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谷漢簡集釋

作者:李明曉  發布時間:2010-06-04 08:09:18

（西南大學文獻所）

（首發）

[解題]
　　1971年12月，甘肅省天水市甘穀縣新興鎮劉家漢墓出土了23枚漢簡。簡長23.5釐米，寬2.5釐米，厚0.4釐米，多系松木製作。每枚正面用隸書分三段抄寫，背面編有“弟(‘弟’通‘第’)一”、“弟五”、“弟二十三”等字樣。這批漢簡，根據同墓出土陶罐上朱書“劉氏之泉”、“劉氏之塚”記載，視此為東漢末劉姓墓隨葬。簡文內容是當時漢陽郡太守轉發給所屬縣、鄉的詔書、律令及敕命文書。第一至二十一枚記的是東漢桓帝(劉志)延熹二年(159年)，宗正府卿劉櫃關於維護劉姓皇帝宗室特權的文書。劉秀為了加強劉姓政權，將天下劉姓擢升為皇親宗室，並給予了很多特權，但到了東漢後期，特別是黃巾起義前後幾十年，地方豪強急劇發展壯大，極大地削弱了皇室宗族的權力統治。劉姓宗室如簡文所云“自訟為鄉縣所侵、不行復除”，“言郡被書不奉行”，“州郡奉行，或悉承章”，因為“施行繆錯”，故“令人恩偏鬲”。正如《後漢書》順桓二帝詔令所云：“詔書連下，分明懇惻，而在所玩習”，“疑郡縣用心怠情，恩澤不宜”，所謂“害及元元”；第二十二和二十三枚是涼州刺史(劉)治與漢陽太守(劉)濟，逐級下移“屬縣令長”優複宗室的詔書。史載，東漢時期，涼州刺史部有漢陽郡，郡治冀縣(今甘穀)。這批漢簡，簡文墨書，出自一人之手。先編後寫，索繩二編，留有空當，整齊劃一，分為三段，隸書抄寫，一枚兩行，每枚60餘字，第五枚多達74字。簡冊釋文主要依據《簡牘集成》，校注則在張學正（1984）基礎上，綜合其它相關成果，匯輯如下：
　　 
　　延熹元年（1）十二月壬申十二〈三〉日甲申，宗正（2）臣櫃、丞巨（臣）敬頓首死罪，上尚書。臣櫃頓首死罪死罪，謹案文書。永壽三年三月十六日（3），蜀郡太守，書言（4）。乙酉示章（5）詔書：“宗室”【1A】弟一【1B】審諸侯五屬內，居國界，有罪，請；五屬外，便以法令治；流客（6），雖五屬內，不得行復除（7）。“宗室劉板、劉直，自訟為鄉縣所侵，不行復除。到官（8），勸耕桑。槐、直等，駱驛（絡繹）（訴）訟，當如永和六年（9）庚午詔書（10），謁【2A】弟二【2B】以補正（11）。劉奉，客霸陵，不欲為吏……□□召蜀劉饒，……    ……□壽，召明給事。又，鄉掾（12）張萌等，……令又均（13）出廿錢，□吏張□□……【3A】弟三【3B】
　　……以游離……融、堪等辭，並都……□書言：融、堪務□□□……□應復升等，調（14）融【4A】弟四【4B】□成都宗室劉羽、劉震，各復。詣方（15）□……言郡被書不奉行。□競歐辱，責（債）更算（16）、道橋（17）錢，役使不得安土業，……止於□民。臨邛論劉震、劉羽……請，方入融門，□□□辭，移益州實核。（18）今刺史遷，書言：永壽二【5A】弟五【5B】
　　……□□□……劉憲等七人補吏，……服決，謁以狀（19）……自言：鄉佐羅升、楊蓋、楊純、馬石、李……夜等算錢。賊捕掾（20）……陽讎劉岑，岑從……月屬屬盡，……候更算、水簿及門錢（21）。亭長池廉、【6A】弟六【6B】
　　……楊易□……劉生等從……閈獄令出錢、縑絹（22）……錄□□……□□□……鞭搒□□□□……□小……□□……（23）【7A】弟七【7B】
