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簡《老子》字詞補正與相關問題討論
作者:蘇建洲  發布時間:2015-09-21 21:55:46

(彰化師大國文系)

(一)

  第一章簡4「夫禮,忠信之淺而亂之首也。」整理者指出:「『淺』,傳世本多作『薄』,帛乙作『泊』,讀為『薄』。『淺』、『薄』為同義換用。」[1]

  謹案:河上公注:「忠信日以衰薄。」王弼注:「夫禮也,所始首於忠信不篤。」[2]「薄」是衰薄、不足的意思。[3]「淺」也有衰薄、不足的意思,如《淮南子‧齊俗》:「煩挐澆淺。」許慎注:「淺,薄也。既薄尚澆也。」[4] 所以北大簡整理者對「淺」、「薄」關係的說法可從。

有研究者根據淺、薄義近的關係來解釋《荀子‧儒效》:「逢衣淺帶,解果其冠,略法先王而足亂世術」的「淺帶」。如日本學者久保愛在《荀子增注》中說:「淺帶,薄帶也。本注拘矣。」[5] 物雙松在《讀荀子》中也認為:「淺帶,註『博帶』,不知淺何以訓博也。……豈薄帶謂之淺帶歟?革帶厚而大帶薄,故爾。淺帶與深衣相對,想猶當有意義。」[6] 將「博帶」讀為「薄帶」,再認為「薄帶」與「淺帶」同義換用。根據楊倞注曰:「逢,大也。淺帶,博帶也。《韓詩外傳》作『逢衣博帶』。言帶博則約束衣服者淺,故曰『淺帶』。」此處「博」當理解為「大」,寬大之帶故束縛衣服不深、不緊,故亦可名「淺帶」,此處「博帶」與「淺帶」是效果相同的腰帶,沒有必要將「博」字通讀為「薄」,況且先秦兩漢文獻也未見「薄帶」的說法。

  《老子》「亂」字作,左下角「又」旁寫法常見於西漢文字,如《馬王堆‧九主》11/362「對」作,以致「亂」的左下角訛變為類似「子」的寫法,與《銀雀山(二)》1716形體相近,只是後者在「ㄇ」形之上也類化為「子」形。這種字形再簡省之後就容易寫為「乳」,[7] 如帛書《老子》甲126「邦家(泯)(亂)」、帛書《周易》既濟卦「初吉,冬(終)(亂)┗。」請比對《養生方》61「【去毛】:欲去毛,新乳始沐」的「乳」作。至於帛書《老子》乙2上/176上「夫禮者,忠信之泊(薄)也,而(亂)之首也。」「亂」字寫作「」,則是連「子」旁都省略了。《十問》67「家大」,讀為「家大亂」。「亂」省寫作,是省簡上下「爫/又」旁的結果。[8]

(二)

  第二章簡7「其致之也,天毋己精將恐列(裂)」。整理者釋文作「天毋(無)巳(已)精(清)將恐死〈列〉」,注釋云:「『死』,應為『列』之誤,帛乙作『蓮』,當如傳世本讀為『裂』。」(頁124注3)。

  謹案:所謂「死」字作。其實此字就是「列」。《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曾指出:「秦漢文字『列』往往寫作『死』。」[9]這個說法也是有問題的。「列」,《說文》小篆作,左旁從「」,左旁正從「」。西漢隸書趨向扁平化,「」往往會寫成一橫筆,如:

(A1)(《睡虎地‧為吏之道》51壹)[10](《銀雀山(二)》1858)

(A2)(《銀雀山(二)》1833)、(《北大‧老子》34)

(B1)(《嶽麓一‧為吏》53正參)

(B2)(《北大‧老子》22)

(C1)(《馬王堆‧陰甲》200)、(《馬王堆‧春秋事語》49)、(《北大‧老子》04)

(C2)(《馬王堆‧天下至道談》47)

(D1)(《春秋事語》73)

(D2)(《戰國縱橫家書》122)、(帛書《周易》需卦22下)、(震卦31上)

(E1)(《睡虎地‧秦律雜抄》31)

(E2)(帛書《周易》大壯卦33上)、(帛書《要》13下)、(帛書《衷》35下)、(《北大簡‧趙正書》2372)[11]

(F1)(《馬王堆‧九主》11/362)

(F2)(《戰國縱橫家書》284)、《九主》10/361

  (A)是「死」;(B)是「殆」;(C)是「前」;(D)是「敬」;(E)是「羊」與「(議)」;(F)是「對」。第一組字都是從「」筆畫,第二組字則隸寫為一橫筆。回頭來看「列」的寫法:

(G1)(《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68)、(《銀雀山(二)》1543、1714)[12](《張家山‧二年律令》28)、(《張家山‧二年律令》260)[13](《嶽麓三》65)

(G2)(《北大簡‧老子》7)

dg只要將(G1)的「」筆畫拉直,就會變成(G2)左上的寫法,所以此字釋為「列」毫無可疑。上舉《張家山‧二年律令》28「同列」,即爵位相等。《二年律令與奏讞書》注釋指出:

該字圖版作,左部從「」,於「夕」上有三點,與二六○號簡列()字同。死字左部從「」,於「夕」上作兩點,如一一一簡死()字。[14]

dg已將「死」與「列」的不同指出來了。

  這裡附帶討論西漢隸書一種特殊的寫法。秦文字「首」寫作(《睡虎地‧日書》乙248)、(《睡虎地‧秦律十八種》156),其上部與「止/之」形相近。帛書《老子》乙2上/176上「夫禮者,忠信之泊(薄)也,而(亂)之首也。」其中「首」字寫作,這種寫法也見於帛書《周易》離卦69下作,可見西漢帛書文字「止/之」旁多會訛寫成「工」形。[15] 這種例證不少,如:帛書《周易》否卦2下「齒」作、比卦23下「前」作;帛書《要》13下「前」作,此三字的「止」旁可供比對。「涉」字由帛書《老子》乙後230下作變成帛書《周易》訟卦5上「涉」作亦可比對。

  北大簡《老子》的「昔」寫作(簡6)、「錯」作(簡36),與甲金戰國等古文字相同。[16] 但是西漢隸書更常見的寫法是(帛書《老子乙》2下)、(帛書《周易》震卦32上),這也是由「止/之」旁隸寫而來,請比對《嶽麓三秦簡》簡126「籍」作、《北大簡‧反淫》5056(藉)作(《選粹》頁24),「昔」旁上部都訛為「止」形。又如「舊」作(蒼頡篇八)、(居延甲2028),後者上部作「」形,與上引「涉」帛書《老子》右上作「」相近,故類化成帛書《周易》井卦29上作。與「舊」同從「卝」旁的「灌」作(《五十二病方》35)、(濩,《陰陽五行甲本‧二五宜忌》5上)其上亦作「止」之行,故類化成帛書《周易》41「權」作。「叔」,帛書《老子》老子甲後431作、《北大簡‧醫書》簡2600「椒」作(《選粹》頁34)、《北大簡‧老子》163「督」作,其「尗」旁變為帛書《周易》井卦30上「(椒甃)」作

  「止/之」旁之所以多會訛寫成「工」形,就是我們上面提到的「」筆畫拉直成橫筆後,再於兩橫筆之間加上一短豎筆為飾。比如「前」作,又作;「敬」作,又作(《北大簡‧妄稽》1930,《選粹》頁18)。《北大簡‧周訓》3874「旦」作、3819(《選粹》頁10、11)亦可作如此理解。[17]《馬王堆帛書‧天文氣象雜占》5·1「曼(冕),天下有立王。任氏。」其中「曼」作;5·2「曼(冕),與立王同占。」「曼」作。比對小篆作、《馬王堆帛書‧十問》08作,《天文氣象雜占》顯然也是在兩橫筆間加上一短豎筆為飾。

(三)

  第二章簡6-7「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精。……其致之也,天毋(無)巳(已)精將恐列(烈)。」整理者說:「『精』通『清』,帛書、傳世本均作『清』。」(124頁注1)

  謹案:帛書《五行》「思〖不〗睛(精/清)不察8/177」,鄔可晶先生引施謝捷先生的意見指出漢代「精」、「清」二字用法常無別,所以釋文「精」、「清」兩存。[18]《韓非子‧飾邪》:「鏡執〈埶(設)〉而無事,美惡從而比焉;衡執〈埶(設)〉正而無事,輕重從而載焉」,太田方《韓非子翼毳》注:「《治要》引《申子》:『鏡設而無為,而美惡自備;衡設平而無為,而輕重自得。』」陳奇猷先生《韓非子新校注》認為《申子》的「精」當據《韓非子》讀為「清」。施謝捷先生指出:漢鏡銘文中「精」、「清」二字用法常無別,此處可以不必破讀。[19] 郭永秉先生也指出:《說苑‧談叢》也有與上引《申子》和《韓非子》文類似的話:「鏡以精明,美惡自服(備);衡平無私,輕重自得。」其「精」字的用法則與《申子》相同。[20]《史記‧天官書》:「天精而見景星。」《集解》引孟康曰:「精,明也。」《索隱》引韋昭云「精謂清朗」。[21] 此處「精」是明朗,清明的意思。《淮南子‧本經》:「天愛其精」,高誘注:「精,光明也。」《漢書‧李尋傳》:「日月光精」,顏師古注曰:「精,謂光明也。」《漢書‧京房傳》:「陰霧不精」,顏師古注曰::「精,謂日光清明也。」《禮記‧緇衣》:「精知,略而行之」,鄭玄注:「精,或為清。」[22]《楚辭‧九歌‧大司命》:「乘清氣兮御陰陽」,舊校:「清,一作精。」[23]《馬王堆‧相馬經》3上「五色精明,其狀類怒。」在48上作「五色清明,其狀類怒。」根據以上的說明,可知「清」與「精」都有清明、明朗的意思,則《老子》釋文可以逕讀為「精」,不用括讀為「清」。

