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雲港海州西漢墓名謁管窺
作者:高一致  發布時間:2012-11-14 10:41:38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
(首發)
  《文物》2012年第3期發表的《江蘇連雲港海州西漢墓發掘簡報》,[1]指出其中1號墓時代屬於西漢中後期,推測男性墓主爲東海郡朐縣地方官員,并公佈了1號墓的2號棺內7件有字名謁釋文與清晰圖版。這給學者們的進一步研究提供了便利。通過研習,我們對這7件名謁有幾點粗淺看法。今贅述於此,請大家批評指正。
  爲方便起見,兹依《簡報》釋寫謁文於下:
  M1:27  ①  卿勞道
             ②  河南大(太)守參謹使史奉謁再拜再拜
  M1:28  ①  □幸臨
             ②  東海大(太)守壽謹使史奉謁再=拜=
  M1:29  ①  弘農大(太)守匡謹使吏奉謁再拜
             ②  謁
  M1:30  ①  ……
  ②  孤子曰平侯永頓首頓首
  M1:31  ①  廷史爰再拜
             ②  謁
  M1:32  ①  【幸】臨賜謁
       ②  東海大(太)守丞剛再拜再拜
  M1:33  ①  河南都尉罷軍謹遣史寶奉謁再拜
  ②  謁
  首先需要説明:M1:28②再=拜=,再、拜字後爲重文號。《簡報》釋作“再再拜拜”,今改釋作“再拜再拜”。M1:30①《簡報》未予條列。檢視圖版,②句居中,其右行上部似存三至四字殘跡。據此推測M1:30名謁當與M1:27、M1:28、M1:32名謁爲同等書寫格式,故條列①,文字以“……”標示。M1:33①罷軍,《簡報》釋作“寵軍”,今改釋作“罷軍”。M1:27②、M1:28②、M1:29①、M1:31①大(太)守,《簡報》釋作“太守”,字實爲大守,故均擴注之。
(一)
  卿勞道(M1:27)
  今按:卿爲戰國秦漢時對人的尊稱。《史記·刺客列傳》:“荊軻者,衛人也……衛人謂之慶卿。”司馬貞《索隱》:“卿者,時人尊重之號,猶如相尊美亦稱‘子’然也。”《漢書·儒林傳·孟喜》:“父號孟卿,善爲《禮》、《春秋》。”顏師古注:“時人以卿呼之,若言‘公’矣。”勞道,或即迎勞道路,於此可理解爲迎接於道。《儀禮·覲禮》:“(侯氏)北面立,王勞之,再拜稽首。”鄭玄注:“勞之,勞其道勞也。”《漢書·陳湯傳》:“臣與吏士共誅郅支單于……宜有使者迎勞道路。”古時拜謁者登門“上謁”,必須有“使者”通傳主人,主人願見拜謁者方才出迎。如《史記·酈生傳》載:“酈生踵軍門上謁……使者入通……沛公曰:‘……未暇見儒人也。’使者出謝……酈生瞋目案劍叱使者曰:‘走,復入言沛公,吾高陽酒徒也,非儒人也。’使者懼而失謁,跪拾謁,還走,復入報……沛公遽雪足杖矛曰:‘延客入。’”卿勞道,漢代出土名謁中首見。[2]這7件名謁未見《簡報》公佈背面圖版與釋文,似均單面書寫,因此卿勞道即爲M1:27謁首句。拜謁者首句書此,或爲客套之語,委婉表達希望所拜謁的主人依禮出迎之意。今觀M1:27、M1:28、 M1:30、M1:32等3件名謁之書寫格式、用語與先前發現漢代名謁均不類,故對於研究漢代名謁制度很有價值。
(二)
  弘農太守匡(M1:29)
