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簡《揕輿》“大羅圖”的左行、右行問題
作者:王寧 發布時間:2017-03-12 21:26:24
(棗莊廣播電視臺)
(首发)
《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伍]》后“附錄”了陳侃理先生《北大漢簡所見的古堪輿術》一文(下簡稱《所見》),
[1]文中論到北大簡《揕輿》“大羅圖”的“左行”、“右行”問題,筆者有些不同的看法,這里寫出來就教于方家。
《淮南子·天文訓》云:
“北斗之神有雌雄,十一月始建於子,月從一辰,雄左行,雌右行,五月合午謀刑,十一月合子謀德。太陰所居辰為厭日,厭日不可以舉百事。堪輿徐行,雄以音知雌,故為奇辰。數從甲子始,子母相求,所合之處為合,十日十二辰,週六十日,凡八合。合於歲前則死亡,合於歲後則無殃。”
《所見》云:
“二神自十一月起,從‘子’位開始運行,雄左(順時針)雌右(逆時針),至五月相會於‘午’位,下一個十一月重新會合於‘子’。”
[2]
北大簡《揕輿》云:
“大羅:昔者既建歲、日、辰、星,終有其向,辰、星乃與歲、日相逆,以正陰與陽。既順或逆,以爲常。其大羅。”
[3]
《所見》云:
“這幅圖式由內到外布列十干、十二支、二十八宿,分別對應於‘大羅’章所謂的日、辰、星。圖中,日干左行(順時針排列),十二支對應十二月代表陰建,而同二十八宿一起右行(逆時針排列)。”
[4]
《所見》特別括注左行為順時針,右行為逆時針。但是從古書記載的堪輿理論與大羅圖對照看,似乎有問題。
先說“左行(轉)”和“右行(轉)”,不過是以左右手為準,以周身平圓為軌,從體前半圓起行,從右手位行向左手位為左行、左轉,為逆時針,從左手位行向右手位為右行、右轉,為順時針。但在天體的左行、右行問題上,古人卻搞得有些亂,比如日月,《白虎通義·日月》云:“天左旋,日月五星右行何?日月五星,比天為陰,故右行。右行者,猶臣對君也。《含文嘉》曰:‘計日月右行也。’”這裡明確說日月是“右行”。而《開元占經》卷五引《春秋元命苞》曰:“日月左行,周天二千三萬里。”《困學紀聞》卷九引《三禮義宗》也說“日月左行於天”,這又成了“左行”了。日月運行只有一個方向,或說右行,或說左行,可見古人在這方面也弄得不一致,蓋參照標準不同而說各異,這裡面問題比較複雜,茲不討論,只說說堪輿術中“大羅圖”(式圖)的左行、右行問題。
要弄清堪輿術里的左旋、右旋是順時針、逆時針的問題,必須將文獻記載和大羅圖結合在一起看才能得出正確結論。為了便於看得清楚,茲將北大簡《揕輿》之大羅圖錄於下:
[5]
大羅圖上開列了五行、十日(十干)、十二辰(十二地支)、十二月和二十八宿五項堪輿術必須的要素。其中五星(相生)、十日、十二月順時針排列,十二辰、二十八宿逆時針排列。而堪輿術中所說的“左行”、“右行”,都是以式圖為標準的。
《淮南子·天文訓》里說“北斗之神有雌雄”,其中的雌神為太陰右行,所行之辰為陰建;雄神為北斗左行,所行之辰為陽建。《天文訓》又云:
“紫宮執斗而左旋,日行一度,以周於天。”
明確地說北斗是“左旋”。《天文訓》又說:
“帝張四維,運之以斗,月徙一辰,復反其所。正月指寅,十二月指丑,一歲而匝,終而復始。”
又說:
“斗杓為小歲,正月建寅,月從左行十二辰。咸池為太歲,二月建卯,月從右行四仲,終而復始。太歲迎者辱,背者強,左者衰,右者昌;小歲東南則生,西北則殺,不可迎也,而可背也,不可左也,而可右也,其此之謂也。”
根據這些記載可知,堪輿術的北斗雄神斗杓稱為“小歲”,北斗雌神太陰又稱為“咸池”、“太歲”。在大羅圖上,小歲左行十二辰,太陰右行四仲(仲春、仲夏、仲秋、仲冬),就是代表四季。月由陰建確定,辰由陽建確定,如太陰運行到正月的位置,北斗(小歲)運行到寅的位置,這就是正月建寅;太陰運行到二月的位置,北斗運行到卯的位置,便是二月建卯。“四仲”中的第一個是仲春,月份是二月,陽建是卯,所以太陰(咸池、太歲)行“四仲”就是從“二月建卯”開始。