(四)

  《北大簡‧老子》的「王」與「玉」,分別有如下寫法[24]:  

(A)

【王】

(B)【玉】

(C)【璧】

(D)【瑕】

(E)【靈】

dg《北大簡‧老子》的「王」與「玉」乍看之下沒有分別,但細看有兩處不同。一是「王」的最底下橫筆偏長,「玉」的三橫等長;二是「玉」的中豎筆有加粗的現象,而且是分次書寫,與「王」寫作一豎筆完成有所不同。從「玉」旁的「靈」因為偏旁制約的緣故,即便寫的跟「王」相似也沒有形混的困擾。《北大簡‧反淫》3883「宋玉」的「玉」寫作,與「王」形混。《反淫》5056「三王」的「王」寫作(《選粹》頁23、24),最底下橫筆刻意偏長,起了分別的效果。

這種豎筆加粗的現象,顯然是源自楚簡加區別符號而來,如:

(F1) (《郭店‧老子甲》38)、(《包山》25)、

(《望山》1.107)、(《清華五‧厚父》12)

(F2)(《信陽》1.33)、(《新蔡》甲三4)、

(《新蔡》甲三137)、(新甲二10)、

(《新蔡》零219)、(《清華五‧封許》06)

dgF1在豎筆兩側加上區別符號,若將區別符號填實即為F2的寫法。當然F2也可能是一種獨立的區別方式。北大簡《老子》「玉」的寫法是繼承F2而來。

  《馬王堆帛書‧五行》187「金聲而玉振之,有德者也。金聲,善也。王〈玉〉言〈音〉,聖也。愛則王〈玉〉色」,其中「玉」寫作;「王」寫作,前者豎筆亦有加粗。[25]

(五)

第二十五章簡69-70「故立天子,置三公,唯(雖)有共之璧以先四馬,不如坐而【69】進此。」整理者說:「『三公』,傳世本同,帛書作『三卿』。『唯』讀為『雖』,帛書、傳世本皆作『雖』。凡傳世本『雖』字,漢簡本皆作『唯』。『共』同『拱』,『有共之璧』,帛書同,傳世本作『有拱璧』,脫『之』字,『有』遂由語助詞變為動詞。『四』,帛書同,當如傳世本讀為『駟』。」(135頁注4)

謹案:這裡討論「三公」、「有共之璧」、「四馬」的異文與讀法問題。《馬王堆帛書‧二三子問》35下/128下「堯立三卿」,張政烺先生注曰:「堯立三卿,三卿即三公。」[26] 可以說明簡帛《老子》的異文。

其次,整理者認為「共」讀為「拱」,似無必要。帛書老子甲、乙本皆作「雖有共之璧以先四馬」。裘錫圭先生注釋帛書甲本指出:「今按:簡帛本皆有『之』字,似『共』乃專名。『共璧』,猶『和璧』、『隨珠』之比。」[27] 其說可從,「共之璧」猶如《荀子‧大略》:「和之璧」、《新序‧雜事一》:「和氏之璧,隨侯之珠」、《管子‧揆度》:「北用禺氏之玉,南貴江漢之珠」。所以簡帛的「有共之璧」仍應該理解為「有/共之璧」,「有」為動詞。李零先生在解釋帛書《老子》時說:「『雖有拱之璧』,是『雖/有拱之璧』,今本作『雖有拱璧』,少了一個『之』字,就變成了『雖有/拱璧』,意思不一樣。」[28] 北大整理者的意見與李先生相同,都將「有」當作助詞。我們知道「有A」中的「有」是形容詞前綴,「有A」相當「AA貌」、「AA然」,即前人所言「重言形況字」。王引之在《經義述聞》卷六「會同有繹」條下指出:「凡言有者,皆形容之詞,故知繹為盛貌。」[29] 春秋時期的王孫誥鐘說「有嚴穆穆,敬事楚王。」「有嚴」即「嚴嚴」,《荀子‧儒效》:「井井兮其有理也,嚴嚴兮其能敬己也。」《石鼓文‧田車》:「其」,即「其」。徐寶貴先生說;「其」指代上面的麋、豕、雉、兔。動詞「」指上述動物的奔逃。「其」是說動物逋逃之迅速。[30] 依照李零及北大整理者的說法,「有拱之璧」即「拱拱然之璧」,典籍並無這種說法,其說不可從。朱謙之也不贊同讀為「拱」,他說:

 

謙之案:左傳襄十九年正義引老子曰:「雖有拱抱之璧以先駟馬。」「拱抱之璧」即王注所云「拱抱寶璧」也。易順鼎非之,謂:「左傳襄三十一年『叔仲帶竊其拱璧』,杜注:『拱璧,公大璧。』玉篇:『珙,大璧也。』『拱璧』即『珙璧』。」今案:范本正作「珙璧」。[31]

dg我們現在根據漢代簡帛材料知道《老子》原文是作「有共之璧」,且如字讀就可讀通,無須假借為「拱」或「珙」。這兩種讀法估計是因為「之」字先丟失,遂將「共璧」讀為「拱璧」或「珙璧」。

第三,高明說:「四馬」即「駟馬」,一乘之數。(130頁)與北大簡整理者同。謹按:「四馬」如字讀文意已足,不必讀為「駟馬」。《管子‧乘馬》:「一乘者,四馬也。」《釋名‧釋丘》:「四馬曰乘」。《國語‧楚語上》:「椒舉降三拜,納其乘馬,聲子受之。」韋昭注:「四馬曰乘,受而不辭,定其心也。」[32]

(六)

簡58「其政昏昏,其民萅萅(憃憃/忳忳)[33]」;簡172「衆人巸巸(熙熙),若鄉(享)大牢,[34]而萅(春)登臺。」兩處的「萅」寫作:

       (58)  (172)

dg其中「屯」旁寫作:

dg《北大簡‧老子》173有獨體的「屯」作。《北大簡‧雨書》2022「萅」字及「屯」旁作:

(《選粹》頁30)

dg《秦漢魏晉篆隸字形表》28頁所載「屯」字作:

dg可見《老子》、《雨書》均將第二筆的「」形筆畫拉直成橫筆。另外,上述《老子》簡「萅」的「屯」旁省簡豎筆的最末端,即,如同「旾」作(《郭店‧語叢一》40)、(《郭店‧語叢三》20)、[35] (《睡虎地》殘簡3)、(《睡虎地》日乙簡202)。[36] 而且《老子》「屯」旁的「」筆畫還是分次書寫,非一筆完成,與它字不同。如同「華」字作:

(簡4)(簡5)

(《漢印徵》)(《銀雀山(二)1697)

dg與後二字比較,北大簡《老子》簡4、5「華」字「」筆畫也是分兩次書寫。

另外,《秦漢魏晉篆隸字形表》61頁以及《秦簡牘文字編》17頁載「春」字作:

dg《雨書》2411(《選粹》31頁)、《妄稽》1930(《選粹》18頁)。《張家山漢簡》全部寫作,沒有例外。[37]這些字形都寫作從「廾」旁比較偏晚的寫法,《老子》的寫法尚保留早期「萅」的字體,跟上述「昔」的寫法比較偏早相呼應。值得注意的是,上述《雨書》2022還有寫作「」者,同枚簡出現「萅」與「春」兩種寫法。2022簡文例是「正月:朔,營=(營室),雨。不雨,肅。三日,奎,雨。不雨,電乃穜作:乃多寒夏有覆。七日,畢,小雨。九日。參,小……」[38]肅」似乎與《禮記‧月令》:「季春行冬令,則寒氣時發,草木皆肅,國有大恐。」有關。[39] 如此則「萅」與「春」都代表{春}。[40] 由於《選粹》僅公布《雨書》幾枚簡的內容,上述理解是否正確還有待檢驗。

  對於漢簡字的寫法,張世超先生分析為从「艸」、从「日」,「出」聲。漢碑「春」字正是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演化的結果。[41]此說恐有問題。上述楚簡、秦簡的「旾」字上部從「屯」,特別是拉平之後便與上部相同,所以還是應該分析為「屯」而非「出」。至於「廾」旁可能是由「萅」的「艸」旁訛變、隸變而來。秦簡「春」會在「屯」與「廾」之間加一飾筆,如(《睡虎地》日乙251),飾筆斷開同時與「廾」結合便成漢簡的寫法。這種情形猶如「泰」,《說文》云:「,滑也。从廾,从水,大聲。夳,古文泰。」馬王堆帛書《陰陽五行》甲篇150作、《五行》206作,均從大從廾,不過《養生方》142作,在「大」與「廾」之間多了一橫筆。這種形體不知是否與《說文》古文有關?

