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濟納漢簡》釋讀獻疑一則

作者:呂亞虎  發布時間:2008-08-12 00:00:00

（陝西師範大學）

（首發）

　　新近公佈的《額濟納漢簡》資料中有一支簡，其簡文如下：
　　欲急行，出邑，禹步三，嗁（皋），祝曰:“土五光，今日利以行，行毋死，已辟除道，莫敢義當。獄史、壯者皆道道旁。”（2002ESCSF1:2）[1]
根據簡文內容，可知這是一條有關急行除道的方術資料。整理者對簡文的釋讀精當無疑，只祝辭中的“土五光”一語頗不易解。
　　“土五光”，謝桂華先生在論文中引做“士五光”[2]。從原簡圖版看，“土五光”三字分別作  ，圖版清晰，隸定為“土五光”可以肯定。但“土五光”為何意？簡牘整理者無釋，謝先生亦未解釋。其後，劉樂賢先生在其論文中對此做了初步的釋讀。他說：“‘土五光’，或可讀為‘土五橫’。古代的出行巫術儀式中除了做‘禹步’外，往往還要畫‘四縱五橫’，簡文的‘土五橫’或與此有關。”[3]
　　古人為急行而舉行的除道儀式中，常有畫地作法的行為，這在出土簡牘中多有所見，如天水放馬灘秦簡甲種《日書》簡文曰：
　　禹須叟行，得。擇日出邑門，禹步三，向北斗質畫地，視之曰：“禹有直五橫，今利行，行毋咎，為禹前除，得。”[4]
又，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簡文曰：
　　行到邦門困（閫），禹步三，勉壹步，謼（呼）:“皋，敢告曰:某行毋（無）咎，先為禹除道。”即五畫地，掓其畫中央土一一一背而懷之一一二背。[5]
　　上引放馬灘秦簡《日書》所載除道儀式中的畫地法作“直五橫”，有學者認為當即後世出行方術中的“四直五橫”[6]或“直五橫六”[7]。而睡虎地秦簡《日書》中的畫地法作“五畫地”，即“午畫地”，也就是在地上畫縱橫交叉的十字型符合。[8]它與放馬灘秦簡甲種《日書》中的“直五橫”是兩種不同的畫地法。然不管是“五畫地”還是“直五橫”，從簡文內容上看，似乎均與額濟納漢簡中的“土五光”不合。因為，放馬灘秦簡《日書》中的畫地作法是在祝辭前進行的，睡虎地秦簡《日書》的畫地法是在祝辭後進行的，二者在畫地作法的時間上雖有先後，但均有畫地的具體行為，但額濟納漢簡所載的除道儀式中並無畫地作法的動作敍述，且“土五光”為祝辭內容，而非畫地作法的動作描述。因此，將“土五光”讀為“土五橫”，並將其看作與“四縱五橫”的畫地法相類的觀點是不妥的。筆者認為，該條祝辭中的“土五光”應讀為“士五光”，亦即“士伍光”。“光”為人名，在此處是指為出行而舉行除道的人。
　　“士”在居延漢簡中常寫作“土”，如“公士”寫作   “騎士”寫作  ，“士吏”寫作  ，“校士”寫作  ，而“士伍”，據不完全統計，在《居延漢簡甲乙編》中曾七次見到，其中三次寫作  ，隸為“土伍”；另四次則寫作 ，隸為“土五”。原簡釋文如下：
　　戌卒趙國邯鄲邑中陽陵里土伍趙安世年三十五  （五〇·一五(乙肆伍版)）
　　春舒里士伍郭  （六二·一(乙伍柒版)）
　　居延甲渠候官第廿七隧長士伍李宮 建昭四年功勞案（一五七·九(甲九〇八)）
　　乃元康二年五月癸未以使都護檄書遣尉丞赦將施刑土五十人送致將車□發  （一一八·一七(甲六七八)）
　　田卒昌邑國胡陵治昌里土五彭武年廿四   （五〇一·一(甲一九〇五)）
　　田卒淮陽郡長平=里土五李進年廿五   酒   （五〇九·一八(甲二〇四七)）
　　昌邑國趙垣里土五淳于龍年廿四 （五一七·一，五一四·三九(甲二一八五)）[9]
上引簡文中的“土伍”和“土五”均放在人名之前，是對戌邊者身份的描述，可證其均應讀為“士伍”。
　　“士伍”在秦代是對沒有爵位的成年男子的稱呼。《漢舊儀》：“秦制二十等爵，男子賜爵一級以上，有罪以減，年五十六免。無爵為士伍，年六十乃免。”此外，對於那些原有爵但後來因罪而被免爵者也可稱“士伍”。《史記·秦本紀》：“（秦昭襄王）五十年十月，武安君白起有罪。為士伍，遷陰密。”《集解》引如淳說曰：“嘗有爵而以罪奪爵，皆稱士伍。”[10]漢承秦制，對於年齡在十五以上、六十歲以下的“大男”以及因罪奪爵者仍以“士伍”稱之。《漢書·景帝紀》：“吏遷徙免，罷受其故官屬所將監治送財物，奪爵為士伍，免之。”李奇曰：“有爵者奪之，使為士伍，有位者免官也。”師古曰：“此說非也。謂奪其爵，令為士伍，又免其官職，即今律所謂除名也。謂之士伍者，言從士卒之伍也。”[11]又《漢書·丙吉傳》：“元帝時，長安士伍尊上書。”師古曰：“先嘗有爵，經奪免之，而與士卒為伍，故稱士伍，其人名尊。”[12]是知“光”前的“土五”即“士伍”，它是對欲急行者——“光”的身份的描述。
　　另外，從上引額濟納漢簡與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簡文所載祝辭來看，額濟納漢簡祝辭中的“土五光，今日利以行，行毋死，已辟除道”一句與睡虎地秦簡祝辭中的“某行毋（無）咎，先為禹除道”在語義表述上基本一致。額濟納漢簡祝辭中的“土五光”，其所對應者，當即睡虎地秦簡中的“某”，二者都是指為急行而舉行辟除道路的人。只不過額濟納漢簡祝辭採用的是出行者的“實名”，而睡虎地秦簡祝辭則以“某”指代欲急行而除道者。此亦可證祝辭中的“土五光”當指士伍而名“光”者。
　　基於上述分析，筆者認為，額濟納漢簡祝辭中的“土五光”確應讀為“士伍光”，它不是對急行除道儀式中的畫地法的描述，而是指因欲急行而舉行除道儀式者。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為2008年8月2日。）