　　……□盡皆勿事。永和□年八月……    ……怠苦……□齊同辛亥詔書，……勿收責。（24）……【8A】弟八【8B】收責宗室士錢，令齊同某年九月廿八日司徒壽、大司農廣上，詔書：“從民家貸錢，臧官”；“有警，……運給軍糧”；“宗室依發士，不出貸錢”。其月，辛亥詔書：“報可”。（25）又，永和六年二月一日，故宗正宣上，北□（謚？）（26）……【9A】弟九【9B】
　　廣陵令解登、鉅鹿守長張建、廣宗長□、福登令曹掾許敦、門下吏肜石、游龍進、……候馬徐、沙福亭長樊赦□，令宗室劉江、劉俞、劉樹、劉舉等，著赤幘為伍長（27），守街治滯（28）□……【10A】弟十【10B】
　　……農、上郡□……令□……□□□□□□……□沙縛江（29）等，□民間……    ……□給吏（30）承……度，詐自復。……州澆……□曹義、□謙等，甫……親擊獄，搒笞（31）劉自（32）……【11A】弟十一【11B】
　　職每有稱，患恐債代（33），巧飾非……□又……一……  國答塞（34），略皆如辭。建武七年（35）十月二……釋……宗室不以理，司……州牧（36）舉宗室有屬，盡勵無所【12A】弟十二【12B】
　　……有□……詔書：宗室屬盡當復，讞廷（37）□，……□勳傳所□……□大守訪、楗為大守宣，各書乙酉（38）……宗室與蕃諸侯，□……居國界，有□……□有州【13A】□□〖弟十〗三【13B】
　　……水□……□□……□□□□……□……長……□□……□□□□……書□……    ……□□……□□……劉萇、……召……劉直、……甫……□……□……人各有書，□……【14A】弟十〖四〗【14B】
　　□州郡奉行，或（惑）悉（迷）（39）承章，賦役更事（40），橫加辱，有罪不請，比被方卻。稽（41）復謁移，列令小民，懷怨遠（訴），紛紛連年，非圣朝崇弘小，椗（42）意悉惑不曉。施行繆錯，令上恩偏鬲（離）（43）。【15A】弟十五【15B】
　　……忠□……柿也，郡縣□……詔書違□……□言者辭……利有……    ……□廢……□……□……□書煩苛之，□……□□□………□……□□……□□……□□【16A】弟十六【16B】
　　……雖不知……之義，寧得□……侯王一之……苛□奪宗室……□遂……忸……□玉……□……□□……□□……□□……      ……之所獄世……書哀閔示□……郡，論郡……以明□……辰……□□……□……□□……【17A】弟十七【17B】
　　……□等□酋……為……□曹莘……吏許秉……□上請，□……□……      ……□□其……□……□□……□……□吏責……【18A】□□〖弟十〗八【18B】
　　……□□□□……詔書：宗室有屬，屬盡皆勿事。戶令……犯者，紆行罪罰，勿令為吏，……      ……□書開口勅詔書：發郡縣士，或收宗室屬盡錢，或不明……復除，……□相指聽，章有（44）……【19A】〖弟十九〗【19B】
　　十月廿日丙子，涼州刺史超，使告部漢陽從事史忠等，移郡國大守、都尉，寫移書到，檢案奉行右言（45）。被（46）書后五日，如宗正府書律令。【20A】弟廿【20B】
　　……□□……□□……□□    ……為吏……如為……□文無舊典，……【21A】弟廿一【21B】
　　延熹二年四月庚午朔十二日辛巳，涼州刺吏陟，使下  郡國大守、都尉，承書從事，下當用者，如詔書。各實核，誰為州集十……□□……書到言。（47）……【22A】弟廿二【22B】
　　延熹元年四月庚午朔十二日壬午，漢陽大守濟、長史億，下（48）冀中西部督郵□、掾術亮、史敘，屬縣令長，承書從事，下當用者，如詔書。各實所部正處（49），書到言，如詔書律令（50）。【23A】弟廿三【23B】
　　 
[校注]
　　（1）延熹元年：東漢桓帝年號，即公元158年。