(七)

  《老子》簡58「其正(政)昏昏,其民萅萅;其正(政)計計(察察),其國夬夬(缺缺)」。整理者認為:「昏」,帛乙作「」,傳世本多作「悶」,傅本作「閔」;「」、「閔」皆通「悶」,「昏昏」、「悶悶」皆糊塗之貌。「萅」同「春」,帛乙作「屯」,《淮南子.道應》引文作「純」,王本作「淳」,河本作「醇」,嚴本作「」,傅本作「偆」;疑諸字皆讀為「蠢」,遂州本正作「蠢」,「蠢蠢」與「昏昏」同義。(頁133注1)

  謹案:「悶悶」、「閔閔」、「昏昏」,音義皆相近。裘錫圭先生指出:

   

此章「閔閔」當指老子所肯定的、對事物不分美惡及善與不善的混沌一片的狀態,所以《指歸》說「閔閔縵縵(『縵縵』通『漫漫』)」。(《素問》中,《靈蘭秘典論》、《疏五過論》、《氣交變大論》皆有「閔閔」,指模糊不清、難以辨別的狀況,舊以「深遠」釋之,不妥。)道家也用「昏昏」來表示這種意思,《莊子·在宥》就說:「至道之極,昏昏默默(默默當指無爲)」。所以今本的「悶悶」既可讀爲「閔閔」,也可據北大本讀爲「昏昏」,義皆可通。[42]

dg其說顯然可從。「其民萅萅」,整理者讀為「蠢蠢」認為與「昏昏」同義。「萅萅」確實與「昏昏」同義,但不能讀「蠢蠢」。《說文》曰:「蠢,蟲動也。」《清華三‧說命中》簡3「(捷)(蠢)邦」、《詩‧小雅.采》:「蠢爾蠻荊」,傳:「蠢,動也。」簡文所表示的是忠厚、純樸的意思,當寫作「惷」或「僮」。《說文》:「惷,亂也。从心,春聲。《春秋傳》曰:『王室曰惷惷焉。』一曰厚也。」所謂「厚也」便有無知、純厚的意思。《銀雀山一‧尉繚子》「遇(愚)夫僮婦無不敝城盡資【513】」注釋云:「【整理者1985】宋本作『若彼堅而救誠,則愚夫憃婦無不蔽城盡資血城者』。……。簡本『僮婦』之『僮』,當訓爲無知(《國語.晉語》『僮昏不可使謀』,韋注:『僮,無知』),與『憃』字音義皆近。」[43]《上博三‧仲弓》4+26「雍也憧【4】愚」,《玉篇‧心部》:「憧,愚也。」《類篇‧心部》:「憧,騃昏也。」「憧愚」見于《大戴禮記‧千乘》:「凡民之不刑,崩本以要閑,作起不敬以欺惑憧愚。」孔廣森解釋說:「造作不畏法之事,以惑愚民。」[44]「憧」、「僮」、「愚」、「憃」、「昏」意思皆相近,則簡文「萅萅」可以讀為「憃憃」。至於第六十一章(王本二十章)「我愚人之心也,屯屯虖,猷(俗)人昭昭,我【一七三】蜀(獨)若昏;猷(俗)人計計(察察),我獨昏昏。」此處的「屯屯」似亦可讀為「憃憃」。裘錫圭先生認為此處的「屯屯」當讀爲「忳忳」。《淮南子·道應》引作「其民純純」(已見上文),「純純」同「忳忳」,意爲懇誠、專一之貌。不過,「惷(忳/惇?)厚」與「惷(蠢)愚」,其義亦有相通之處。[45] 總之,《老子》的「萅萅」與「屯屯」可讀為「惷惷/忳忳」。

  「其正(政)計計(察察)」,整理者指出:

   

「計」,帛書及多數傳世本作「察」,傅本作「」,通「察」。「計」(見母質部)、「察」(初母月部)音義皆近可通,「計」應讀為「察」,《爾雅.釋訓》:「明明斤斤,察也」。「察察」,王弼本二十章注曰:「分別別析也」,本章注:「立刑名,明賞罰,以檢姦偽,故曰『察察』也」,亦由「分別」之義引申。(頁133注2)

魏宜輝先生認為「計」古音爲見母質部字,「察」爲清母月部字,二者的聲紐關係較遠,且無相關的通假辭例。他認為本簡以及簡174「猷(俗)人計計(察察)」兩處所謂「計」字形體有些特殊,其右旁所謂「十」字的橫筆明顯長於豎筆,更象是「七」字。認為「計」當是「」之誤,七與察聲音相近。[46]

  謹案:北大《老子》簡「計」字有如下寫法:

(簡58) (簡156) (簡174)

dg魏先生所認為的簡58乍看似乎豎筆較短,但是簡58的「言」旁與簡156相比,也屬比較扁平的寫法,所以右旁「十」就比例來說仍屬合理。況且字書未見「」字,所以此處應該還是「計」。

  《容成氏》簡30樂正「(竊)」即「偰」,[47] 而「竊」與「察」常見通假,比如帛書老甲43「亓(其)正(政)竊=(察察)」。《說文》:「偰,高辛氏之子,堯司徒,殷之先。从人,契聲」。「契」,苦計切。是溪母字。「計」,古詣切,與「契」的聲韻關係很近,所以「計」與「察」應可相通。另外,六十一章簡174「猷(俗)人昭昭,我蜀(獨)若昏;猷(俗)人計計(察察),我獨昏昏。」也當釋為「計」讀為「察」。

(八)

  北大簡《老子》與《趙正書》的「遠」有如下的寫法:

  (A)

  (B)(《趙正書》2372,《選粹》頁15)

dg其中B形「衣」旁下部的右邊部件由於筆畫斷裂成一短筆。左邊衣襟之形訛變為「人」形,遂使整個字形類似「兔」字下半,如「逸」作(珍秦齋藏秦子戈)、《銀雀山漢簡》「兔」作、《馬王堆‧相馬經》50下「兔」作[48] 值得注意的是,《馬王堆‧養生方》203行「兔」作,其下類似「衣」形,只是「衣」旁右邊「Λ」筆訛變為「刀」形,這種寫法也見於《馬王堆‧養生方》105「【一曰】:春秋時取寃,陰乾,冶之;取冬葵種,冶,并之參【指最(撮)□□□□□□□□□□□□】106/105益中。」其中「寃」寫作;《銀雀山漢墓竹簡》的《孫子·吳問》「」作156、158、159。這些「兔」字右旁都作類似「刀」形。則衣與兔二形的下部顯然存在雙向類化、訛誤的現象。也可以說是衣形下部與人形的雙向類化、訛誤的現象。

再看「克」字。秦漢文字「克」字有五種寫法:

  (C)(《說文》小篆)(《馬王堆‧經法》42)(《馬王堆‧十六經》115)

  (D)(《馬王堆‧周易》7)(《馬王堆‧周易》7)

  (E)(《馬王堆‧春秋事語》80)(《馬王堆‧周易》54)

(F)(《漢印文字徵》8.23「橄克國」[49](《漢印文字徵》8.23「紀克國」[50](《流沙簡》)(張遷碑)

(G)(北大簡《老子》簡61)

dg(C)是繼承古文字寫法而來,如(合27796)、(小克鼎)、(《郭店‧緇衣》19)。(D)形下部訛變為「邑」形。(E)形下部類化訛變為「衣」形,類似「充」或「哀」的寫法(詳下)。(F)可能是由(E)形省簡「衣」形右邊「Λ」筆畫而來。北大簡《老子》的字形下部與《老子》簡145「(魄)」寫作的「鬼」旁相似,《說文》分析為从人,从厶。不過從「克」字演變歷程來看,(G)這種寫法與「E」有關,「衣」類化為「人」形,演變方式與上述「遠」的B種形體相似,只是「衣」形右邊「Λ」筆畫變成「」。亦有可能是在(F)形體之上加「」飾筆。

《龍崗秦簡》203「遇(?)而爭,【爭】而不剋者」,《龍崗秦簡》整理者注釋說:「剋,從克從刀,通『克』,取勝。《爾雅‧釋詁》:『克,勝也。』《禮記‧禮器》:『孔子曰:我戰則克。』鄭注:『克,勝也。』」。[51]謹案:所謂「剋」字作:

(H)

dg此字當與(E)、(G)二形有關,應該就是「克」字,「衣」形右邊「Λ」筆訛變為「刀」形,如同上述《養生方》203行「兔」作等形。依此觀點則《銀雀山漢墓竹簡[貳]·地典》1133「不可食,擊之必剋」的「剋」作,應該也是「克」字。1138「地典曰:『上帝審此,必戰必剋,以攻必取……』」「剋」作也當釋為「克」。

(H)字舊釋為「剋」的主要原因應該是因為「」(《龍崗秦簡》292)字諸家多釋為「克」。但是簡292僅剩一字讀法無法確定,而且秦文字的「克」恐怕並不如此寫。比對秦漢文字「充」的寫法:

  (I)(《里耶秦簡》8.1624)、(《里耶》8.903)、(《里耶》8.468)

(J)(《馬王堆‧明君》417)(旅充之印)[52] (《漢印徵》393頁)

(K))(《馬王堆‧周易》5上)、(《馬王堆‧明君》415)

