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王堆三號漢墓遣策文字考釋
作者:伊強  發布時間:2010-05-07 09:02:02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

  簡34:角弩一具,象幾(機)一,斿(游)豹盾,緹裏,繪掾(緣)。
  簡36:柧(弧)弩一具,象幾(機)一,越邽盾,緹裏,李繻掾(緣)。[1]
  按:簡文中的“盾”字,《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無說。我們認爲“盾”當讀作“”。《說文·巾部》:“,載米也。从巾,盾聲。讀若《易》屯卦之屯。”“”多見於漢代簡牘,如居延漢簡“具弩一,有”,[2]一,完”,[3]尹灣漢代簡牘《武庫永始四年兵車器集簿》“乘與弩,緹卅四”。[4]研究者多認爲漢代簡牘中的“”爲盛弩器,[5]此说甚是。

  簡68:胡人一人,操弓矢、贖觀,牽附(駙)馬一匹。[6]
  按:“贖觀”,《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無說。我們認爲當讀作“韇丸”。“贖”、“韇”俱从“”得聲,因此“贖”可讀作“韇”。上古音“觀”是見母元部,“丸”是匣母元部,見、匣二母同屬喉音。[7]因此,“觀”讀作“丸”從讀音上講是可以成立的。《說文·革部》:“韇,弓矢韇也,从革,賣聲。”段玉裁注:“《方言》:‘弓謂之鞬,或謂之丸。’《左傳》服注云:‘冰,櫝丸蓋也。’《後漢(按:漢字原脫)書·南匈奴傳》引《方言》‘藏弓爲鞬,藏箭爲韇丸。’《廣雅》:‘鞬,弓藏也;皾,矢藏也。’皆與今《方言》異。按絫呼之曰韇丸,單呼之曰韇。《士冠禮》‘筮人執策抽上韇’,注:‘韇,藏策之器。今時藏弓矢者謂之韇丸也。’亦疑《說文》本有丸,淺人刪之。”由段注引文看,“韇丸”,或謂藏弓之器,或謂藏箭之器,段氏亦未作斷語。孫機先生曾指出:“圓筒形的盛箭器則名櫝丸,此名稱見居延簡(87·12,523·15),亦作韇丸(《儀禮·士冠禮》鄭注)、(《廣雅·釋器》)。《後漢書·南匈奴傳》李注引《方言》:‘藏弓爲鞬,藏箭爲韇丸。’《左傳·昭公二十五年》杜注:‘櫝丸是箭筩。’沂南漢畫像石之馬廄中懸有弓鞬與櫝丸(53—9)。弓鞬之實物未見。櫝丸之實物曾在樂浪漢墓出土,爲高72釐米之圓形漆筒,外帖銀箔,其中尚存箭鏃[8]。過去根據《士冠禮》鄭注所說:‘今時藏弓矢者,謂之韇丸也。’曾以爲櫝丸除裝箭外兼可裝弓。據出土物觀察,櫝丸是不能裝弓的。”[9]其說是。

  簡185:葸(蕙)一鈞,一笥。[10]
  按:《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注釋說:“一號漢墓簡一五八有‘葸一笥’。釋葸爲‘蕙’之異體字。”其中提到的一號漢墓簡一五八的“葸”,《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原注釋說:“葸乃蕙字的訛別。”[11]就一號漢墓簡158的“葸”字(見下文)而言,此可備一說。但簡185和一號漢墓簡158的“葸”原字形有別(詳下文),不可一概而論。另外,《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將“葸乃蕙字的訛別”轉述爲“葸爲‘蕙’之異體字”也不合適。“葸”,簡185原字形作“”(木牌31“葸”字[12]寫法與之相同),一號漢墓簡158原字形作“”。這兩個字形實可釋爲“惠”。“惠”,睡虎地秦簡《爲政之道》簡2寫作“”,馬王堆帛書《戰國縱橫家書》133行寫作“”,將這兩個字形所从“叀”上部的“”與下邊部分斷開,就變成了“”這種寫法。因此,簡185的“葸”應釋爲“惠”,讀作“蕙”。在小篆和早期隸書中,“叀”上部的“”形,與“屮”寫法一致;在作爲偏旁用時,“屮”和“艸”又有通用的情況。加之,簡文“惠”(蕙)指的是一種草,因此,“”又可以寫成上从艸(草)的“”形。[13]而“”,單從字形上看,就與“畏懼”義(《玉篇·艸部》)的“葸”字同形了。一號漢墓簡158的“葸”實是“惠”字,亦讀作“蕙”。

