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烏程漢簡》札記（十九）

　　廣揚略止㡀(弊)昷(瘟），責□難大，一甚愁。
　　室事不德，大兒在室，當怒(努)力時難，禺(遇)彖失𨃠 (踢)跌，複
　　……【正】
　　室中悉自□□甚□……
　　言䛭，各不究竟。到烏程，因度榖上所
　　書歸，他無增矣。廣手信達呂家，千萬=(千萬千萬)。【反】177
　　按：烏程漢簡177號簡是書信。關於“在室”，《儀禮·喪服》載：“女子子在室爲父”，郑玄注：“女子子者，子女也，別於男子也，言在室者，謂已許嫁。”[1]可知“在室”是指訂婚而未嫁。“儿”有“女子”之義，[2]推測簡文中的“大兒”是指“長女”。簡文中的“時難”，《漢書·敍傳上》載：“又愍狂狡之不息，乃著《王命論》以救時難。”[3]其中“時難”是指“時世的厄難”。[4]結合“弊瘟，責□難大，一甚愁”分析，“大兒在室，當努力時難”，可能是指長女雖然已訂婚但還未嫁，也應該一起擔負家庭責任，應對“弊瘟”厄難。故“大兒在室，當怒力時難”是書信中的期望語，楊芬認爲：“期望語大體是對受信人的祝福或告誡，常見三類，一是希望受信人注意衣食、氣候……二是希望受信人謹慎職守……三是希望受信人寬容下屬愚人。”[5]烏程漢簡177號簡增加了秦漢書信期望語的類別——對子女進行告誡。成書於東漢的《太平經》有“右天師誡人，生時不努力，卒死尚爲魂神得承負之謫”的記載，[6]亦可參考。“彖”是卦辭，簡文“遇彖失踢跌”可能與《周易》有關。　　

　　〼以部行□掾馬墕叩頭死罪敢言之。
　　……亭長□□□責府于兒蘭所換吳庫錢，有令來言遺。知蘭換錢給急，至當（俾）□
　　〼□召蘭家一人□遺□詣廷。墕叩頭叩頭，死罪死罪。奉被記轍部遺録。召蘭家一人未能及
　　〼得，轍□遺將詣
　　〼叩頭叩頭，死罪死罪，敢言之，詣空□□。【正】
　　君侍者。者者□都者。
　　〼廷以郵行，司庫吏陳福、徐仁□□巳□□。
　　□圖逋事。【反】185
　　按：從烏程漢簡185號簡簡文可知兒蘭有“換吳庫錢”的行為，而且“換錢給急”。關於“換錢”，目前最早的傳世文獻記錄是晉干寶的《搜神記》。由于烏程漢簡的時間早於《搜神記》，故烏程漢簡185號簡“換錢”的記載是目前最早的記錄。《搜神記·張車子》記載：“吾昔夢從天换錢，外白以張車子錢貸我，必是子也，財當歸之矣。”[7]《張車子》中的“换錢”從文意看是指“借錢”。[8]另外，《晉書•庾敳傳》記載：“後以其性儉家富，說越令就換錢千萬，冀其有吝，因此可乘。”[9]呂思勉在《兩晉南北朝史》中曾引用《晉書•庾敳傳》的這條史料，並認爲：“貴豪借貸，有為數頗巨者。”[10]故《庾敳傳》中的“換錢”當是“借貸”之意。經查，“換”字確有“借貸”意，《玉篇·手部》：“換，貸也”。[11]
　　關於百姓向官府借貸一事，傳世文獻如《周禮》《漢書》《後漢書》等均有記載。《周禮·泉府》云：“凡民之貸者，與其有司辨而授之，以國服爲之息。”鄭眾云：“貸者，謂從官借本賈也，故有息，使民弗利。”[12]《漢書·食貨志》記載：“民欲祭祀喪紀而無用者，錢府以所入工商之貢但賒之，祭祀無過旬日，喪紀毋過三月。民或乏絕，欲貸以治產業者，均授之，除其費，計所得受息，毋過歲什一。”[13]此條是王莽時期的政策，對“民欲祭祀”以及“以治產業者”進行借貸。[14]又《後漢書·朱儁傳》記載：“朱儁字公偉，會稽上虞人也。少孤，母嘗販繒爲業。儁以孝養致名，爲縣門下書佐，好義輕財，鄕閭敬之。時同郡周規辟公府，當行，假郡庫錢百萬，以爲冠幘費，而後倉卒督責，規家貧無以備，儁乃竊母繒帛，爲規解對。”[15]其中說周規“假郡庫錢百萬”，即向會稽郡郡庫借貸錢百萬之意，也可以印證在會稽郡確實存在向官府借錢的情況。除傳世文獻外，西北漢簡中亦有向“官府”進行的借貸。[16]
　　需要注意的是漢代向官府借貸的雖有記錄，但向私人借貸似乎更加常見和普遍。秦暉曾對西北漢簡中的借貸關係進行過研究，在47例債務關係中，“除2例債權人爲官府外，其餘都是私人之間的債務關係。”[17]至於原因，我認爲主要是三點。一是向政府借貸可能手續複雜，常有限定條件，且需要層層嚴格審核，以防官錢被商賈利用賺取高息；第二，政府放款速度慢，得到現錢的週期長，從烏程漢簡185號簡的“換錢給急”來看，無疑是遲遲未放借款；第三，如果到期未還出現違約情況，向政府借款可能後果更嚴嚴重。從《後漢書·朱儁傳》朱儁要替周規還所借郡錢看，如果不還應該是很嚴重的後果。由此三點可能是很多人不願意向官府借錢的緣由。[18]
　　綜上，烏程漢簡185號簡兒蘭“換吳庫錢”是指向“吳庫”借貸之意。整理者認爲：“‘吴庫’云云當指吴郡之庫，則已在烏程改屬吴郡之後。”[19]據研究，“順帝永建四年（129)，因會稽郡境界廣大，析置吳郡，吳、海鹽、烏程、余杭、毗陵、丹徒、曲阿、由拳、婁、富春、陽羨、無錫、錢唐十三縣別屬吳郡。”[20]由此，整理者言“吳庫”是“吴郡之庫”當是合適的，185漢的時間也當在順帝永建四年（129年）之後。在烏程漢簡之前尚無“吳庫”的資料，[21]由此，烏程漢簡爲研究漢代地方財政，尤其是江南地方財政提供了新的資料。
　　 