龍崗「」字與「J」同形,應該是「充」字,可見(H)不能釋為「剋」。值得注意的是,既然「充」有(K)形寫法,則「充」自然也可能寫作形體。《銀雀山漢墓竹簡[貳]‧陰陽時令、占候之類》所收《人君不善之應》簡1938「人君好徙邑里,易路巷,則水遷路徙,雉兔剋亢(坑),麋鹿剋朝,蜆魚剋□,蠪(龍)剋淵,……」,其中「剋」字,整理者注釋指出「此字從文羲上看似是『充』字之誤,也有可能本為從『刀』『充』聲之字,讀為『充』。」[53] 整理者所說可從,這幾個「剋 / 充」字比較模糊,唯一比較清楚者作,根據類化的現象,則此字就是「充」,所謂的「刀」旁並也不是「刀」,而是「衣」部的部件,與(H)正可類比。當然也不能排除是「充」誤寫為「克」的可能性。《居延》的「克」作(居延圖192,158.8)、(居延圖227,485.71)、(居延圖310,188.26)。《木簡字典》認為加一點是為了與「充」作區別。[54]《隸辨》5-61收錄「克」字作:

dg寫法可能也與(E)、(G)、(H)有關。依此觀點,則《人君不善之應》的「克」字當理解為錯字,即「克〈充〉」。

帛書《周易》5上「訟,有復(孚),洫(窒)寧(惕),〈充(中)吉,冬(終)兇。」陳劍先生按語指出:

   

此字原作,當以張(引按:指張政烺)注中「充之誤」之說與「」形更密合。如帛書《明君》417行「充」字作一般形,415行訛作(兩處辭例皆爲「實邦充軍」),與《周易》此形大同(此類「」形在帛書《周易》中常爲「克」字訛體,在《老子》甲本卷後古佚書中又常爲「哀」字訛體)。[55]

dg《老子》甲本卷後古佚書-《五行》186「哀」字作,則秦漢文字「克」、「充」、「哀」都可作「」形體。「」從形體而論應該是「哀」,因為「充」、「克」上部同作「古」形,下部遂皆類化為「衣」形。因為「充」本作「人」形可類化為「衣」形,可能導致「遠」本從「衣」也類化為「人」形,形成一種雙向類化、訛誤的現象。「克」類化為「衣」形之後,又類化、省簡變成「人」形,形成我們現在寫的「克」。

(九)

第十章簡27「不規(窺)於牖,以智(知)天道不規(窺)於牖」、第五十四章簡148「鑿戶牖」,簡文兩個「牖」字寫作:

(27)(148)

dg《說文》:「牖,穿壁以木爲交窻也。从片、戶、甫。譚長以爲甫上日也,非戶也。牖,所以見日。」譚長認為「牖」從「日」在秦漢文字中可得到印證:

《老子》帛甲20行 《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143反

《睡虎地‧日書》甲種18反《老子》帛甲卷後古佚書》20

《老子》帛乙卷前古佚書》158上

dg北大《老子》「牖」從「目」旁是首見,可能是由「日」訛變而來。[56] 另外,「扁」由西周金文、春秋盟書來看就寫作從「戶」。《集成》4311師簋云:「余命汝死(尸)我家,兼司我西扁(偏)東扁(偏)僕馭、百工、牧、臣妾。」其中「扁」寫作[57]《溫縣盟書》有人名「扁戲」者,「扁」有兩種寫法如下:

  (A)(T4K6-315)(T4K6-212)

  (B)(T4K6-114)(T4K6-77)

dg《說文解字》把「扁」當做會意字,曰:「署也。从戶、冊。戶冊者,署門戶之文也。」即在門上寫字。(B)从「戶」从「冊」,就是「扁」字。(A)从「广」从「冊」,魏克彬先生認為从「广」與从「戶」意義一樣,「戶」和「广」都可以指人居住的地方,或作「」同樣可以描繪在屋外題字的意思。[58] 方勇《秦簡牘文字編》55頁所列字形都從「戶」。北大《老子》207「扁(偏)將軍居左」的「扁」作。研究者根據「牖」的寫法認為「扁」上部也從「日」,恐怕是有問題的。[59] 根據同批材料所呈現的字形來看,「牖」與「扁」的來源可能無關。至於「牖」字構形如何分析還有待新出材料來釋疑。

(十)

  第三章簡11「反者道之動也」,所謂「動」字作,顯然應該隸定作「勭」,與(《孫子》37)、(《老子》帛甲12)相同。秦漢文字本有「動」字作(漢印徵)、(漢印徵)、(《老子》甲後231),[60] 與北大簡《老子》字形不同。

(十一)

  第四章簡14「大音希聲」,整理者說:「聲」字上部原誤作「敖」,釋文徑寫作「聲」。(125頁注7)

  謹案:「聲」字寫作。依整理者所說則此字是《說文新附》:「聱,不聽也。从耳,敖聲。」但是此字是否從「敖」還有疑問。[61]「敖」,西周金文作(《集成》4331,伯簋)[62](《集成》4213,敖簋)。(熬,《集成》9671.1)(熬,《集成》9671.2)。[63]董蓮池先生指出《說文》小篆字形「」是由「」訛變而來,[64] 秦漢文字的「敖」寫作:

  (A)(《睡虎地‧雜抄》32)(流沙簡)(嫯,漢印徵)(三體石經)

  (B)(《睡虎地‧為吏》19)

  (C)(秦封宗邑瓦書)

dg看的出來,左上從「刀」形,與「敖」訛為從「方」不同。若將左下解為「方」則又與秦漢文字寫作二橫筆的「出」形不同。此字上部恐怕還是「殸」,但是左邊少一直筆,請比對「聲」的字形:

  (《銀雀山(二)1545》)(帛書《老子》甲65)(《縱橫家書》226)(漢印徵)[65]

dg字「石」旁內作類似「刀」形可比對《縱橫家書》字形。與相比,一是將「屮」形拉平,這種現象我們在第二則已經提到。二是少了「石」旁左邊的直筆。如果做一點大膽的猜想,此處所缺少的「石」旁左邊的直筆會不會是借用竹簡邊緣?以往蕭毅先生曾討論過楚簡文字中的「借邊字」。[66] 劉洪濤先生也指出《上博三‧周易》隨卦16「初九:官有愈(渝),貞吉。出非(門)交有工(功)」,今本《周易·隨》初九爻辭相當於「出非」之「非」的字作「門」。可知此「非」字乃「門」字借竹簡邊緣的豎框為豎畫而形成的借邊字。」[67] 如果本文的猜測可以成立,也可以提供漢簡「借邊字」的例證。

(十二)

  簡9、16兩見「不穀」,字形如下:

(簡9) (簡16)

dg前者左下從「木」,應該隸定作「榖」。帛書《老子》乙6下「不(榖—穀)」作:

dg亦從「木」,但不從「」。簡16從「」,嚴格隸定當是「」,這種形體秦漢文字常見,如:

(《銀雀山(二)》)(帛書《老子》乙4上)

(十三)

  第八章簡24「趮(躁)勝寒,靜勝熱,清靜為天下政(正)。」整理者釋為「寒」的字作:

  

dg此字顯然是「塞」,可比對簡41「塞」字作:

  

dg二者同形。釋文當作「趮(躁)勝塞〈寒〉」。帛書《老子》甲18行亦誤作「趮(躁)勝塞〈寒〉」。「塞」與「寒」在秦漢文字常見相混,如:《馬王堆帛書‧二三子問》34下「寒〈塞〉人之美,陽(揚)人之過,可胃(謂)无德,亓(其)凶亦宜矣。」[68]《馬王堆帛書‧五行》76-77「樂也者,流(體)┗,機然忘塞〈寒〉。76忘寒,德之至也。」《馬王堆竹書‧十問》30「寒〈塞〉溫安生」。[69]《馬王堆帛書‧陰陽十一脈灸經》10「是勭(動)則病:洒﹦(洒洒)病寒」,此句張家山簡本《脈書》簡24將「寒」誤作「塞」。

  「塞」與「寒」常見相混的原因是什麼?我們在第一則曾提到秦漢文字在二橫筆之間常常加上短豎筆為飾,所以「寒」也可以加短筆為飾而訛為「塞」形,只是與「壅塞」的「塞」正好同形。

(十四)

  第十四章簡37「是以萬物奠(尊)道而貴德。道之奠(尊),德之貴,夫37莫之爵而恒自然。」第二十五章簡68「美言可以市,奠(尊)行可以賀068人。」以上整理者釋為「奠」字者作如下之形:

  (A)

(B)

  (C)

dg這種寫法常見於秦漢文字,其實就是「尊」的正篆作),與「奠」無關。《說文》:「,酒器也。从酋,廾以奉之。《周禮》六尊:犧尊、象尊、著尊、壺尊、太尊、山尊,以待祭祀賓客之禮。尊,或从寸。」裘錫圭先生指出這種字形:

从「酋」从「廾」()的變形,从「廾」,與《說文》「尊」字正篆相合,其實可以直接釋作「尊」。馬王堆帛書「尊」字往往如此寫。……將此字隸定爲「奠」,與本从「丌」的「奠」字相混,是不妥當的。[70]

dg陳劍先生在討論秦漢文字「糅合」例證時也曾提過:

古代文字中的「糅合」現象,或稱之爲「捏合」、「牽合」、「雜糅」等,近年研究者論述頗多。大家所舉,多係見於商周古文字或後代楷書者。秦漢文字中一時能想到的,如以下所談兩例。「尊」字在馬王堆帛書中多見寫作下从「/廾」的「」形(《馬王堆簡帛文字編》190頁;其收入「奠」字下誤),與《說文》「尊」字正篆相合;「尊」字又或作(《銀雀山漢墓竹簡〔貳〕》簡1072;又見於簡1066、1073)、(《漢印文字徵》附錄八),即「糅合」「」與「尊」二體而成。[71]

dg(B)與(C)從類似「大」形,乃是「廾」形的隸變形體,這是大家熟知的。至於(A)乍看似從「丌」,也可以理解為「廾」形的隸變形體,請比對《馬王堆帛書》「兵」寫作[72]不過,西周晚期莒小子簋修飾器名的「(尊)」寫作(4037)、春秋早期的鄭羌伯鬲寫作(659),「尊」旁寫作類似「奠」,顯示二者已經相混。總之,《老子》簡釋文應該改作「(尊)」。

(十五)

  《老子》的「窮」有兩種寫法:

(A)(第八章簡23「大盈如沖(盅),其用不(窮)」)

(B)(第四十九章簡137「多聞數(窮),不若守於中」)

dg對於(A),整理者說:「」同「窮」,帛甲作「」,皆「」之訛,郭簡作「」,乃「」之省寫。(126頁注二)謹案:其說可從。雖然「」的邑旁是吕旁之誤,但秦漢文字「)」極為常見,[73]見《秦漢魏晉篆隸字形表》427頁。顯然是當時人習慣的寫法,不用認為是錯字,釋文可作「(竆-窮)」。《包山》132亦有「(窮)」作。《說文》有兩個「窮」字,一在卷六邑部下:「,夏后時諸矦夷羿國也。从邑,窮省聲。」以為是夷羿國的專字,可能有問題。另一在卷七穴部:「竆,極也。从穴,躳聲。」《秦漢魏晉篆隸字形表》亦將「)」(427頁)、「竆/窮」(520頁)分為兩字,皆無必要。比對漢簡的字形來看,「」與「竆」當是一字異體,《說文》誤分為二。《馬王堆簡帛文字編》將「)」歸入卷七「竆」字下(311頁),可從。

  至於(B),整理者說:「」,帛書作「」,皆為「」之訛,同「窮」。(頁146注三)。謹案:《秦漢魏晉篆隸字形表》「竆/窮」字條下亦收錄(精白鏡),從「射」與簡文相同。「」旁當是「/」的錯字,原因可能是受到下面「守」字作的隨文類化。即本當寫「」,心中卻想著下面的「守」,結果誤寫為「」。如同《競建內之》簡7「天不見」,末字當從陳劍先生釋為「夭」,讀為「妖」或「祅」。[74] 然而「」的寫法與「夭/」頗有距離,筆者認為書手寫錯字的原因應該是受到底下「(地)」字的影響,二者字形可比對如下:

 

dg二者的「它」形寫法相同。也就是說書手在寫「夭」字時,心中想著底下的「(地)」,遂錯寫為「它」形。其後意識到時只好將錯就錯加上「夭」字的「」筆劃。[75] 總之,北大簡《老子》釋文當作「/〉」。另一種考慮是比對《郭店‧成之聞之》11「(窮)源反本者之貴」的「(窮)」作,可分析為從臣「/窮」省聲,[76] 則「」可分析為從寸,「(窮)」聲或「/」省聲。二說當以錯字說較為直接。

(十六)

  第二十六章簡71-72「(圖)難虖其易也,唯大虖其細七一也」。其中「圖」作:

(△)

dg秦漢文字「圖」字還有底下兩種寫法:

  (A)(《睡虎地‧為吏》簡一伍·9)(《睡虎地‧日甲》簡四四背貳·12)(帛書《九主》7/358(《春秋事語》67)[77]

(B)(《秦印文字彙編》[78]

dg《老子》的寫法與(A)相同。西周金文「圖」作(4320,宜侯夨簋),從囗從啚。《說文》:「圖,畫計難也。从口,从啚。啚,難意也。」楊樹達《積微居小學述林》:「依形求義,圖當訓地圖。从囗者,許君於冋下云:『囗象國邑。』是也。」「从啚者……啚為鄙之初字……物具國邑,又有邊鄙,非圖而何哉?」認為「圖」的本義是版圖。[79]《老子》簡175「鄙」字作:

   

dg其「啚」旁形體與上述「圖」字所从的「啚」乍看起來頗有距離,其實這些都是正常的形體演變。古文字「」或「啚」有如下寫法:

  (C)(嗇,《皇門》06)

  (D),《璽彙》0227)

(E),《君人者何必安哉》甲9),《君人者》乙9)

(F),《皇門》)、,四年皋奴戈)[80]

(G)(鄙),《別卦》01)

(H)(亶,《秦印文字彙編》98)

(I)(擅,《嶽麓三》70)(《嶽麓三》85)(《縱橫家書》176)

(J)(顫,〈倉頡〉2148,《選粹》頁3)

dg(D)、(E)、(F)、(G)在「个」旁加兩筆為飾,遂類似「尒」。(I)《縱橫家書》上部筆畫斷裂,遂類似「尚」。[81]」的下半「囗」之中作「十」、「」、「」、「井」、「」等形體,都屬筆畫增繁的現象。如同「劓」作「」,「鼻」旁亦作)。[82]「△」的寫法屬於「井」形。《九主》旁,筆畫有共筆的現象。「△」的旁也相當於「)」。另外「△」上半的變化可以比對「矣」:

  (K)(北大《老子》簡203)

  (L)(《嶽麓三》42)(《嶽麓三》114)(《張家山‧脈書》53)(《張家山‧引書》107)(《張家山‧算術書》17)「矣」上半「厶」與「矢」第一橫筆筆畫沾連之後,形成如下的過程:

dg與「啚」由「)」變為完全相同。所以北大簡《老子》釋文將「圖」隸定作「」實無必要,反而莫名增加新的字形。

(十七)

北大簡《老子》有三個「隨」字如下:

  

128「言〈音〉聲之相和,先後之相(隨)」、157「隨而不見其後,迎而不見其首」;199「物或行或隨」。其中簡157是標準的「隨」,可比對簡199「或伓(培)或隋(墮)」的「隋」作:

dg這種形體是承襲西周豳公」(《新收》1607)而來,裘錫圭先生指出:

   

」的字形象用手使「阜」上之土墮落,是一個表意字。其所從之「圣」後來變為「左」,當是由於「圣」、「左」形近,而「左」字之音又與「墮」相近的緣故。秦漢文字「隋」的右上部多作「圣」或「」,尚存古意。[83]

dg《老子》簡199將「土」旁省簡,並將「又」改為「攴」,請比對:

(隋,《銀雀山文字編》147頁)

(北海相景君銘) (石門頌)

dg《銀雀山》的字形前者從「又」,後者從「攴」。東漢石門頌右上亦從「攴」旁,且省簡「土」旁,應該承自北大《老子》一類的寫法。東漢北海相景君銘「隨」則是「又」與「肉」結合成「有」形寫作「随」。

《老子》簡128右下所从是「刀」或「力」,秦漢文字二者常常相混,如「筋」作(《睡虎地‧秦律雜抄》17)、北大《老子》48作。《馬王堆》老子乙本前104上「剝」寫作「[84]。《漢印徵》13.15「勶」欄「郭勶」、「趙勶」等從「力」之「勶」字原寫作從「刀」之「」。《漢印徵》附6.A1欄「趙初私印」之「初」原寫作「」等。[85]「刀」或「力」可能是為飾符,另一種考慮是「勶」的糅合,請比對「勶」作

(《老子》帛甲114)(《相馬經》4下)(《嶽麓三》53)

簡128的偏旁可能與「勶」有關。「隨」,邪紐歌部;「勶」,透紐月部,聲音相近。如此說可成,則是為秦漢文字的糅合再添一例。

(十八)

第二十九章簡80「恒智(知)此兩者,亦楷式。恒智(知)楷式,是謂玄德。」整理者說:「楷式」,河本、嚴本同,帛書及王本、傅本作「楷式」;「楷」(溪母脂部)、「稽」(見母脂部)音近可通,「稽」應讀為「楷」,「楷式」義為法則、典範。(137頁注4)魏宜輝先生認為北大簡本與「稽」對應之字凡兩見,第一字局部殘缺,第二字寫作「」(簡80)。魏先生認為這個字其實就是「稽」,而非「楷」。馬王堆簡帛中的「稽」字一般寫作從、從攴、從旨,旨或省作「曰」形。這是「稽」的一種早期寫法。

A馬·老子甲61

B馬·十問17

C馬·老子乙36下

D馬·經法4下

dg此外在隸書中「旨」所從之「匕」,或變作「」形,而「旨」則變作「」形。

睡·封診式17

馬·十六經93上

馬·養生方107

dg北大簡「」字右下所從之「」其實也是這種寫法的「旨」,只不過由於字體扁平的緣故,使抄寫者將「」寫成了一橫筆。「」字右上之「」旁當爲「尤」,左半所從「木」旁應當是「」字的省體。[86]