　　（2）宗正：九卿之一，主管皇族諸宗室事宜，副職有丞。
　　（3）永壽三年：漢桓帝年號，即公元157年。
　　（4）書言：為當時官吏報書言事的用詞。
　　（5）示：頒示；章：明。
　　（6）流客：屬于宗室蕃諸侯的親戚，因失名籍，而攀附於權貴公族，寄食客居。
　　（7）復除：免除賦役。此句意謂：凡是宗室皇族封王列侯的親屬：五服之內居住國界有屬籍的人，犯法，享有“有罪先請”宗正府報決的特權；五服之外的族屬，郡國屬縣便按通行法令論罪處刑，沒有“有罪先請”的特權；如果是脫失屬籍的流客，雖是宗室封王列侯五服之內的親族，不僅不能享受“有罪先請”的權利，還不能享受豁免更賦的優撫特權了。
　　（8）官：指太守的府署。
　　（9）永和六年：漢順帝劉保年號，為公元141年。
　　（10）此句指蜀郡太守，於春季下到所主屬縣的官府，督促農業生產的事時，宗室劉槐、劉直等人，絡繹不絕地向太守訴訟，他們被鄉、縣官吏侵犯，不按“乙酉示章詔書”，予以復除的特權。狀告太守，決訟檢奸，因而蜀郡太守宣明新令，應當按照永和六年庚午詔書的規定辦理。就是要借貸宗室蕃諸侯的租谷，支應當時政府的急需，不能奉行舊律。
　　（11）“謁以補正”：謁，訓告。正：征。此指補征宗室劉槐、劉直等人的租谷。
　　（12）鄉掾：鄉官的從屬。
　　（13）均：“土均”之均，一種賦稅名。
　　（14）調：征調。
　　（15）詣：到。方：正。
　　（16）更算：更，更賦。算：口算。
　　（17）道橋：道路橋梁。此指即要收責更算的賦稅錢，又要收責修建道橋的代役錢。
　　（18）移：指下移的文書。實核：考核實事。指臨邛縣府議論宗室劉震和劉羽之事，震、羽二人不服決定，請求舉正，曾入堪主事的官府衙門；主事縣官融堪其人卻又推辭，不予受理。宗正府卿聞知此情，下移益州刺史文書，令其考核實情，省察斷理。
　　（19）謁以狀：因事告狀。
　　（20）賊捕掾：縣尉主捕盜賊的掾吏。
　　（21）更算：更賦和口算。水簿：肖亢達（1989：85）：指登記用水情況的冊籍，是收水稅的根據。水簿及門錢：指興修水利的代役錢。意謂：居人在南陽郡讎縣人名劉岑，本是宗室五服以外的族屬，由于鄉、縣官吏被迫聽從，交付更賦、口算以及興修水利代役的賦稅錢。
　　（22）閈獄：鄉亭的系獄。縑絹：采用雙絲的細絹織物。
　　（23）此簡大意為：亭長池廉和楊易之輩，將宗室族屬劉生等人，關在鄉亭拘所，強令出錢和染色縑絹。
　　（24）此簡謂詔書規定：宗室族屬，無論五服內外，皆享有不使役事的優撫特權。
　　（25）有警：指發生戰役等非常之事。指永和年間司徒劉壽和大司農胡廣，因錢谷的事，上書皇帝，以其條陳而頒令的詔書。東漢順帝於永和某年九月二十八后的同年同月的辛亥日，頒布詔書認可。認可之事為：從有貲財的民家借錢，藏之官府，以備急需；國家發生戰役等緊急大事，吏民運給軍糧，支應軍需；凡是宗室依令征發有警之士的家族，給予優待，不出貸錢。
　　（26）北謚（？）：謚指議。此指永和六年二月一日故宗正宣上書，因召公卿百官於洛陽北官官府會議其事。
　　（27）“赤帻”，为卑贱执事者所戴的紅色頭巾。“伍长”，即什伍组织的一伍之长。《续汉书·百官志五》：“民有什伍，善恶以告。”本注曰：“什主十家，伍主五家，以相检察。民有善事恶事，以告监官。”宗室刘江等，已经被编入什伍组织，并当了伍长，这暗示着刘江等已著籍于当地，已经是编户齐民。
　　（28）此簡大意是：廣陵縣令解登、鉅鹿郡的和廣宗二縣長張建與□、福登令曹掾許敦、門下吏肜石、游龍進、……候馬徐、沙福亭長樊赦□，令吏宗室的劉江、劉俞、劉樹、劉舉等人，戴上紅色頭巾，執事伍家之長，守街糾察，治理不軌。