[1] （清）阮元 校刻：《儀禮注疏》卷第二十九《喪服》，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2382頁。
[2] 王力，蔣紹愚等：《古漢語常用字字典》，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87頁；谷衍奎编：《汉字源流字典》，北京：語文出版社，2003年，第649頁。
[3] （漢）班固：《漢書》卷一百上《敍傳上》，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4207頁。
[4] 羅竹風主編：《漢語大詞典》，上海：漢語大詞典出版社，2001年，第707頁。
[5] 楊芬：《出土秦漢書信匯校集注》，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0年，第201頁。
[6] 王明編：《太平經合校》卷四十《努力爲善法》，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第78頁。
[7] 李劍國：《搜神記輯校》卷九《張車子》，北京：中華書局，2019年，第151頁。
[8] 鄒憬：《搜神記譯注》，上海：三聯書店，2018年，第190頁。
[9] （唐）房玄齡：《晉書》卷五十《庾敳傳》，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1396頁。
[10] 呂思勉：《兩晉南北朝史》，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1069頁。
[11] 漢語大字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字典》，成都：四川辭書出版社；武漢：湖北辭書出版社, 1990年，第1886頁。
[12] （清）阮元校刻：《周禮注疏》卷第十五《泉府》，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1591頁。
[13] （漢）班固：《漢書》卷二十四下《食貨志》，北京：中華書局，1962年，第1181頁。
[14] 林劍鳴：《秦漢史》，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658頁。
[15] （南朝宋）范曄：《後漢書》卷七十一《朱儁傳》，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5月，第1版，第2308頁。
[16] 秦暉：《漢代的古典借貸關係》，《市場的昨天與今天》，北京：東方出版社，2012年，第38-39頁。
[17] 秦暉：《漢代的古典借貸關係》，《市場的昨天與今天》，北京：東方出版社，2012年，第40頁。
[18] 宋傑：《漢代官府與私人之間的債務關係》，《首都師範大學學報》1993年第1期；李一鳴：《漢代借貸關係研究》，山東大學2010年碩士學位論文；石洋：《秦漢時期借貸的期限與收息週期》，《中國經濟史研究》2018年第5期。
[19] 曹錦炎：《烏程漢簡概述》，《烏程漢簡》，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2022年，第2頁。
[20] 周振鶴、李曉傑、張莉：《中國行政區劃通史·秦漢卷》，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6年，第993頁。
[21] 郭浩：《漢代地方財政研究》。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72-73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為2022年11月26日1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