  謹案:簡文兩個「楷」字,形體如下:

     

dg第一字已無法辨識,第二形我們同意整理者釋為「楷」。此字右上是「比」形,只是左邊的「匕」的橫筆筆畫稍微斷裂並與右邊「匕」的豎筆沾連,與「大」無關,與「尤」形體相距更遠,請比對(《說文》小篆)、(《銀雀山(二)》1657)、(北大《老子》142)、(「就」,北大《老子》159)。[87] 另外,「稽」本從「」旁,[88](《花東》183.11)、(《花東》266.1),[89]以及上舉魏先生所舉字例。亦有寫作「禾」旁者,如(《郭店‧五行》33)、(《銀雀山》882)。《說文》曰:「,木之曲頭止不能上也。」這個解釋應該是對的,帛書《周易》兌卦56上「初九,休奪(兌),吉┗。」其中「休」寫作,陳劍先生指出:「『休』字本从『曲頭』之『木』旁,古文字和秦漢文字中都有不少寫得跟『禾』形近同的。」[90] 所以「稽」或寫作從「禾」是正常的字形演變,但未見從「木」旁。魏先生認為此字的「木」旁是「」字的省體恐怕是有問題的。

魏先生認為此字是「稽」的原因可能是此字從「旨」,可比對《北大簡‧妄稽》之「稽」作:

  

dg「旨」旁確實與右下所从相同。隸書中「旨」所從之「匕」變作「」形可以比對《北大簡‧日書‧占產子圖》的「占」作(《選粹》37頁),其「卜」旁亦作「」形。值得注意的是,帛書《老子》乙本29上「稽式」的「稽」寫作「)」,右下從「甘」旁,這種寫法也見於秦印作[91]隸變後的「旨」與「甘」只差「」筆,既然「旨」可省訛為「甘」,那麼「甘」亦可能誤加「」旁而寫作「旨」旁。比如「刃」與「刅」只差一筆,「刅」常見省為「刃」,比如「粱」作(《上博二‧魯邦大旱》6)。但是「刃」亦有增為「刅」者,如《包山》有人名)字,見於簡133、135、136、137、150,而在135反作)。[92]又如代與伐只差一筆,二者亦有互混的情形:《戰國縱橫家書》31「王信田代〈伐〉、繰去【疾】之言功(攻)齊」;帛書《老子》甲本81「夫伐〈代〉司殺者殺,是伐〈代〉大匠斲也。」而且秦漢文字「甘」的某些寫法也接近「旨」,如:

(甘,北大《老子》210)(皆,《嶽麓三》71)(皆,《嶽麓三》58)

dg若「口」中加一橫筆,且「口」右邊筆畫斷開,就是「旨」了。再看底下二字:

(者,《五十二病方》11)(耆,《五十二病方》26)

dg二者只差一橫筆,容易混淆。《五十二病方》26「不耆(嗜)酒」的「耆」整理者原釋為「者」,[93] 可以說明這種誤認或誤寫是古今皆然的。總之,筆者認為當從整理者釋為「楷」,這個例子讓我們知道秦漢文字的「旨」與「甘」存在雙向訛混的現象。

(十九)

  第二十一章簡58-59「其五八無正,正復為倚(奇),善復為(妖)。」整理者說:「」同「笑」,河本作「訞」,傅本作「」,皆當如王本讀為「妖」。(133頁注4)魏宜輝先生則認為「(笑)」古音爲心母宵部字,「妖」爲影母宵部字,二者韻部雖然相同,但聲紐遠隔,且文獻中沒有二者相通的辭例。他認為「」很可能是「芺」字的錯寫。「芺」當如王弼本讀作「妖」。[94]

謹案:心母與影母可通,如「歲」是心母,從「歲」的「穢」是影母,「濊」是曉母、「翽」是曉母。又如「斯」是心母,從「其」聲(群紐)。從「巽」聲的「選」、「」是心母;「」是群母。皆可見心母與喉音字關係密切。[95] 所以「笑」讀為「妖」是可以的。

不過,魏先生認為「」很可能是「芺」字的錯寫則是很有啟發的。「」從楚簡到西漢簡帛文字都寫作從「犬」旁,東漢熹平石經寫作[96] 隋智永真草千字文作,也從「犬」作。《說文》新附字形作,顯然是比較晚的寫法。《說文新附》:「此字本闕。臣鉉等案:孫愐《唐韻》引《說文》云『喜也,从竹,从犬』,而不述其義。今俗皆从犬。又案:李陽冰刊定《說文》『从竹,从夭』,義云『竹得風其體夭屈如人之笑』。未知其審。」(五上九)可見李陽冰所見到的版本已寫為從「夭」。從隸書來看,「犬」確實可能訛為「夭」。請比對底下秦漢文字「器」與「」:

(A)(《睡虎地‧秦律雜抄》187)(銀雀山(二)1056)

(B)(北大《老子》59)(北大《老子》12)(《妄稽》)

(C)(北大《老子》87)(北大《老子》148)(北大《老子》148)(帛書《老子甲41》)

(C)的「犬」旁作,較(A)、(B)扁平,與「夭」或「夫」形體相近:

  (D)(夭,《老子》甲後346)(夭,天文氣象雜占),《妄稽》)(扷,《妄稽》)[97]

若將的第一筆拉平,便與很相近了。還有一個例證可以參考:《清華一‧皇門》09:「卑(譬)如戎(農)夫,驕用從禽,其由(猶)克有獲?」傳世本作「譬若畋犬驕用逐禽,其猶不克有獲。」「畋犬」顯然是「戎(農)夫」之誤。「犬」訛為「夫」與上述「犬」訛為「夭」正可比對,所以「」可以訛變為後世的「笑」。

(二十)

  第五十七章簡157「隨而不見其後,迎而不見其首」,「迎」作。《說文》:「逢也。从辵,卬聲。」帛書《陰陰五行》乙篇14「迎」作是正確寫法。《老子》的「卬」旁誤作「印」,如同帛書《繫辭》32下「印〈卬(仰)〉則觀馬〈象〉於天」。

(二一)

  第五十三章簡145-146「脩(修)[98] 除玄鑑,能毋有疵虖?愛民一四五沽〈活〉國,能毋以智虖?……明白四達,能毋以智(知)虖[99]?」整理者說:「脩」(心母幽部),帛書同,當如傳世本讀為「滌」(定母覺部),二字音近可通。「沽」,帛乙作「栝」,皆為「治」之訛。(148頁注三、四)

  謹案:整理者認為「沽」是「治」的錯字是有問題的。陳劍與陶安先生已指出秦漢簡帛文字中,常訛爲與「古」形近的偏旁有兩種,即「由」與「/舌」。後者的例證如《馬王堆‧陰陽脈死候》88行「則不沽〈活〉矣」,《張家山,脈書》簡52「凡徵五,一徵見(現),先〈无〉沽〈活〉人」。《銀雀山(二)‧三十時》簡1833「母死子沽〈活〉」。香港中文大學藏簡52內容屬於《日書》,辭例爲「死者沽〈活〉」。字形如下:

  (《陰陽脈死候》88)(《脈書》052)(《銀雀山(二)》)

  (香港中文大學藏簡)

至於「/舌」旁如何訛爲「古」形,陳劍、陶安指出可以參看馬王堆帛書所見的一些仍寫作「/舌」旁的字形:

《稱》155行上「栝(活)」[100]

《老子》乙本225上「栝(活)」

《經法》明理73下「栝(活)」

《周易》21行「聒(括)」字[101]

《衷》(舊名《易之義》)11下、25上「聒(括)」[102]

《五十二病方》360行「先秳(刮)加(痂)潰」之「秳(刮)」字[103]

dg「/舌」旁頭部曲筆旁寫法逐漸變短、最終寫得跟「古」很接近的軌跡。尤其是最末一例,其右旁豎筆、上橫筆皆僅於起筆處略作彎曲,已經跟「古」非常接近。前面所舉《陰陽脈死候》等字形,則已經完全訛从「古」旁了。[104]

  根據以上的說法,北大簡《老子》釋文當作「愛民沽〈活〉國」。[105] 帛書《老子》乙51上「愛民栝(活)國,能毋以知(智)乎?」注釋云:「通行本作『治國』。《經典釋文》出『民治』,云:『河上本又作活』。帛書中活字寫作栝,此栝國即活國,河上公舊本蓋與此同。」[106] 李銳先生認為「栝國」讀為「管國」,但「栝」與「管」聲韻俱遠,恐不能通讀。[107] 另外,北大簡《老子》第三十七章簡99釋文作「勇於敢則殺,勇於不敢則枯(活)。」整理者注釋說:「枯」,帛書作「栝」,皆讀為「活」(「枯」或為「栝」之訛。)」(140頁注1)整理者認為「枯」是「栝」之訛是對的,「栝」可讀為「活」。則釋文當作「勇於不敢則枯〈栝-活〉」。

(二二)

  第七十二章簡207「戰勝」之「勝」寫作:

  

dg其右下分明從「水」旁,可比對簡200「泰」寫作:

dg所以此字當是「滕」可讀為「勝」,二者同從「朕」聲。

(二三)

