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懸泉漢簡(貳)》札記(四)
作者:西北師範大學簡牘讀書班  發布時間:2022-01-13 21:58:19
(首發)

  2021年12月31及2022年1月7日下午,西北師範大學簡牘讀書班第五、六期讀簡活動研讀了《懸泉漢簡(貳)》[1]簡Ⅰ90DXT0209⑤:4-18、I90DXT0209S:71-Ⅰ90DXT0210①:17+Ⅱ90DXT0111②:200。現就其中有所得者寫於此處,或有不當,祈請方家正之。

  《懸泉漢簡(貳)》簡Ⅰ90DXT0209⑤:10釋文作:
  □檄到,謹養食傳馬、譯(驛)馬、官牛
  該簡上殘,據簡文內容,當是官文書片斷。“檄”上一字整理者未釋,圖版作,左部筆畫漫漶不清,右部與“多”相近,似可釋作“移”,懸泉漢簡Ⅰ90DXT0110①:5(移)、居延新簡EPF22:1(移)、金關漢簡73EJT37:909(移)皆可參看。
  又,秦漢簡牘文書中,文例“寫移檄到”屢見,如下列之簡:
  遮要、縣泉置,寫移檄到,毋令使檄到不辦,如律令。ⅡT0112③:157C
  月癸巳,甲渠鄣候喜告尉、謂第七部士吏、候長[等],寫移檄到,士吏、候長、候史循行159.17+283.46
  故此,簡Ⅰ90DXT0209⑤:10“檄”上一字當可釋作“移”。

  《懸泉漢簡(貳)》簡Ⅰ90DXT0209S:85A釋文作:
  □毋記信不肯
  君房承記再
  該簡殘斷較甚,依殘存簡文,似是書信類私文書。整理者釋作“再”之字圖版作、寫法與漢簡中的“再”不似,如懸泉漢簡Ⅰ90DXT0110①:32(再)、居延新簡EPS4T2:114A(再),而與“西”的寫法相近,如懸泉漢簡Ⅰ90DXT0108②:5(西)、Ⅰ90DXT0108②:6(西)。由此,簡Ⅰ90DXT0209S:85A原釋之“再”當可改作“西”。

  《懸泉漢簡(貳)》簡I90DXT0209S:104釋文作:
  十月己卯,敦煌
  明白大扁市、里、□
  該簡下殘,兩行書寫,依殘存簡文,所記當是詔令文書的行下之辭。左行“里”下一字整理者未釋,圖版作,大部殘去,僅餘少量筆畫。細審圖版,殘存部分似是“門”所從的“户”形。《説文·門部》:“門,聞也。從二户,象形。”懸泉漢簡Ⅰ90DXT0109S:14(門)、Ⅰ90DXT0111②:75(門)及金關漢簡73EJT37:1416(門)皆可參看。
  又,辭例“門亭”多見於此類詔令文書,如下二簡:
  十月己卯,敦煌大守快、丞漢德敢告部都尉卒人,謂縣督盜賊史吉光、刑世,寫移,今□□□□□部督趣。書到,各益部吏遮泄來捕部界中,明白大編(扁)書鄉、亭、市里、門亭顯見,令吏民盡知之□□□ⅠT0309③:222
  五月甲戌,居延都尉德、庫丞登兼行丞事,下庫、城倉、[居]
  用者。書到,令、長、丞、候、尉明白大扁書鄉、市、里、門亭顯見□139.13
故,簡I90DXT0209S:104“里”下之字當可補作“門”。
  另,值得注意的是,上揭簡ⅠT0309③:222與簡I90DXT0209S:104同出於懸泉置遺址,所記時間皆爲“十月己卯”,內容亦相近,二者所載或爲同一事。據張德芳先生的考證,“敦煌太守快”的任期約在神爵元年至神爵四年(前61-前58)期間。[2]由此,可進一步推知簡ⅠT0309③:222、I90DXT0209S:104的紀年亦在此範圍之內。

