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出土漢簡短札二則

作者:范常喜  發布時間:2007-07-17 00:00:00

（中山大學國際交流學院）

（首發）

(一)

　　馬王堆漢墓出土房中書《十問》簡27-29云：“天地之至精，生於無征，長於無刑(形)，成於無體，得者壽長，失者夭死。故善治氣槫(摶)精者，以無征為積，精神泉益(溢)，翕甘潞(露)以為積，飲榣(瑤)泉靈尊以為經，去惡好俗，神乃溜刑。”對于其中“去惡好俗”一語，魏啟鵬、胡翔驊先生認為：“去惡好俗：即去惡俗。惡好，偏義複詞，這裏指惡。”[1]馬繼興先生認為：“去惡，指摒除不良。俗字義為風俗習慣。《禮記·王制》：“脩其教，不易其俗。”孔疏：“俗謂民之風俗。”好俗，即維持良好的習俗。”[2]周一謀、蕭左桃二位先生卻認為：“《說文》：‘俗，習也。’此句猶言去惡好善，培養好的習慣。”[3]
　　我們懷疑“俗”當可讀作“裕”。 睡虎地秦簡《為吏之道》12-1：“寬俗忠信，和平毋怨，悔過勿重。”整理者將“俗”讀作“容”，劉釗先生改讀作“裕”， [4]至確。裕，寬大、寬容之義。如： 《易·系辭下》：“益，德之裕也。”韓康伯注：“能益物者，其德寬大也。”
　　《新書·道術》：“包眾容易謂之裕，反裕為褊。”
　　《國語·晉語四》：“今君之德宇，何不寬裕也？”
　　“惡”可用來表示“討厭、憎恨”之義，也可用來表示“誹謗、中傷”，如：
　　《易·謙》：“人道惡盈而好謙。”
　　《史記·韓世家》：“公之所惡者張儀也。”
　　《戰國策·燕策一》：“人有惡蘇秦于燕王者，曰：‘ 武安君 ，天下不信人也。’”
　　《漢書·衡山王劉賜傳》：“后乘舒死，立徐來為后，厥姬俱幸。兩人相妒，厥姬乃惡徐來於太子。”顏師古注：“惡謂讒毀也。”
　　由此可見，簡文“去惡好俗”當可讀作“去惡好俗(裕)”，大意為“去除憎恨、讒毀，愛好寬裕”。這樣理解也與《十問》全篇所宣揚的養生之道相吻合。

(二)

　　孔家坡漢墓出土《日書》簡31云“以生子，美且長，賢其等。”整理者懷疑“等”字讀為“德”。[5]此句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32正作“以生子，既美且長，有賢等。”睡虎地秦簡整理小組注釋云：“等，讀為寺，《釋名·釋宮室》：‘寺，嗣也。’有賢寺即有賢嗣。”[6]吳小強先生從之并語意為“有賢良的後代。”[7]劉樂賢先生說：“鄭剛讀‘賢等’爲‘賢能’，可從。”[8]王子今先生指出：“‘生子’以求‘有賢嗣’，似乎預言過於遙遠。鄭剛、劉樂賢的思路有啟示意義。其實‘等’通於‘德’。《易·系辭上》：‘行其典禮’，《釋文》：‘典禮’，京作‘等禮’。《詩·周頌·我將》：‘儀式刑文王之典’，《左傳·昭公元年》及《漢書·刑法志》引文‘典’均作‘德’。‘寺’聲之字又可見‘特’通於‘德’之例。如《史記·宋微子世家》：‘六十四年，景公卒。宋公子特攻殺太子自立，是爲昭公。’司馬貞《索隱》：‘昭公也。《左傳》作德。’《書·咸有一德》：‘終始惟一，時乃日新。’《周書·蘇綽傳》引作：‘終始惟一，德乃日新。’”
　　我們認為“等”可以如字讀。古籍中多用“等”表示等級、官階、爵位等的差別，如：
　　《呂氏春秋·召類》：“士階三等。”高誘注：“等，級也。”
　　《大戴禮記·圣德》：“所以等貴賤明尊卑。”王聘珍《解詁》：“等，差也。”
　　《白虎通·爵》：“爵有五等，以法五行也，或三等者，法三光也。”
　　馬王堆漢墓帛書《經法》18〔上〕:“貴賤有別，賢不宵（肖）衰（差）也。衣備（服）不相緰（逾），貴賤等也。”
　　《荀子·王制》：“尚賢使能，而等位不遺；折願禁悍，而刑罰不過。”
　　“賢”即有德行、多才能，引申亦有優良、美善之義，如：
　　《書·大禹謨》：“克勤于邦，克儉于家，不自滿假，惟汝賢。”
　　《禮記·內則》：“若富則具二牲，獻其賢者於宗子。”鄭玄注：“賢，猶善也。”
　　因此，簡文中的“賢等”似即指有好的等級，與當今日常說的有較好的社會地位略相近似。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多見對所生孩子將來社會地位的推測[9]，如：
　　68-1（正）：生子，為【吏】。
　　69-1（正）：生子，必有爵。
　　76-1（正）：生子，為大夫。
　　80-1（正）：生子，為大吏。
　　93-1（正）：以生子，為邑桀（傑）。
　　94-1（正）：生子，男為見（覡），【女】為巫。
　　所以，將“有賢等”理解為有較高的社會地位，當與上列《日書》中所記“生子”內容相仿佛。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爲2007年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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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魏啟鵬、胡翔驊《馬王堆漢墓醫書校釋（二）》頁106，成都出版社1992年。
[2]馬繼興《馬王堆古醫書考釋》頁904，湖南科學技術出版社1992年。
[3]周一謀、蕭左桃編《馬王堆醫書考注》頁377，天津科學技術出版社1988年。
[4]劉釗《讀秦簡字詞札記》，《簡帛研究》第2輯，法律出版社1996年；又《古文字考釋叢稿》頁304，岳麓書社2005年。
[5]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考古隊編著《隨州孔家坡漢墓簡牘》頁132注[三]，文物出版社2006年。
[6]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編《睡虎地秦墓竹簡》頁185注[三]，文物出版社1990年。
[7]吳小強《秦簡日書集釋》頁38，岳麓書社2000年。
[8]劉樂賢《睡虎地秦簡日書研究》36頁，文津出版社1994年。
[9]孔家坡漢簡《日書》所記與此大體一致。參見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州市考古隊編著《隨州孔家坡漢墓簡牘》頁133-135，文物出版社200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