六·寅北六·卯北六·辰東六·巳東六·午東六·未南六·申南六·酉南六·戌西六·亥西六·子西六。(A)
  第十三(B)(I 0309③:265)
  二六二 《日書·死》:死:·辰死者,不幸。西南間一室必有死者,央(殃),凶不出西井上。·辰不可穿。穿,不出三月有五喪。毋以死者。以死者,不出三年有五喪。毋以哭泣,以哭泣,不出三月複哭。(A)
  第二□(B)(I 0309③:266)
  ·午死者,不非。西北間一室,必有死者,央(殃),凶在□□上。·午毋以哭……(I 0309③:269)死,吉凶。酉死,大事離。東南間三室凶,或死者央(殃),凶在北辟(壁)上。·巳□□□,死,不出二年,必有死者。其日□□可以葬。(A)
  十四。(B)(I 0309③:262)
  ·丁醜不可入喪,喪,不出三年有人三死亡。(A)
  第十五(B)(I 0309③:335)
  ·亥死者,不主。西南間一室,必或死者央(殃),凶在馬廄中。·卯、戌、寅不可穿,穿。夏三月寅,不可以哭泣,不出三月複哭。(A)
  第十六(B)(I 0309③:268)
  ·卯死,複有喪。西南間三室,有死者,央(殃),凶在□□□上。·二月卯不可穿。(A)
  第十七(B)(I 0309③:146)
  ·未死,□醜亡,……央(殃),凶在□□上。·六月未不可穿,穿,不出三月,有三喪。(A)
  第廿一(B)(I 0309③:162)
  二六三 戊子,財(裁)衣,不利出入,不利出入;戊午,財(裁)衣,不吉。(I 0111②:19)
  二六四 ……日入時,西吉;日出時,東吉。(II 0216②:898)
  二六五 大時,南方卯,北方子,西方……(II 0111③35)
  二六六 入廁,禹步三。祝曰:入則謂廁哉,陽謂天大哉,辰,病與惡入,疾去毋顧。(II 0214③:71)
  二六七 自將野死,不葬,若陽【葬】,凡為……(I 0112②:28)
  二六八 其死者,毋持刀刃上塚,死人不敢近也。上塚,不欲哭,哭者,死人不敢食,去。即上塚,欲其□。(V 1410③:72)
  二六九 天一、地二、人三、時四、音五、律六、星七、風八、州九……(II 0215②:204)
  以上各號簡,編者都作了較為詳細的考證,這裏筆者再稍作補充。其中,二六三號講的是“裁衣禁忌”,可在上文提到的放簡和武威漢簡《日書》中找到相似內容。二六六號與睡簡和放簡《日書》“出邦門”及“禹須臾”的內容類似,屬於巫祝語。總之,以上各簡基本上都能在睡簡和放簡《日書》中找到類似語句,都可歸入日書的範疇。但除了二六一、二六二號各簡編號相近,可歸為同一套《日書》外,其餘各號簡編號相差甚遠,尚不能斷定是否屬於同一套《日書》。它們的年代,從簡的編號上看,除了4枚屬於遺址的第②層外,其餘的都屬於第③層,《釋粹》一書的前言指出,③層為西漢晚期堆積,②層為王莽至東漢時期的堆積,因而可以推測它們大致屬於西漢晚期至新莽時期。由 於該書收錄的只是這批漢簡的極少的一部分,估計裏面還有更多的類似簡牘,因而我們有理由相信,日書及其占卜方式曾在這裏流行過。
  以上五處簡牘日書中,天水放馬灘簡為秦簡,年代最早,其他四處則均當兩漢之際。另外,在斯坦因所獲的尼雅簡牘中,有一件編號為565號的佉盧文簡也是關於占卜術的。[14]它的主體內容來自中國內地的日書,其占辭除個別之外基本上都可以在內地日書中找到原型,說明日書占卜術曾傳播到了塔里木盆地。這件文書沒有紀年,但根據孟凡人和劉文鎖兩位先生的考證[15],可推定其大致屬於西晉時期。從這些簡牘日書的年代和內容上看來,日書占卜術在我國西北地方有逐漸向西傳播的趨勢。透過這種趨勢,我們可以看出河隴地區在中西占卜術交流中的重要地位。
   
  (编者按:本文收稿日期为2006年7月23日。)


[1]不過,學界對其內涵與範圍的理解尚存分歧,有人將它看成與睡簡《日書》乙種相似或相關聯的擇日之書的一個門類。例如,胡文輝曾認為林劍鳴“只是說居延新簡中有《日書》一類的內容(他對《日書》的理解是廣義的,是將所有的擇日之術都歸為《日書》),並沒有指出這枚殘簡與睡虎地《日書》乙種的關係”,據此可知胡氏對日書的理解是狹義的,而林氏是廣義的,參胡文輝:《居延新簡中的〈日書〉殘文》,《中國早期方術與文獻叢考》,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144頁注釋[3]。