北斗運行的順序,《天文訓》明確地說是正月指寅,十二月指丑。對照大羅圖看,十二辰(十二支)子丑寅卯……是逆時針排列的,北斗左行,如果要按照正月指寅、十二月指丑的順序運行,那麼北斗唯一的運行方向就是逆時針。古人說北斗“左旋”,顯然是實際觀測的結果,因為北斗拱極繞行,運行方向就是逆時針(如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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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所謂北斗“左行”、“左旋”是逆時針,在大羅圖上也是逆時針,與北斗的實際旋轉方向相符。《協紀辨方書》卷四“歲薄”條引《堪輿經》曰:
“四月,陽建于巳而左行,陰建于未而右行,陰陽相向,欲合于午,故以丙午、戊午為四月歲薄也;十月,陽建於亥而左行,陰建於丑而右行,陰陽相向,欲合於子,故以壬子、戊子為十月歲薄也。”
《堪輿經》里明確說明了北斗陽、陰二神在堪輿式圖上的運行方向。陽建為北斗所行之辰,陽是左行;陰建為太陰所行之辰,陰是右行,和《天文訓》的說法相同。對照大羅圖,四月的時候,陽建在巳位,陰建在未位,二者相向而行,左行的陽(北斗)要與右行的陰(太陰)合於午,北斗(陽)只能是逆時針旋轉,太陰(陰)只能是順時針旋轉;同樣,十月的時候,北斗逆時針運行到了大羅圖上亥的位置,即陽建在亥,太陰順時針運行到了丑的位置,即陰建在丑,二者相向而行要會合於子,只能是陽神的北斗繼續逆時針運行、陰神的太陰繼續順時針運行。如果按照《所見》之說,左行為順時針,右行為逆時針,那麼按《堪輿經》所述的位置,北斗(陽)和太陰(陰)根本就不可能交會於子、午,而是越行越遠。
《協紀辨方書》卷四“月厭”條引《堪輿經》曰:
“天老曰:正月陽建於寅,陰建在戌。”
又引《歷例》曰:
“月厭者,正月在戌,逆行十二辰。”
《淮南子·天文訓》里明確地說“陰建所居辰為厭日”,也就是“月厭”。對照大羅圖,則知太陰之右行,在圖上必定是順時針,所以它從子位開始運行,正月當北斗左行到寅,太陰正在正月戌的位置,故曰“正月陽建於寅,陰建在戌”。太陰運行的順序是子、亥、戌、酉、申……,與十二辰的排列順序相反,故曰“逆行十二辰”。它“右行四仲”,也是按照二月建卯(仲春)、五月建午(仲夏)、八月建酉(仲秋)、十一月建子(仲冬)這個順時針順序運行的,也是月用陰建,辰用陽建,大羅圖上,月份是順時針排列。
由此可知,堪輿術中北斗雌雄之神的運行,應該是北斗為陽神左行,在大羅圖上為逆時針旋轉;北斗陰神為太陰右行,在大羅圖上為順時針旋轉,與《所見》文中所言適相反。
既然左行、右行的理解有問題,那麼據此推斷出的結論恐怕也有問題。如《所見》文中云:
“《堪輿經》‘天子用日’條云‘以陽建之方為歲位’。可知古堪輿術中的‘歲’指小歲,其運行同於北斗之雄神(陽建)。不過在此只取其轉徙四方的含義,故而漢簡《揕輿》常說‘歲之一方’、‘歲前之一方’、‘歲後之一方’。春三月,小歲分別居於寅、卯、辰,皆在東方,故東方為歲位,北方為歲后,南方為歲前,西方為歲對。小歲又以夏三月居南方,秋在西方,冬居北方,歲後、歲前、歲對也隨之變換。”
[7]
首先,《堪輿經》的原文是:
“天子用歳位之日,以阳建之方为之。如春三月建寅、卯、辰,即以正、二、三月大、小會日为歳位也。”(《星曆考原》卷五引)
這裡面說“以陽建之方為之”是指用陽建之方來確定天子所用“歲位之日”,不是說“歲位”是根據陽建確定的,所謂“陽建之方”就是指北斗運行到的月建。後面舉例說明,春季的三個月,陽建是寅、卯、辰,在大羅圖上,這正是北斗在春季三個月依次運行到的辰,歲位日是根據太陰所運行到的正月、二月、三月的大會日、小會日確定,春季三月太陰運行到東方七宿,故東方七宿為歲位,其歲位日即正月大會甲戌所領日,二月大會乙酉所領日,二月小會己酉所領日,三月小會戊辰所領日。并不能說明“歲”是“小歲”(北斗雄神)。