  《懸泉漢簡(貳)》簡Ⅰ90DXT0209S:136釋文作:
  縣泉置
  □□□
  該簡爲削衣殘片,其中右行大字書寫“懸泉置”三字,筆迹工整;左行亦見三字,但大部殘去,僅餘少量筆畫。依簡文內容及書式,此當是封檢,“懸泉置”是文書送達機構,左行三字則是行書方式,與之相關的簡例如下所舉:
  縣泉置:以亭行Ⅰ90DXT0109③:1
  縣泉置:亭次行Ⅰ90DXT0110②:24
  縣泉置:以郵行Ⅰ90DXT0114③:110
以此爲據,可推知簡Ⅰ90DXT0209S:136左行三未釋字或即上揭“以亭行”“亭次行”“以郵行”三者之一。其中第三字圖版作,顯係“行”所從“亍”的殘筆,如懸泉漢簡Ⅰ90DXT0110②:2(行)、Ⅰ90DXT0112②:17(行);第二字圖版作,似當是“郵”所從“阝”的殘存,如懸泉漢簡Ⅰ90DXT0110①:91(郵)、金關漢簡73EJT37:788(郵)。
  若此不誤,簡Ⅰ90DXT0209S:136左行第一字(圖版作)當可補作“以”。如此,該簡左行三未釋字即可釋爲“以郵行”。

  《懸泉漢簡(貳)》簡Ⅰ90DXT0209S:140釋文作:
  □□二具  □
  鐙一具    白□
  該簡亦爲削衣殘片,大部分簡文因殘斷不識。左行整理者釋作“鐙”之字,圖版作,左部筆畫殘去,“金”旁不見,右部所從與“登”亦有差別,釋“鐙”不妥,當改作“鎧”。
  截至目前,西北漢簡中尚未見到“鐙”字,[3]而依此簡內容及書式,此處的“鐙”應是某類器具。據相關文獻,“鐙”有兩義,或謂盛熟食器,《爾雅·釋器》:“瓦豆謂之登”,陸德明釋文:“登,本又作鐙”;或謂馬鐙,即馬鞍兩旁的腳踏,《正字通·金部》:“鐙,今馬鐙,馬鞍兩旁足所踏也”。該簡出土於懸泉置遺址,其內包括主體建築、灰區、馬廄及附屬建築,[4]廄內飼養有相當數量的馬匹,其主要功能在於對往來使者、官員及其隨從提供交通、食宿等方面的服務,同時亦具有文書傳遞功能。[5]整理者釋“鐙”恐怕亦是受此影響,且很可能是取其“馬鐙”之意。
  事實上,馬鐙在我國古代出現的較晚,不早於公元前三世紀前後的三國時期,[6]而懸泉漢簡的時代約在西漢中後期至東漢前期,[7]遠早於馬鐙出現之時。故,從這一角度來講,簡Ⅰ90DXT0209S:140“鐙”的釋讀亦不妥。
  細審圖版,該字右下部所從顯是“豆”,而西北漢簡中所見的“鎧”亦多寫作此形,如居延新簡EPT20:3(鎧)、金關漢簡73EJF3:520(鎧)皆可參看。因此,簡Ⅰ90DXT0209S:140原釋“鐙”之字當可改作“鎧”。

  《懸泉漢簡(貳)》簡Ⅰ90DXT0209S:142釋文作:
  □其
  該簡殘斷較甚,存有兩字。第一字整理者未釋,圖版作,僅餘少量筆畫,依字形輪廓,似當是“以”之殘留,懸泉漢簡Ⅰ90DXT0109S:5(以)、Ⅰ90DXT0109S:23(以)、居延新簡EPF22:200(以)皆可參看。整理者釋作“其”之字,圖版作,左部所從是“其”無疑,然右部似仍有筆畫,且右下“丶”畫亦與右部殘去筆畫存在勾連,釋“其”實不妥。按,此字或可釋作“期”,居延新簡EPT51:511(期)、肩水金關漢簡73EJT34:21(期)可參。
  又,辭例“以期(會)”多見於簡牘及傳世文獻,如周家台秦簡第223號簡“以期約結者,成”;[8]《漢書·韓延壽傳》:“治城郭,收賦租,先明布告其日,以期會爲大事,吏民敬畏趨鄉之。”[9]故此,簡Ⅰ90DXT0209S:142釋文可作“以期”。