[2]參王子今:《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疏證》,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21-445頁。
[3]秦簡整理小組:《天水放馬灘秦簡甲種〈日書〉釋文》,《秦漢簡牘論文集》,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1-6頁。
[4]何雙全:《天水放馬灘秦簡甲種〈日書〉考述》,《秦漢簡牘論文集》,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7-28頁。
[5]何雙全:《天水放馬灘秦簡綜述》,《文物》1989年2期,第23-31頁。
[6]甘肅省博物館、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著:《武威漢簡》,北京:文物出版社,1964年,第136-139頁。
[7]陳夢家:《武威漢簡補述》,《漢簡綴述》,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285-286頁。
[8]在武威磨咀子M62裏,出土有一件漆木式,年代為西漢末,與簡牘日書同期,參甘肅省博物館:《武威磨咀子三座漢墓發掘簡報》,《文物》1972年12期,第9-23頁。根據李零先生的研究,式是古代日者占驗時日吉凶,決定舉事宜忌的工具,而包括日書在內的擇日和曆忌之書源出於式占,參李零:《中國方術考》北京:人民中國出版社,1993年,第32-217頁。武威簡牘日書的這種“干支占”可能與這件漆木式配合使用。
[9]林劍鳴:《〈睡〉簡與〈放〉簡〈日書〉比較研究》,《文博》1993年5期,第15-20頁;胡文輝:《居延新簡中的〈日書〉殘文》,《文物》1995年4期;何雙全:《漢簡〈日書〉叢釋》,《簡牘學研究》第2輯,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97年;劉昭瑞:《居延新出漢簡所見方術考釋》,《文史》第43輯,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
[10]魏德勝:《居延新簡、敦煌漢簡中的“日書”殘簡》,《中國文化研究》2000年春之卷,第65-70頁。
[11]甘肅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居延新簡——甲渠候官》,北京:中華書局,1994年。
[12]甘肅文物考古研究所:《敦煌漢簡》,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
[13]張德芳、胡平生:《敦煌懸泉漢簡釋粹》,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第176-184頁。
[14]A. M. Boyer, E. J. Rapson and E. Senart, Kharosthi Inscriptions: Discovered by Sir Aurel Stein in Chinese Turkestan, Part II,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27: pp. 207。王廣智和林梅村都對這件文書做過漢譯,參王廣智譯:《新疆出土佉盧文殘卷譯文集》,韓翔等主編:《尼雅考古資料》,烏魯木齊:新疆社會科學院刊印,1988年,第246-247頁;林梅村:《十二生肖源流考》,《西域文明――考古、民族、語言和宗教新論》,北京:東方出版社,1995年,第111-129頁。
[15]孟凡人:《樓蘭鄯善簡牘年代學研究》,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83頁;劉文鎖:《十二屬星占文》,《沙海古卷釋稿》,北京:中華書局。孟氏文對與565號文書共出的一批簡牘作了年代學考證,劉氏文在孟氏的研究基礎上,根據共存關係推測565號文書屬於馬希利王時期,該王的在位時間為西元289/90或291/92——318/9或320/2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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