  簡375:緒一。
  簡377:素二,今三。
  簡378:麻一。[14]
  按: “”,《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注釋說:“,疑爲‘巿’字,《說文·巿部》‘巿韠也,上古(按:古後脫衣字)蔽前而已,巿以象之,天子朱巿,諸侯赤巿,大夫(按:後脫衡字),从巾象連帶之形。’”簡375作“”,簡377作“”,簡378作“”。下面以“”爲代表來討論。此字除釋爲“”外,陳松長、何有祖二位先生皆釋爲“”。[15]我們認爲這兩種説法都不可信。“”、“”二字分別从“巿”、“木”得聲。“巿”,《說文》小篆作“”,一號漢墓簡52作“”(“肺”字右旁)、[16]三號漢墓簡217作“”(“肺”字右旁)。[17]以上寫法的“巿”字中間都是一竪畫,而“”字的右旁上邊是一點,與下邊的一竪畫並不相連;且“”與“”右旁下部也有別。因此,將“”釋爲“”字不合適。簡277“木”寫作“”,與“”右旁明顯有別,因此將“”釋爲“”也不合適。《古文四聲韻·下平聲·麻韻》“麻”引崔希裕《纂古》作“”,此字實即“”字。上博簡《緇衣》簡18“《大雅》云:白圭之尚可(磨)”,“”原字形作“”,陳佩芬云:“()从石、聲,即《説文》‘磨’字,今本作‘磨’。”[18]《說文·麻部》:“麻,與同。人所治,在屋下。从广,从。”《部》:“,葩之總名也。之爲言微也,微纖爲功。象形。”段玉裁於“象形”下注曰:“按此二字當作‘从二’三字。”《部》:“,分枲莖皮也。从屮,八象枲之皮莖也。凡之屬皆从。讀若髕。”“”以及“”下旁所从“”與“”的右旁非常接近。裘錫圭先生指出三號漢墓遣策文字從字體上看爲“早期隷書”,[19]並認爲隸書是由戰國時代秦國文字的俗體發展而成的;在談到隸書和六國文字的關係時,又說:“我們雖然在原則上不同意隸書有一部分是承襲六國文字的説法,卻並不否定隸書所從出的篆文或篆文俗體以至隸書本身,曾受到東方國家文字某些影響的可能性。”[20]因此,三號漢墓遣策裏有個別文字還存有六國古文的寫法也是有可能的。“”似可釋寫作“”。“”大概可讀作“”。“”,滂母真部;“”,滂母文部。真、文二部關係密切。古書裏多有从文(文部)、民(真部)聲字相通的例子(可參看高亨纂著、董治安整理《古字通假會典》151頁,齊魯書社,1989年)。《周禮·春官·司几筵》“設莞筵紛純”,鄭玄注:“鄭司農云:‘純讀爲均服之均。’”“純”是文部字,“均”是真部字。《管子·心術》“筋肕而骨強”,《内業》“肕”作“信”。“肕”是文部字,“信”是真部字。因此將“”讀爲“”從讀音上說是可以成立的。《說文·巾部》:“,楚謂大巾曰。从巾,分聲。”段玉裁注:“《方言》:‘大巾謂之。’《内則》曰‘左佩紛帨’,鄭云:‘紛帨,拭物之佩巾,今齊人有言紛者。’《釋文》曰:‘紛,或作帉’。按:紛者,叚借字也。、帉同。”對比馬王堆一號漢墓簡249“緒巾一”、簡250“麻巾一”,將三號漢墓簡文中的“”讀爲“”從辭例、文意上講也很合適。
  在此需説明一下,簡378“麻”字作“”,其“”旁所从“”與“”右旁寫法不很一致。裘錫圭先生在談到一號漢墓隸書字體的特點時,曾指出其“文字形體很不統一,同一個字或偏旁往往有不同的寫法”。[21]三號漢墓遣策的文字也同樣具有這一特點。如“大”字,簡260、268分別寫作“”、“”;“女”字,簡57、153分別寫作“”、“”;“楚”字所从的“疋”,簡50、44分別寫作“”、“”。因此,“麻”字“”旁所从的“”與“”右旁寫法不一致也就不足爲奇了。
   