第五十章簡138「(緜)〖=〗(緜緜)虖若存,用之不墐(勤)。」整理者隸定為「」的字寫作:

  

dg嚴格來說應該隸定作「」。《說文》:「,聯微也。从糸,从帛。」楚簡亦多見「緜/綿」字,如(《信陽》2.09),都從「帛」旁。可見「」不能直接釋為「緜/綿」。這種寫法與「縣」寫作

  (《相馬經》17下) (《春秋事語》36)

dg只差一橫筆,且「縣」與「緜」聲音相近,趙平安先生已指出「」本是「縣」的假借字,這無疑是對的。[108] 所以釋文當作「(縣-緜)」。

(二四)

第六十三章簡180:「不自見故明,不自視故章(彰),不自發(伐)故有功,弗矜故長。」第六十五章:「炊者不立,自見者不明,自視者不章(彰),自發(伐)者無功,矜者不長。」整理者將兩處的「自視」同今本讀為「自是」。(155頁注4)

謹案:「視」讀為「是」不合用字習慣,「視」當讀為「示」。[109]「示」與「彰」在古書本相應而言,如《論衡‧感類》:「狐疑於葬周公之間,天大雷雨動怒變,以聖功。」前言「變」,後言「功」可以為證。前一句「不自見」的「見」可能要讀為「現」。這樣「現」與「示」;「明」與「彰」意思正好都相對。

(二五)

第六十六章簡189「人灋地,地灋天,天灋道,道灋自然。」四個「灋」字寫作:

  

dg其中「廌」旁寫法比較特別,需要說明一下。請比對

(A)(薦,《睡虎地‧秦律》10)(薦,孔彪碑)

  (B)(灋,《睡虎地‧語書》02)(灋,《龍崗》147)(灋,《漢印徵》)(灋,《倉頡》2396,《選粹》2頁)

《倉頡》2396「廌」旁身體與腳部橫寫,扁平化更甚。《老子》「廌」同其他秦漢文字一樣為直立形。《老子》的廌角由「ㄇ」形上部斷開訛變為「艹」形,可比對「鹿」作:

(《武威簡‧泰射》26)、(馬王堆一號墓木牌)

dg值得注意的是《武威漢簡‧儀禮》有幾個舊釋為「薦」的字形:

  (薦,《武威漢簡‧儀禮少牢》簡1)、(薦,〈有司〉45)(薦,〈有司〉75簡)

dg〈少牢〉的文例是「用薦歲事于皇祖伯某」、〈有司〉45的文例是「其薦脯、酭與升」、〈有司〉75「其薦脀」,此所以將以上三字釋為「薦」。[110] 但是比對北大簡《老子》的字形,〈少牢〉與〈有司〉的字形顯然應該釋為「廌」,讀為「薦」。廌字古有薦音,《集成》3634昭王之諻簋「卲(昭)王之諻之(薦)簋」,「」從「廌」聲讀為「薦」,可證。[111] 又如《新蔡》甲三300、307「(八月),壬午(之日)廌(薦)」。又如三孔布「陽」,李家浩先生指出「廌」除讀本字-《廣韻》紙韻「池字切」,也可讀為「薦」。所以「陽」可讀為「楊氏」或「陽晉」。[112]

(二六)

  簡190「輜重」的「輜」作:

  

dg此字的「甾」旁與秦漢文字寫法稍有不同。請比對:

,《睡虎地‧為吏之道》四五肆)[113] (《里耶》第八層第1107號簡)(《里耶》第八層第1133號)(馬王堆《老子》甲143)(馬王堆《老子》乙241上)(《馬王堆》三號墓遣策簡71)

dg以上均可見「輜」字少一長橫筆,同時上下部分形體黏合成共筆的寫法也比較少見。

2015年1月初稿

2015年4月修訂

附記:拙文承蒙陳劍、鄔可晶、程少軒三位先生惠賜高見,論文審查人也對本文提出很好的修改意見,在此一併致謝!

本文為「北京大學藏漢簡《老子》研究」的研究成果之一,獲得國科會的資助(計畫編號NSC103-2410-H-018 -023),特此致謝。

本文刊載于《中國文字》新41期。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5年9月21日6:42。)


[1] 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貳)》(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12月),頁123注5。(底下只標出頁碼)

[2] 見高明:《帛書老子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96年5月),頁6。

[3] 陳鼓應:《老子今注今釋》(北京:商務印書館,2003年12月),頁218。

[4] 宗福邦、陳世鐃、蕭海波主編:《故訓匯纂》(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年3月初版二刷),頁1274義項5。

[5] 久保愛:《荀子增註》,載嚴靈峯編:《無求備齋荀子集成》(臺北:成文出版社,1977年10月),第43冊頁201。

[6] 物雙松:《讀荀子》,載嚴靈峯編《無求備齋荀子集成》,頁41。

[7] 這種情形很多學者都討論過,略舉一二如施謝捷:〈《漢印文字徵》卷十一校讀記〉,《第二十三屆中國文字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台中靜宜大學主辦,2012年6月、陸平:《散見漢日書零簡輯證》,南京師範大學碩士論文2009年,頁70-71、趙平安:〈釋戰國文字中的「乳」字〉,載:《金文釋讀與文明探索》(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頁112—117、郭永秉:〈從戰國楚系「乳」字的辨釋談到戰國銘刻中的「乳(孺)子」〉《簡帛•經典•古史國際論壇論文》,香港浸會大學,2011.11.30-12.2。另外,漢印有字作,《漢印文字徵》卷5.9釋為「」,施謝捷先生以為「是亂的異構。」(〈《漢印文字徵》卷十一校讀記〉),這個意見顯然是合理的,如《馬王堆‧戰國縱橫家書》307粱(梁)中必—亂))。過去我們認為是由《繫年》的「」字作誤增「爪」旁而來,實無必要。見拙著:《清華二〈繫年〉集解》,頁539。

[8] 此蒙鄔可晶先生提示,謹致謝忱。

[9] 陳偉:《里耶秦簡牘校釋(第一卷)》(武漢:武漢大學出版社,2012年1月),頁38。

[10] 秦簡的「歺」旁都寫作「」,參見方勇:《秦簡牘文字編》(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年12月),頁113-114、朱曼寧:《《嶽麓書院藏秦簡(參)》文字編》(彰化:國立彰化師範大學國文研究所碩士論文,2015年1月)卷四。

[11]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墨跡選粹》(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2012年6月),頁15。(底下簡稱《選粹》)

[12] 參見楊安:《銀雀山漢簡文字續編》,頁76。

[13] 鄭介弦:《《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文字編》,(彰化:國立彰化師範大學國語文教學碩士班學位論文,2012年6月),頁377。

[14] 彭浩、陳偉、工藤元男主編:《二年律令與奏讞書——張家山二四七號漢墓出土法律文獻釋讀》(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8月),頁101注[六]。

[15] 黃文傑先生對此現象亦有舉例,見氏著:《秦至漢初簡帛文字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8年2月),頁51。

[16] 《馬王堆帛書‧繫辭》18下「亓(其)受命也如錯〈響〉」,張政烺先生注釋云:「其受命也如錯,錯,韓本作響。」于豪亮先生說:「疑本作『響』,涉下文『錯綜其數』之『錯』字而誤。」陳劍先生按語說:「『錯』確當係誤字,但下文『錯綜其數』與此相隔太遠,此字恐不會是涉彼而誤。《釋文》謂『響,又作嚮。』戰國楚簡文字『向』字頭部多變作『』形(看《郭店楚墓竹簡》120頁注〔二八〕引“裘按”),全字與『昔』頗爲接近;此文『響/嚮』當有本作此類寫法之『向』者,誤爲形近的『昔』,再轉寫爲帛書之『錯』。」(第三冊,頁69注三)。謹案:由上引北大簡《老子》的寫法,可以說明漢代「昔」與「錯」尚有接近楚簡「向」作(《容成氏》07)的寫法,則陳劍先生的說法應可從。

[17] 《馬王堆‧合陰陽》簡127「旦」亦作如此寫法。裘錫圭先生指出:「漢代人寫『旦』字,『日』與『一』之間往往加短豎。」見〈讀簡帛文字資料札記〉,《簡帛研究》第一輯(北京:法律出版社,1993),頁30-32。又載《裘錫圭學術文集》第二冊,頁224。

[18]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五行》61頁注13,載裘錫圭主編,湖南省博物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4冊。

[19] 郭永秉:〈以簡帛古籍用字方法校讀古書劄記〉,《簡帛語言文字研究》第五輯(成都:四川出版集團巴蜀書社,2010年6月),頁459。

[20] 同上。

[21] (漢)司馬遷撰;(劉宋)裴駰集解;(唐)司馬貞索隱;(唐)張守節正義:《史記》(臺北市:鼎文書局,1981),頁1336。

[22] 以上見宗福邦、陳世鐃、蕭海波主編:《故訓匯纂》(北京:商務印書館,2004年3月初版二刷),頁1704。

[23] 同上,頁1269。

[24] 底下字形取自沈柏汘:《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貳)文字編》,國立彰化師範大學國語文教學碩士班學位論文初稿,2015年。

[25] 鄔可晶先生對此現象有詳細注釋,見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五行》頁62注19。

