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烏程漢簡》札記(十四)
作者:姚磊  發布時間:2022-11-17 08:40:45
(信陽師範學院)
(首發)

  河共□賦:布十,綢廿匹。120
  烏程漢簡120號簡殘缺,對我們理解簡文文意帶來了很大困難。由於簡牘在烏程縣出土,可能是烏程縣向漢廷供奉布和綢。
  關於“布”,《說文·巾部》“布,枲織也。”[1]指示“麻織品”,[2]漢代文獻記載較多。依據《後漢書·陸續傳》記載,“陸續字智初,會稽吳人也……美姿貌,喜著越布單衣,光武見而好之,自是常勑會稽郡獻越布。”[3]由於“越布”質量較好,東漢宮廷把其作爲“一種高級賞賜品。”[4]會稽郡向漢廷供奉“越布”從漢光武帝之後,[5]烏程漢簡120號簡也是向漢廷供奉布,可能與“越布”緊密相關,故推測120號簡簡牘時間當在東漢。地灣漢簡中有“淮布”,王子今認爲:“不排除即出產於‘淮’地的‘布’的可能”。[6]參考地灣漢簡,烏程漢簡120號簡的“越布”無疑也屬於“地方品牌”或區域特色產品。
  關於“綢”,《說文·糸部》:“綢,繆也。从糸、周聲。”[7]本義是“纏扎,束縛”。[8]而“綢”字表達“絲織物”之義起源較晚,《王力古漢語字典》認爲:“綢,絲織物的通稱(晚起義)”。[9]戰國曾侯乙墓竹簡中有“綢”,劉信芳認爲是現在的“披風”;[10]西漢《急就篇》絲織品中列的有“綈絡縑練素帛蟬,絳緹絓紬絲絮綿,服瑣緰與繒連”,[11]無有“綢”;東漢《釋名·釋采帛》中也有絲織品羅列,其中也無有“綢”。[12]《字源》《漢魏六朝碑刻異體字典》也無有“綢”表達“絲織物”的釋義。[13]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文獻,“綢”出現了表達“絲織物”之義,如《周書·武帝紀》記載:“唯聽衣綢、綿綢、絲布、圓綾、紗、絹、綃、葛、布等九種,餘悉停斷。”[14]值得我們思考的是“綢”的“絲織物”義為何在漢代留下如此少的記載?
  關於漢代絲織物的名稱,夏鼐有過經典的論述,他认爲:“漢代文獻上絲織物的名目很多;但是因為各類絲織物的名稱,各時代往往不同,常有同名異實或同實異名的情況,有些已不能確知爲何物。同時,古人對織物分類的標準和現代的不同,加以古代脫離生產的文人濫用名辭,這就造成更大的混淆。”[15]可能“綢”是在“同名異實或同實異名”情況下,與其他絲織品存在互通混用的情況。如“綢”與“紬”,[16]《說文·糸部》:“紬,大絲繒也。从糸、由聲。”[17]紬即是“粗質的綢”。[18]《中國大百科全書》認爲:“綢出現於西漢。當時寫作‘紬’,專指利用粗絲亂絲紡紗織成的平紋絲織品,絲粗帛厚而耐磨,類似後來的紡綢和綿綢。兩晉南北時期綢開始有了粗、細之分”。[19]再如“裯”與“綢”,曾侯乙墓竹簡中有“綢”與“裯”的通假,[20]湖南長沙望城坡西漢漁陽墓木楬簡文有“青綺複裯裙”“素禪裯裙六”“素禪裯直裙七”,其中的“裯”也被認爲通“綢”。[21]馬王堆漢墓出土了很多紡織品,經鑒定“絲織物的絲纖維是家蚕絲……麻布的麻纖維是苧麻和大麻……出土了漢代流行的絹、缣、绮、锦、纱、罗等許多品種。”[22]“綢”“紬”或“裯”可能就在馬王堆所出的絲織物中,只是準確分別起來存在一定難度。
  烏程所在的會稽郡紡織業的發展,傳世文獻和考古資料均有一些發現。《漢書·江都易王劉非》載:“遣人通越繇王閩侯,遺以錦帛奇珍,繇王閩侯亦遺建荃、葛、珠璣、犀甲、翠羽、蝯熊奇獸,數通使往來,約有急相助。”[23]其中的“錦帛”應屬上好的絲織品,孫機對漢代的紡織品生產有過總結,他認爲:“漢代的錦一般是用經線起花的平紋經重組織,而且它是用染成各種顏色的絲線織成,所以色彩絢麗,是漢代絲織品的最高水準的代表。”[24]從烏程歸屬會稽郡分析,結合是向漢廷供奉,推測烏程漢簡中的“綢”可能就是此類“錦帛”。東漢時期會稽郡紡織業也有發展。《後漢書·朱儁傳》記載:“朱儁字公偉,會稽上虞人也。少孤,母嘗販繒爲業。”[25]《說文·糸部》:“繒,帛也。从糸、曾聲。”[26]從中可窺見漢代會稽郡的一些紡織品交易的情況。杭州古蕩漢代朱樂昌墓“身上蓋有絲織(或麻織)的被子”,[27]說明“當地統治階級已在廣泛地使用絲綢。”[28]
  雖然文獻有一些會稽郡紡織業的記載,但並不豐富。《江南絲綢史研究》認爲:“漢代絲綢生產無論在普及程度上還是在產品的品質水準上,較之前代都躍上了一個新的臺階,絲綢生產已在國家經濟和人民生活中佔有了重要地位……只是沒有任何材料能夠說明這時江南地區的絲織業。”[29]《江南絲綢史研究》一書中的“江南”研究者界定為“相當於長江三角洲範圍,包括今南京、鎮江、常州、無錫、蘇州、上海、嘉興、湖州和杭州1 個直轄市、8 個省轄市。”[30]恰好涵蓋了漢代烏程所在的區域,說明此地紡織業研究資料的缺乏十分嚴重。再如區域絲綢專史的寫作上,《浙江絲綢史》《江蘇絲綢史》只有零星漢代紡織的記載,[31]《湖州市志》、《浙江科學技術史》論述漢代紡織內容近乎空白,[32]《浙江絲綢文化史》認爲:“漢代的浙江絲綢業仍然乏善可陳。秦漢時期,浙江真正出名的是葛、麻等植物纖維類織物而不是絲綢。”[33]
  綜上,烏程漢簡120號簡的“布”可能是指“越布”,“綢”可能是指“錦帛”類絲織品。烏程漢簡中的“綢”有“絲織物”義,可能是較早的記錄,表明東漢“江南”地區已有“綢”。烏程漢簡有關布和綢的賦稅記載,提供了江南紡織業研究新的資料,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材料不足的研究現狀,對我們開拓視野具有重要的作用。
   


[1] (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第160頁。
[2] 李學勤主編:《字源》,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693頁。
[3] (南朝宋)范曄:《後漢書》卷八十一《陸續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2682頁。