---

[1]魏堅主編：《額濟納漢簡》，(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284頁圖版及釋文。
[2]謝桂華：《初讀額濟納漢簡》，載魏堅主編：《額濟納漢簡》，(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5年，第32～53頁。
[3]劉樂賢：《額濟納漢簡數術資料考》，載孫家洲主編：《額濟納漢簡釋文校本》，(北京)文物出版社，2007年，第159～162頁。
[4]秦簡整理小組：《天水放馬灘秦簡甲種〈日書〉釋文》，載甘肅文物考古研究所編：《秦漢簡牘論文集》，(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90年，第1～6頁。原釋文無句讀，本文引用時，根據文義自加標點。
[5]睡虎地秦墓竹簡整理小組編：《睡虎地秦墓竹簡》，(北京)文物出版社，1990年，第223頁。
[6]胡文輝：《中國早期方術與文獻從考》，(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00年，第151頁
[7]余新：《神道人心——唐宋之際敦煌民生宗教社會史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第316頁。
[8]呂亞虎：《帛書〈五十二病方〉注釋商兌一則》，載武漢大學簡帛網(http://www.bsm.org.cn)2008-8-2.
[9]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居延漢簡甲乙編》，(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
[10]〔漢〕司馬遷：《史記》(第1冊)，(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第214頁正文及217頁注文。
[11]〔漢〕班固：《漢書》(第1冊)，(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40～141頁正文及注文。
[12]〔漢〕班固：《漢書》(第10冊)，(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3149頁正文及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