[26] 裘錫圭主編, 湖南省博物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6月),第三冊,頁56注4。

[27]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6月)第四冊,頁32注127。

[28] 李零:《人往低處走-《老子》天下第一》(北京:三聯書局)

[29] 〔清〕王引之:《經義述聞》(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年9月),頁143

[30] 徐寶貴:《石鼓文整理研究》(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1月),頁819。

[31] 朱謙之撰:《老子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11月),頁254。

[32] 徐元誥:《國語集解》(北京:中華書局,2002年6月),頁489。

[33] 釋讀見下一節。

[34] 北大簡整理者此處未斷讀,但是帛甲129行作「眾人巸=(熙熙),若鄉(饗)於大牢,而春登臺。」有勾識號,故應斷讀。這裡附帶提一個北大簡《老子》的標點問題:第七十四章整理者釋文作:「萬物作而生弗辤,成功而弗名有,愛利萬物而弗為主。【二一三】故恒無欲矣,可名於小;萬物歸焉而弗為主,可名於大。比對帛書甲本「道【汎呵其可左右也,成功】162遂事而弗名有也,萬物歸焉而弗爲主,則恆无(無)欲也,可名於小。萬物歸焉【而弗】163爲主,可名於大。」「則恆无(無)欲也,可名於小」顯然是承上而言,所以標點作逗號是對的。所以北大本《老子》「愛利萬物而弗為主」之後也應改為逗號,即「愛利萬物而弗為主,故恒無欲矣,可名於小。」

[35] 李守奎:《楚文字編》(上海:華東師範大學,2003年12月),頁42。

[36] 方勇:《秦簡牘文字編》,頁17。

[37] 參見上引鄭介弦論文以及張守中:《張家山漢簡文字編》(北京:文物出版社,2012年11月),頁15。

[38] 此為程少軒先生的斷句,2015年1月11日電子郵件。

[39] 此蒙程少軒先生告知,謹致謝忱。

[40] 裘錫圭在《文字學概要(修訂本)》以{ }表示「詞」,如{逸}表示「逸」這個詞,本文沿用這個符號。

[41] 張世超:〈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的文字學啟示〉,復旦網,http://www.gwz.fudan.edu.cn/src="/pic15/150921/02//image564.gif">」字並論商得金德之說〉,「中國簡帛學國際論壇2006」學術研討會論文,(武漢大學2006年11月)。又載氏著:《裘錫圭學術文集-簡牘帛書卷》(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2年6月),頁499-500。

[48] 駢宇騫:《銀雀山漢簡文字編》(北京:文物出版社2001),頁325。亦可參見拙文:〈釋《上博九‧成王為城濮之行》的「肆」字以及相關的幾個問題〉,東亞研究型大學協會(AEARU)第三屆漢字文化研討會,北京大學2015年4月11-12日。又載《中正漢學研究》(總第24期),2015年4月出刊。

[49] 原釋文作「棷充國」,羅隨祖主編:《羅福頤集-增訂漢印文字徵》(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10年6月)頁393。此從施謝捷先生改。見施謝捷:〈《漢印文字徵》卷八校讀記〉頁42,第三屆中國文字發展論壇—「古漢字研究與古漢字書寫」學術研討會論文,中國文字博物館、中國文字學會主辦,2011年10月15日。

[50] 原釋文作「紀充國」,《羅福頤集-增訂漢印文字徵》頁393。此從上引施謝捷文章改。

[51] 中國文物研究所、湖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編:《龍崗秦簡》(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頁133。

[52] 《漢印文字徵》307頁釋文作「旅克之」,此從施謝捷先生釋為「旅充之印」,見〈《漢印文字徵》卷七校讀記〉,《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四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12月),頁323。

[53] 銀雀山漢墓竹簡整理小組編:《銀雀山漢墓竹簡﹝貳﹞)(北京:文物出版社,2010),頁230注五。這個例子承蒙鄔可晶先生向筆者指出,謹致謝忱。

[54] 佐野光一編:《木簡字典》(東京:雄山閣出版社,1985年8月),頁73。

[55]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第三冊,頁14注1。

[56] 北大簡《老子》亦有本從「目」而訛為「日」形者,如「根」本作(簡62),亦作(簡138、163、190)。

[57] 參見陳劍:〈甲骨文舊釋「眢」和「」的兩個字〉《甲骨金文考釋論集》,頁228。

[58] 魏克彬:〈溫縣盟書T4K5、T4K6、T4K11盟辭釋讀〉,《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五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9月),頁400-401。

[59] 劉釗:〈「癟」字源流考〉,復旦網,2009.05.08, )」(1626)者。

[74] 陳劍:〈也談《競建內之》簡7的所謂「害」字〉,簡帛網,2006年06月16日。

[75] 拙文:〈《上博五.鮑叔牙與隰朋之諫(競建內之)》賸義掇拾〉,《簡帛》第九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10月),頁47-51。

[76] 季師旭昇:《說文新證》(台北:藝文印書館,2014年9月),頁608。

[77] 《秦漢魏晉篆隸字形表》,頁408。

[78] 許雄志:《秦印文字彙編》(鄭州:河南美術出版社,2001年9月),頁114。

[79] 楊樹達:《積微居小學述林全編‧釋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年8月),上冊頁88。

[80] (E)、(F)字形討論參見拙著:《楚文字論集》,頁138-152。

[81]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第三冊,頁238注13。

[82] 以上兩字分別見於高明、涂白奎編著:《古陶字錄》(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9月),38、78頁。

[83] 裘錫圭:〈銘文考釋〉,《裘錫圭學術文集.金文及其他古文字卷》,頁148。

[84] 《秦漢魏晉篆隸字形表》,頁283。田河〈連雲港市陶灣西漢西郭寶墓衣物疏補釋〉090903。

[85] 施謝捷:〈《漢印文字徵》及其《補遺》校讀記(三)〉《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三輯(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0年7月),頁309-310。

[86] 魏宜輝:〈簡帛《老子》校讀劄記〉,《學燈》30期,2014年4月7日 http://www.confucius2000.com/admin/list.asp?id=5955

[87] 《說文》分析「稽」為「从,从尤,旨聲」,此所以魏先生會認為從尤。

[88] 參看裘錫圭:〈漢簡零拾-十二、稽落厩〉,《古文字論集》(北京:中華書局,1992年),頁593、劉釗:〈「稽」字考論〉《古文字考釋叢稿》(長沙:岳麓書社,2005年7月),頁351-359。不過,趙先生認為「」本是「禾」的異體,認為「稽」本從「禾」從「又」,與裘、劉二先生的意見不同。

[89] 趙平安:〈釋花東甲骨中的「」和「稽」〉,中國文字學學會第五屆年會暨漢字學國際學術研討會會議論文,福建‧武夷山,2009 年。後刊登於陳偉武主編:《古文字論壇》第一輯——曾憲通教授八十慶壽專號(廣州:中山大學出版社,2015),頁78-79。

[90]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第三冊,頁28注二。

[91] 許雄志主編:《秦印文字彙編》,頁288。

[92] 李守奎、賈連翔、馬楠編著:《包山楚墓文字全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12月),頁297。

[93]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第五冊220頁注7。

[94] 魏宜輝:〈簡帛《老子》校讀劄記〉,《學燈》30期。

[95] 王志平:〈《詩論》發微〉,《華學》第六輯(北京:紫禁城出版社,2003年),頁62-63、黃易青:〈論上古喉牙音向齒頭音的演變及古明母音質——兼與梅祖麟教授商榷〉《古漢語研究》2004年第1期,頁20。

[96] 《秦漢魏晉篆隸字形表》,頁300-301。

[97]」與「扷」的考釋見蔡偉:〈試說北大漢簡《妄稽》之「臂八寸」〉,復旦網,2012.12.22, http://www.gwz.fudan.edu.cn/src="/pic15/150921/02//image576.gif">(茨)枯〈栝〉柱」亦有「栝」訛為「枯」的說明,參見《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第四冊,頁113注6。

[106] 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編:《馬王堆漢墓帛書》﹝一﹞(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年3月),頁98注[九]。

[107] 李銳:〈「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重論〉,【出土文獻的語境】國際學術研討會暨第三屆出土文獻青年學者論壇論議論文,2014年8月29日,新竹清華大學。

[108] 趙平安:〈秦至漢初簡帛文字與假借改造字字源考證〉,《簡帛研究》第二輯。又載氏著:《新出簡帛與古文字古文獻研究》(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年12月),頁165-166。

[109] 白於藍:《戰國秦漢簡帛古書通假字彙纂》(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12年5月),頁342。

[110] 裘錫圭:〈《論衡》札記〉《裘錫圭學術文集‧語言文字與古文獻卷》第四冊,頁325-326。

[111] 朱德熙、裘錫圭:〈關於侯馬盟書的幾點補釋〉,《朱德熙古文字論集》(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2月),頁55。

[112] 李家浩:〈戰國陽三孔布考〉,《湖南省博物館館刊》第三期(長沙:嶽麓書社,2006年12月),頁210—212。亦載:《安徽大學漢語言文字研究叢書‧李家浩卷》(合肥:安徽大學出版社,2013年5月),頁125-128。

[113] 伊強:〈睡虎地秦簡《爲吏之道》補說〉,簡帛網,2009年1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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