  今按:弘農,漢郡名。《漢書·地理志》:“弘農郡,武帝元鼎四年置。莽曰右隊。”太守,《漢書•百官公卿表》:“郡守,秦官,掌治其郡,秩二千石……景帝中二年更名太守。”匡,太守名。弘農太守匡爲二千石吏。據《簡報》知,男性墓主或爲東海郡朐縣地方官員,則M1:29謁與M1:27、M1:28、M1:33等謁均爲上對下之謁。又知1號墓時代屬西漢中後期。《漢書·陳湯傳》載:“弘農太守張匡坐臧百萬以上、狡猾不道,有詔即訊,恐下獄,使人報湯。”陳湯爲漢元帝至哀帝時名臣。張匡爲弘農太守,與陳湯同朝,當亦爲西漢中後期人物,其或即M1:29謁之“弘農太守匡”。
      又按:連雲港市西郭寶墓出土兩件單面書寫的名謁。[3]蔡萬進先生“疑爲墓主西郭寶本人自備謁,使用前先把個人部分寫成,待用時根據‘謁’、‘請’對象再把‘名謁’的另一部分寫成”。[4]連雲港市博物館在海州區南門磚廠採集到一件字跡漫漶的木謁,释文作“□孙□再拜  谒”。劉洪石先生認爲此木謁“無落款,當爲一件未完成之謁”。[5]今觀M1:29、M1:31、M1:33名謁的簡略書寫格式知,蔡先生所指西郭寶墓書“謁”字名謁亦或僅爲單面書寫,而非未完成;劉先生所述“無落款”“未完成之謁”,亦可能爲已書寫完成或已用於投遞之謁。
(三)
  幸臨賜謁(M1:32)
  今按:□幸臨、幸臨賜謁,均於漢代出土名謁中首見。幸臨,秦漢時習用語,作惠臨、光臨解,通常主人謂賓客之來訪或拜謁爲幸臨。《史記·孟嘗君傳》:“賓客不知文不肖,幸臨文者三千餘人,邑入不足以奉賓客,故出息錢於薛。”《列女傳·楚老萊妻》:“寡人愚陋,獨守宗廟,願先生幸臨之。”賜是對他人予己之物的敬辭。《説文·貝部》:“賜,予也。”司馬遷《報任少卿書》:“曩者辱賜書,教以順於接物,推賢進士爲務。”賜謁,即賜予名謁。幸臨賜謁或即光臨賜予名謁之意。M1:32謁爲兩行書寫,“幸臨賜謁”爲首句。有觀點認爲,此句爲來謁者邀請墓主前去拜訪之言。[6]由於投遞名謁是一種禮儀行爲,古人於名謁中措辭行文多謙恭守禮;同時漢代所見名謁不論書寫格式繁簡與否,其通例爲來謁者在交待謁問內容之前,先行通報自身職官、姓名等個人信息,即所謂“通名致意”。 [7]若“幸臨賜謁”作邀請之語,則是未通名先致意,略顯得唐突、失禮,與漢代名謁通例不協。今思“幸臨賜謁”或指昔日墓主(或遣吏)光臨東海太守丞剛處投遞名謁。1號墓所在屬東海郡朐縣,身爲地方官員的墓主有親臨拜謁剛的可能。此語似乎是在有意禮節性地追溯往日情誼,後世書信交往中保有此習,故書於名謁首句亦有合理性。
   
(四)
  罷軍(M1:33)
  《簡報》釋作“寵軍”。今按:改釋爲“罷軍”。寵,從宀從龍;罷,從罒從能。張家山漢簡363簡、482簡“罷”字分別作“”“”。[8]銀雀山漢簡234簡、245簡從龍的“龐”字分別作“”“”,409簡“罷”字作“”。[9]東漢馬姜墓記“寵”字作“”。[10]曹魏受禪表碑文“寵”“罷”俱見,分別作“”“”。[11]寵、罷二字寫法區別明顯。M1:33名謁軍前字圖版作“”,字形清晰,從罒從能,當釋爲罷。罷軍或爲河南都尉名。《急就篇》載“減罷軍”,顏注:“罷軍,猶言偃武也;一説久從戎役,故疲勞也。”王應麟補曰:“漢王子侯表,管侯罷軍,藺侯罷軍,柳侯罷師。功臣表,成侯董罷軍,共侯盧罷師。漢表作氏。百官表,衛尉王罷軍。”[12]罷軍在漢代簡牘與璽印資料中亦多見,爲漢代習用之名。[13]
   
  附記:拙文成稿後,呈請李天虹師審閱指正;竇磊和鄭鵬同學對小札寫作給予了很好的意見和幫助。謹此致謝!文中錯誤,皆由本人負責。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爲2012年11月12日)