  附記:本文已刊於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集刊《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一輯),復旦大學出版社,2006年13月。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為2010年5月1日。)


[1]湖南省博物館、湖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50頁、圖版二二,文物出版社,2004年。本文所引遣策釋文俱出自該書,但略有改動,下同。
[2]謝桂華等《居延漢簡釋文合校》83·5A,文物出版社,1987年。
[3]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等《居延新簡》EPT51:569,文物出版社,1990年。
[4]連雲港市博物館等《尹灣漢墓簡牘》103頁,中華書局,1997年。
[5]李天虹《居延漢簡簿籍分類研究》94頁,科學出版社,2003年。李均明《尹灣漢墓“武庫永始四年兵車器集簿”初探》,《尹灣漢墓簡牘綜論》100頁,科學出版社,1999年。
[6]《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52頁,圖版二五。
[7]此從王力先生說,見《漢語史稿》55—56頁,中華書局,2001年。
[8]原注:“商代已有圓筒形的櫝丸,殷墟西區M43車馬坑中曾出革制者。長沙瀏城橋1號楚墓曾出土漆繪竹櫝丸。樂浪漢墓所出櫝丸,見《朝鮮古文化綜鑑》第3冊,第20圖。”
[9]孫機《漢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説》139頁,文物出版社,1990年。
[10]《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60頁,圖版三四。
[11]湖南省博物館、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上冊)142頁,文物出版社,1973年。
[12]《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194頁,圖版八八。
[13]“惠”,《說文》古文作“”;《古文四聲韻·去聲·霽韻》引《楚先生碑》作“”,又引崔希裕《纂古》作“”、“”。一號漢墓簡158“”上部的“艸”形,有可能是由上引“惠”字上部的“”或“卉”形省略而成。雖然在出土戰國文字和早期隸書裏,“”一類寫法的“惠”字尚未見到,但“”由“”一類字形省略而成的可能仍不能排除。
[14]《長沙馬王堆二、三號漢墓》71頁,圖版四九。
[15]陳松長《馬王堆簡帛文字編》530頁,文物出版社,2001年。何有祖《馬王堆二、三號漢墓簡牘釋文與注釋商補》,簡帛研究網站,http://www.jianbo.org/admin3/html/heyouzhu06.htm。
[16]《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下冊)227頁。
[17]“肺”按照《說文》所說是从“聲”的,但裘錫圭先生指出,《說文》中从“”的字“原來也都應該是从‘巿’聲的”。(《讀上博簡〈容成氏〉札記二則》,《古文字研究》第25輯315頁,中華書局,2004年)此從裘說。
[18]馬承源主編《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一)》194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
[19]《從馬王堆一號漢墓“遣策”談關於古隷的一些問題》,《古代文史研究新探》272—293頁,江蘇古籍出版社,1992年。
[20]《文字學概要》71頁,商務印書館,1998年。
[21]《從馬王堆一號漢墓“遣策”談關於古隷的一些問題》,《古代文史研究新探》27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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