　　（29）沙縛江：沙是沙福亭，江指宗室劉江。
　　（30）給吏：給使左右的下屬小吏。
　　（31）搒笞：拷打。
　　（32）此簡指那些鄉縣掾吏之輩，捕捉宗室的劉自，并關進監獄，拷打審問。
　　（33）債代：指收責更賦和假貸田谷的事。此簡大意是：受到當時朝廷稱贊的好官長，憂恐委任的鄉、縣官吏，乘其收責與假貸之時，弄虛作假，貪贓枉法。
　　（34）答塞：答，當。答塞指當塞不通之義。
　　（35）建武七年：光武帝劉秀年號，公元31年。此簡所載故事，上迄31年，下至159年，歷時128年。
　　（36）州牧：即主州牧事的刺史。建武七年詔書意指：凡是封王列侯的宗室皇親，惟得衣食稅租，不與政事；……主州牧事的刺史，推薦的宗室族人，無論五服內外，享有行復除的優撫特權。
　　（37）此指詔書明文規定：宗室五服以外的族人，還是應當行復除之事；凡是罪有疑者，州郡請讞廷尉處理，反映了其有罪先請等特權。
　　（38）此指凡是宗室和建藩封王列侯的族屬，因故沒有居住在所封郡國境內，仍然享受有罪先請的特權。
　　（39）或（惑）悉（迷）：迷惑。
　　（40）賦役更事：賦稅、徭役、戍更之事。
　　（41）比被：當指案比之時。卻：闕。稽：考。
　　（42）椗：碇，礦的或字。
　　（43）此段簡文大意為：州郡官吏主其政事，有意迷惑，不循憲章。借收賦稅和派更役的事，強行侮辱。宗室族屬犯法，不報請宗正府聞，就行論罪罰刑；案比到時，方闕而不執行。稽考復除，告以弄虛作假。致使宗室所屬—小吏之輩，心懷怨意，廣遠紛紛訴訟，連年不絕。不是皇帝朝廷不崇弘大，不撫小民，而是州郡官吏放肆，故意迷惑，不叫小民知曉。因為施行的過錯，故使皇帝的恩德偏隔。
　　（44）蓋郡縣太守長吏，乃令掾史，對於宗室族屬狂潮者，不報宗正以聞，恣意屈行論罪罰刑，不叫為官補吏。甚違有罪先請等制度，因而下書敕誡郡縣官吏。……如有警急之事，可詔令調發郡縣士卒。
　　（45）右言：古人文書，從右至左。
　　（46）被：及。
　　（47）上接前文涼州刺史“陟”，敕令所部郡國太守和都尉，遵循下移的詔令文書施行；要求各個郡國，考核其屬縣官吏侵犯宗室的事實，上報州刺史集簿；當如頒布詔書律令的規定行事，并報所移文書到達郡國的受文日期。
　　（48）下：移書下告所屬。
　　（49）正處：糾過舉正。
　　（50）此簡大意為：東漢桓帝延熹二年（159年）四月十三日，漢陽太守濟和長史億，下移涼州刺史陟轉移的詔令文書，告其郡屬冀中部督郵曹掾術亮和冀西部督郵曹掾敘及十三縣令：敕令其監屬縣的督郵曹掾并屬縣長令，考核在各部的宗親皇族為鄉縣所侵的事實，立即糾過舉正，顯明其方；下移的文書到達官府，就如詔書律令規定的施行。
　　 
[參考文獻]
　　1、肖亢達：《甘谷漢簡與東漢后期社會政治》，《考古與文物》1989年第6期頁78-85。
　　2、張學正：《甘谷漢簡考釋》，甘肅省文物工作隊、甘肅省博物館編《漢簡研究文集》頁85—141，蘭州：甘肅人民出版社1984年9月。又見中國簡牘集成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簡牘集成·甘肅省卷下》第三冊頁248—255，蘭州：敦煌文藝出版社，2001年6月。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為2010年5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