[1]後行文均簡稱《簡報》。
[2]所見漢代名謁實物主要有:1985年連雲港市西郭寶墓出土名謁2件(參見連雲港市博物館:《連雲港市陶灣黃石崖西郭寶墓》,《東南文化》1986年第2期)、1993年連雲港尹灣六號漢墓出土名謁10件(參見連雲港市博物館等編:《尹灣漢墓》圖版第25—34頁,中華書局,1997年)、2002年連雲港海州西漢墓出土名謁7件(參見《簡報》)、2004年天長漢墓出土謁多件(參見天長市文物管理所等編:《安徽天長西漢墓發掘簡報》,《文物》2006年第11期;楊以平、喬國榮:《天長西漢木牘述略》,《簡帛研究二〇〇六》,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8年)。另外90年代初連雲港市博物館在海州南門磚廠採集木謁1件(參見劉洪石:《“謁”、“刺”考述》,《文物》1996年第8期);居延漢簡甲編編號74•2木簡1枚,書“遣使=奉謁”(參見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居延漢簡甲乙編》甲圖版肆捌,中華書局,1980年);2004年長沙東牌樓東漢木質名刺7件,其中編號95名刺實爲木牘,就其尺寸、形制更近似謁(參見長沙市文物考古所等編:《長沙東牌樓東漢簡牘》圖版第44—46頁,文物出版社,2006年)。
[3]此二件名謁釋文分別爲“東海太守寶再拜  謁  西郭子筆”、“東海太守寶再拜  請     足下  西郭子筆”。
[4]蔡萬進:《尹灣漢墓簡牘論考》第103頁,鄭州大學博士畢業論文,2001年4月。
[5]劉洪石:《“謁”、“刺”考述》,《文物》1996年第8期。
[6]與的篤和白鬍芝同學討論,其一看法認爲“卿勞道”、“□幸臨”、“□臨賜謁”似相關,或均爲持謁者邀請墓主前去拜訪之言。
[7]馬怡先生指出:“‘奉謁’就是以捧謁呈進的方式通名致意,并可由此問安、道賀、進言、自薦等,是一種示敬的禮儀行爲。”參見馬怡:《天長紀莊漢墓所見“奉謁請病”木牘——兼談簡牘時代的謁與刺》,《簡帛研究二〇〇九》,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1年。
[8]參見彭浩、陳偉、工藤元男主編:《二年律令與奏讞書》圖版第39頁、第51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
[9]參見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銀雀山漢墓竹簡(壹)》圖版第25頁、第26頁、第40頁,文物出版社,1985年。
[10]參見徐玉立主編:《漢碑全集(一)》第267頁,河南美術出版社,2006年。
[11]參見《秦漢魏晉篆隸字形表》第507頁“寵” 字條、第534頁“罷”字條,四川辭書出版社,1985年。另《秦漢魏晉篆隸字形表》所收受禪表碑“寵”“罷”二字爲摹寫,此處清晰圖版取自網絡。
[12]參見王應麟:《急就篇補注》卷二第25頁,附於《玉海》第六冊,上海書店,1987年。
[13]參見邢義田:《漢簡、漢印與〈急就〉人名互證》,《地不愛寶》第99—100頁,中華書局,2011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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