其次,說“春三月,小歲分別居於寅、卯、辰,皆在東方,故東方為歲位,北方為歲后,南方為歲前,西方為歲對”也明顯有問題,看看大羅圖就可以知道,其方位是上南下北、左東右西,如果調轉180度則與今日地圖上北下南、左西右東的方位符合。春三月時,北斗運行在西方寅、卯、辰,對應的是西方七宿,而不是東方;運行在東方的是北斗雌神太陰,對應的星是東方七宿,《所見》一文所述與大羅圖不符。
歲位的確定,《黃帝龍首經》卷上《占星宿吉凶法第五》里說得很明白:
“春三月東方七宿爲歲位,南方七宿爲歲前,西方七宿爲歲對,北方七宿爲歲後。”
很明顯,“歲位”是根據太陰運行到的星所確定的,或者說,堪輿術中的“星”也是根據太陰運行到的位置來確定。春季三個月,太陰都運行在東方七宿,是“歲”之所在,故東方七宿為“歲位”;太陰右行(順時針),下一個要運行到的是南方七宿,在前面,所以南方七宿為“歲前”;北方七宿是太陰已經運行過的,在後面,所以為“歲后”;西方七宿與東方七宿相對,所以西方七宿為“歲對”。
再看看《協紀辨方書》卷四《陰陽大會立成》所列,秋季,按照《天文訓》說北斗“正月指寅、十二月指丑”的順序,在大羅圖上,主秋季的三辰申、酉、戌都在東方七宿,當為北斗依次所指的位置;而此時太陰運行到西方的辰、卯、寅三辰,月份分別是七月、八月、九月,對應西方七宿,故此時西方七宿為歲位,陰陽大會中庚辰會於七月,辛卯會於八月,所以《陰陽大會立成》里以七月庚辰、八月辛卯所領日為秋季的歲位日。
很明顯,確定“歲位”、“歲前”、“歲后”、“歲對”的根據是太陰,太陰也稱太歲,它才是堪輿術中所說的“歲”,而不是小歲(斗柄);也正因為太陰稱“歲”或“太歲”,北斗斗柄才被稱為“小歲”。在堪輿術中,決定時日吉凶的主要依據就是太陰,而不是北斗,北斗只是作為確定陽建和神煞的參照。
《揕輿》述大羅圖云:“辰、星乃與歲、日相逆,以正陰與陽。既順或逆,以爲常。”在大羅圖上,日(十干)、月(月份)是順時針排列,辰(十二支)、二十八宿是逆時針排列,沒有出現“歲”,但是卻說“辰、星乃與歲、日相逆”,可知“歲”和“日”一樣,是與辰、星的排列順序相反,故曰“相逆”,“歲”只能是順時針運行的太陰。此幾項的排列有順有逆,是堪輿術之常式也。
要之,堪輿術中所述北斗雌雄之神在大羅圖上的運行方向,雄神北斗左行為逆時針運轉,雌神太陰右行為順時針運轉,選擇或占卜時以太陰所行為主,稱為“太歲”或“歲”;北斗所行為輔,稱為“小歲”。說明堪輿術有一套自成體系的理論,大羅圖就是根據其理論繪製的式盤,是其所需各項要素排列的具體體現,那麼堪輿理論里所言的“左旋”、“右旋”也必與大羅圖相符。而《所見》云左行為順時針、右行為逆時針,可能別有理據,然與堪輿理論所述不符。
筆者對堪輿術了解不深,上述理解可能有誤,不當之處,請方家指正。
[1]陳侃理:《北大漢簡所見的古堪輿術》,北京大學出土文獻研究所:《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伍]》,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225-236頁。
[2] 《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伍]》,227頁。
[3] 《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伍]》,137頁。
[4] 《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伍]》,229頁。
[5] 《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伍]》,140頁。
[6]圖片來源自五嶽真仙:《【科普】北斗七星圍繞北極星的旋轉方向是逆時針的》,百度貼吧•修仙吧2014-11-11. https://tieba.baidu.com/p/3403623975
[7] 《北京大學藏西漢竹書[伍]》,230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7年3月12日0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