  《懸泉漢簡(貳)》簡Ⅰ90DXT0209S:157釋文作:
  □亭長張良送戍卒□
  該簡左部及上、下皆殘,其中“卒”下一字大部殘去,僅存數筆,圖版作。按,此字或可釋作“敦”,即“敦煌(郡)”的殘留。依簡文內容,所記當與內郡吏員護送本籍戍卒前往邊郡戍守有關,文例“某吏送戍卒某郡”多見於漢簡,如下列之簡:
  陽朔五年正月乙酉朔庚戌,犂陽丞臨移過所,遣廚佐閭昌爲郡送遣戍卒張掖居延,當舍傳舍、從者如律令。 A
  犂陽丞印。/掾譚、令史賞。73EJT6:23B
  □□□□
  侯博送戍卒敦煌郡Ⅰ90DXT0112①:75
漢代各郡戍卒前往邊塞屯戍,均要由本郡相關吏員護送,服役期滿後亦須將之迎接回籍。結合字形及上揭簡Ⅰ90DXT0112①:75所記“送戍卒敦煌郡”,簡Ⅰ90DXT0209S:157“卒”下未釋之字當可補作“敦”。

  《懸泉漢簡(貳)》簡Ⅰ90DXT0210①:8釋文作:
  糞土臣某□
  該簡下殘,據簡文內容,此當是章奏類文書的片斷,“糞土臣”爲漢代臣下或百姓上書皇帝的習用語。[10]“某”下一字整理者未釋,圖版作,僅餘少量筆畫。依據相關文例,章奏類文書所見“糞土臣某”之下,往往接“昧死再拜”等用語,如下二簡:
  肩水候官令史觻得敬老里公乘糞土臣憙昧死再拜,上言變事書562.17+387.12
  糞土臣德昧死再拜,上言變事書,印曰:臣德。其丁丑合蒲藍〼《集釋》EPF52:46A
從字形來看,該字右上部與“昧”所從的“未”相近,如敦煌漢簡1300 (昧)、金關漢簡73EJT10:114(昧)、73EJF1:1(昧)皆可參看。
  由此,簡Ⅰ90DXT0210①:8“某”下未釋之字當可補作“昧”,即“昧死再拜”的殘存。
   
  附記:西北師範大學簡牘讀書班由西北師範大學簡牘研究院主辦,第五、六期主要參與者有蘭州城市學院朱贇斌、劉小剛及西北師範大學楊同軍、蔡副全、李迎春、張繼剛、洪帥、魏振龍、張倩雲九位老師和七十餘名歷史系、中文系、絲綢之路文明基礎學科拔尖學生培養基地學生。關於校讀意見,主要由李迎春、魏振龍等提出。本文執筆:魏振龍。
   


[1] 甘肅簡牘博物館等編:《懸泉漢簡(貳)》,中西書局2020年。
[2] 張德芳:《兩漢時期的敦煌太守及其任職時間》,《簡牘學研究》第五輯,甘肅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158-161頁。
[3] 按,居延舊簡231.96原釋文作“鎧鐙鉊各八稾矢〼”,史語所簡牘整理小組將“鐙”所從的“登”作“□”處理,表明其對舊釋有所懷疑,此舉亦可作爲我們改釋簡Ⅰ90DXT0209S:140“鐙”爲“鎧”的旁證。詳參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編《居延漢簡甲乙編》,中華書局1980年,第161頁;謝桂華、李均明、朱國炤《居延漢簡釋文合校》,文物出版社1987年,第378頁;中國簡牘集成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簡牘集成》第七冊,敦煌文藝出版社2001年,第38頁;簡牘整理小組《居延漢簡(叁)》,“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2016年,第72頁。
[4] 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甘肅敦煌漢代懸泉置遺址發掘簡報》,《文物》2000年第5期。
[5] 張俊民:《敦煌懸泉置出土文書研究》,甘肅教育出版社2015年,“緒説”第 1 頁。
[6] 駱曉平:《談談我國馬鐙的產生時代》,《文史雜誌》1996年第2期;駱曉平:《再談我國馬鐙的產生時代》,《雲南師範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4期。
[7] 甘肅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甘肅敦煌漢代懸泉置遺址發掘簡報》,《文物》2000年第5期。
[8] 陳偉主編,劉國勝、彭錦華撰著:《秦簡牘合集(叁)》,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年,第25頁。
[9] 班固:《漢書》卷七六《趙尹韓張兩王傳》,中華書局1962年,第3211頁。
[10] 中國簡牘集成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簡牘集成》第八冊,敦煌文藝出版社2001年,第17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22年1月12日2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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