[4] 虞友謙,湯其領主編:《江蘇通史(秦漢卷)》,南京:鳳凰出版社,2012年,第241頁。
[5]  吳地會稽郡所產布匹,不叫“吳布”,而稱“越布”,值得思考。結合烏程漢簡104號簡也是稱“越”而不稱“吳”,文獻中“越布”之稱謂,可能也和吳王劉濞敗亡“吳”的禁忌有關。
[6] 王子今:《河西簡文所見漢代紡織品的地方品牌》,《簡帛》2018年第17輯,第255頁。
[7] (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第277頁。
[8] 李學勤主編:《字源》,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152頁。
[9] 王力主編:《王力古漢語字典》,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930頁。
[10] 劉信芳:《楚簡釋讀與〈方言〉補例試説》,《文獻》2010年第3期,第90頁。
[11] 張傳官:《急就篇校理》,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第139-144頁。
[12] (東漢)劉熙撰,畢沅疏證,王先謙補:《釋名疏證補》,北京:中華書局,2008年,第147-153頁。
[13] 李學勤主編:《字源》,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1152頁;毛遠明:《漢魏六朝碑刻異體字典》,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106頁。
[14] (唐)令狐德棻等:《周書》卷六《武帝紀》,北京:中華書局,1971年,第104頁。
[15] 夏鼐:《中國文明的起源》,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55頁。
[16] 王海根編纂:《古代漢語通假字大字典》,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777頁。
[17] (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第273頁。
[18] 王力主編:《王力古漢語字典》,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第917頁。
[19] 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編輯部:《中國大百科全書:紡織》,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8年,第22頁。
[20] 劉信芳:《楚簡釋讀與〈方言〉補例試説》,《文獻》2010年第3期,第90頁。
[21] 趙寧:《散見漢晉簡牘的蒐集與整理(上)》,吉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4年,第52頁;彭琴華:《秦漢三國兩晉簡牘所見服飾詞匯釋》,吉林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9年,第53頁。
[22] 上海市絲綢工業公司,上海市紡織科學研究院:《長沙馬王堆一號漢墓出土紡織品的研究》,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年,第2、114頁。
[23] (漢)班固:《漢書》卷五十三《江都易王劉非》,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2417頁。
[24] 孫機:《漢代物質文化資料圖說》增訂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第75頁。
[25] (南朝宋)范曄:《後漢書》卷七十一《朱儁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2308頁。
[26] (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63年,第273頁。
[27] 浙江省文物管理委員會:《杭州古蕩漢代朱樂昌墓清理簡報》,《考古》1959年第3期,第150頁。
[28] 朱新予主編:《浙江絲綢史》,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 1985年,第12頁。
[29] 范金民,金文:《江南絲綢史研究》,北京:農業出版社,1993年,第8頁。
[30] 范金民,金文:《江南絲綢史研究》,北京:農業出版社,1993年,前記,第1頁。
[31] 朱新予主編:《浙江絲綢史》,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 1985年,第12頁;羅永平:《江蘇絲綢史》,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 2015年,第5頁。
[32] 湖州市地方誌編纂委員會編:《湖州市志》,北京:昆侖出版社,1999年,第602頁;項隆元,龔纓晏編:《浙江科學技術史:上古至隋唐五代卷》,杭州:浙江大學出版社, 2022年;
[33] 袁宣萍,徐錚:《浙江絲綢文化史》,杭州:杭州出版社,2008年,第26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為2022年11月15日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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