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年律令》札記一則

作者:何有祖  發布時間:2010-09-20 08:43:35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

（首發）

　　《二年律令》有二處簡文與“傳”有關聯，即：
　　郡守二千石官、縣道官言邊變事急者，及吏遷徙、新爲官、屬尉、佐以上毋乘馬者，皆得爲213駕傳。……214
　　丞相、御史及諸二千石官使人，若遣吏、新爲官及屬尉、佐以上徵若遷徙者，及軍吏、縣道有尤急232言變事，皆得為傳食。……233
其中213號簡“新爲官”後，張家山漢簡研讀班改爲逗號[1]。按：與213號簡在內容上相似的232號簡作“新爲官及屬……”，多了一個“及”字。因此“新爲”後面緊接着的除了“官”，至少還應該有“屬”。從這點看，原整理者把213號簡此处斷句作“新爲官、屬”是可從的。
　　問題是學者們對于“屬尉”有不同的理解，如“三國時代出土文字資料の研究”班、專修大學“二年律令”研究會以爲是指所隸屬的尉，[2]《二年律令與奏讞書》把“屬尉”與“佐”幷言。[3]“屬尉”似還可繼續推敲。里耶簡記載有“屬尉”一詞，即16-5[4]：
　　廿七年二月丙子朔庚寅，洞庭守禮謂縣嗇夫卒史嘉、叚（假）卒史穀、屬尉，令曰：“傳送委輸，必先悉行城旦舂、隸臣妾、居貲贖責(債)，急事不可留,乃興(徭)。”
　　當坐者言名史泰守府，嘉、穀、尉在所縣上書，嘉、穀、尉，令人日夜端行。它如律令。
馬怡先生對“屬尉”是這樣理解的：
　　“屬”，郡守屬官。《尹灣漢簡》一正：“（東海郡）大守一人，丞一人，卒史九人，屬五人，書佐十人，嗇夫一人，凡廿七人。”《史記·儒林列傳》：“文學掌故補郡屬。”《索隱》蘇林曰：“屬亦曹吏，今縣官文書解云‘屬某甲’。”“尉”，人名。或說“屬尉”爲郡守之屬官名稱。
我們贊同馬怡先生把“屬”、“尉”分開理解的意見。因为從簡文看，“尉”與嗇夫卒史“嘉”，以及假卒史“穀”幷列，應該是官吏中的一員，身份是“屬”（即郡守屬官）。這裏的“屬尉”顯然不是官名，與《二年律令》中的“屬尉”雖說是兩回事，但至少可以說明，在身份上次于官的“屬”有獨立使用的例子（“屬”有下屬、屬吏之意）[5]。而《二年律令》232號簡“新爲官及屬”，其中“及”把“官”、“屬”隔開，客觀上也支持“屬”是單獨使用的官名。可見，213、232號簡的“屬”是一个官名，且與“官”合幷表達官及屬吏這樣比較完整的意思。“新爲”之後的賓語應該是“官”和“屬”，即作“新爲官、屬”，或“新爲官及屬”，指的都是新赴任的官員和屬吏。
　　原整理者把“尉、佐以上……”當作“新爲”的賓語。這也是需要再推敲的。緊接在“屬”後的“尉、佐以上”，其中的“尉、佐”從身份看，無法脫離“官、屬”這兩個大的分類。如果簡文想要表達“尉、佐”也是新赴任的官吏的話，其實有“新爲官、屬”或“新爲官及屬”這樣的語句就已經足够了。對于惜字如金的律文來說，過于重復，實在是沒有太大的必要。此外，如果說213號簡“尉、佐以上毋乘馬者”，其中“毋乘馬者”還勉强可以作爲後置限定語來限定它前面的“吏遷徙、新爲官、屬”，那麽與213號簡相似度較大的232號簡“若遣吏、新爲官及屬尉、佐以上徵若遷徙者”，其中“新爲”與“徵若遷徙”在語意上其實有部分重復之處，即“徵若遷徙”裏面也有人事上新變化的含義在內。“徵若遷徙者”、“新爲”分別限定其它詞還好理解，但放在一起重復限定“官及屬尉佐以上……”則不妥當，哪怕這種限定只存在部分重復。從這個意義上說，232號簡“尉、佐以上徵若遷徙者”在句中當屬下讀，作爲與“新爲官及屬”幷列的幾種情形之一會妥當些。
　　既然232號簡“尉、佐以上徵若遷徙者”可以單獨作爲一種情形，那麽文句結構相近的213號簡“尉、佐以上毋乘馬者”，單獨作爲一種情形就是很有可能的了。毕竟從“皆得爲駕傳”、“皆得為傳食”看，此前列舉的應該是幾種不大一樣的情况。先看213號簡，“郡守二千石官、縣道官言邊變事急者，及吏遷徙、新爲官、屬尉、佐以上毋乘馬者”，記載的幷非是單一的新官上任的情形才可以用傳馬（或提供傳食），也包含“郡守二千石官、縣道官言邊變事急者”這樣的加急情形。從它在簡文中的位置，可以看出其緊急程度還要高于新官赴任。至于“尉、佐以上毋乘馬者”在它們的後面，緊迫性無疑稍弱一點。再看232號簡，大致包含了如下幾種情形：
　　1.丞相、御史及諸二千石官使人，若遣吏
　　若，或。這種情形是丞相、御史及諸二千石官“使人”或者“遣吏”，這裏“若遣吏”恐怕當與“使人”連讀，作“丞相、御史及諸二千石官使人若遣吏”。《二年律令》中幷不少見用連詞“若”連接兩個比較簡短的詞或詞組的例子，如：
　　諸侯人來攻盜，不堅守而棄去之若降之，及謀反者，皆要（腰）斬   1、2
　　有挾毒矢若謹（堇）毒、𥼂，及和為謹（堇）毒者，皆棄市。        18
　　謁斬若刑，為斬、刑之。  44
　　2.新爲官及屬
　　3.尉、佐以上徵若遷徙者
　　4.及軍吏、縣道有尤急言變事
這幾種情形彼此間存在差別，幷列而言當無礙。總而言之，“尉、佐以上……”應當往下讀。《二年律令與奏讞書》把213號簡“屬尉、佐以上毋乘馬者”往下斷讀，與我們的意見很接近，但是232號簡仍作“若遣吏、新為官及屬尉、佐以上徵若遷徙者”[6]，則仍是遵從整理者的意見。
　　簡文“尉、佐以上……”，這是整理者原有的斷句，現在看來，“尉佐”恐怕可以直接連讀，在“尉”的體系中，尉、尉佐是上下級的關係。“尉佐以上”這樣的表述實際上已經包含了尉的情形。
　　至于“尉、佐”可以使用傳車（或傳食），大概是跟“尉”所代表的武官體系與郵傳系統之間關係密切有關，如《二年律令》簡265-266：
　　令郵人行制書、急書、復，勿令爲它事。畏害及近邊不可置郵者，令門亭卒、捕盜行之。
記載了在不方便設置郵驛的地方，派門亭卒、捕盜去傳送郵件。而里耶簡：
　　卅二年正月戊寅朔甲午，啓陵鄉夫敢言之：成里典、啓陵郵人缺，除士五(伍)成里匄、成，成為典，匄爲郵人。謁令、尉以從事，敢言之。    8-157
　　正月戊寅朔丁酉，遷陵丞昌郄之啓陵，廿七戶已有一典，今有(又)除成爲典，何律令應？尉已除成、匄爲啓陵郵人，其以律令。     8-157背
則記載了“尉”參與對鄉一級郵人的任命。總的看來，“尉、佐以上毋乘馬者”能使用傳車，大概是基于公務的需要或職掌方面的便利。
　　至此，根據我們的意見，可以把簡文重新斷讀如下：
　　郡守二千石官、縣道官言邊變事急者，及吏遷徙、新爲官、屬，尉佐以上毋乘馬者，皆得爲213駕傳。……214
　　丞相、御史及諸二千石官使人若遣吏，新爲官及屬，尉佐以上徵若遷徙者，及軍吏、縣道有尤急232言變事，皆得為傳食。……233　　 
　　附記：本文得到陳偉老師的教正，謹致謝忱！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爲2010年9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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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張家山漢簡研讀班：《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校讀記》，《簡帛研究二〇〇二、二〇〇三》，2005年6月。
[2]見〔日〕“三國時代出土文字資料の研究”班：《江陵張家山漢墓出土“二年律令”譯注稿その（二）》，《東方學報》第77冊（2005），第43頁；〔日〕專修大學“二年律令”研究會：《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譯注（五）》，《專修史學》第35-46號（2003-2009），第143頁。
[3]見彭浩等先生編：《二年律令與奏讞書──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出土法律文獻釋讀》第174頁，上海古籍2007年。
[4]馬怡：《里耶秦簡選校》，簡帛網2005年11月14、18、24日。以下所引里耶材料皆出此文，不另注。
[5] 《二年律令》490有“官屬人”，其中的屬幷不是單獨使用的。
[6]《二年律令與奏讞書──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出土法律文獻釋讀》第18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