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回醫簡》讀札(六)
作者:謝明宏  發布時間:2023-03-16 08: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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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發)

  《脈書·下經》簡一八七釋文作:
  單(癉)。空目,得之一八七[1]
  今按:“目”下一字2023-03-15 02:33:19.802000,據圖版當釋作“而”。簡文可訂作:
  單(癉)。空目,得之一八七
  隋單(癉),王一童先生認為即傳世醫書所謂的“髓癉”,並指出《外臺秘要》關於髓癉“目眶深,多嗜臥”的記載與天回醫簡有一定聯繫。[2]  

  《療馬書》簡一三三釋文作:
  〼□□□,有(又)異樓桂半束,以酉(酒)一桮(杯)漬﹂,叔(菽)IMG_2788(醬)一桮(杯),而皆參並溲(縮)去宰(滓),毀三入中,以灌〼 一三三
  今按:整理者釋“樓”的兩字,前一字圖版作IMG_2790,後一字圖版作IMG_2791,釋“樓”於字形出入較大,恐非。該字左从木,右从IMG_2789,應釋作“檮”。《說文》的“檮”字作IMG_2793,里耶秦簡“檮”字[3]IMG_2792,胡家草場漢簡“IMG_2797”字[4]IMG_2795,《療馬書》簡九二“擣”字作IMG_2798,並可參。其中胡家草場漢簡“IMG_2797”字左側IMG_2789的寫法、《療馬書》簡九二“擣”字右側IMG_2789的寫法,與天回醫簡完全一致。另有里耶秦簡的“壽”字image077(8-1580),其所從的IMG_2789,筆劃也很清晰。
  將該字改釋為“檮”,可直接通作同IMG_2789字聲系的“擣”。簡文中的“檮桂”,即醫書常見的“擣桂”。《外臺秘要·白駮方》:“取木空中水洗之,擣桂屑脫和傅駮,日三。”[5]《千金要方·耳病》:“擣桂和鯉魚腦,納耳中,不過三四度。”[6]不過,“檮”字按《說文》,本有“斷木”的含義,如字讀也可通。我們將“檮”讀作“擣”,是遵循古醫書的一般用字規律。
  據我們的改釋,該簡的句讀也應作相應調整。“異”與“檮”之間應斷讀,“有異”作為一種特殊情況的說明。“有異”之前的處理方法,應是該醫方所認為的普遍處方。釋文可調整為:
  〼□□□檮,有異,檮桂半束,以酉(酒)一桮(杯)漬﹂,叔(菽)IMG_2788(醬)一桮(杯),而皆參並溲(縮)去宰(滓),毀三入中,以灌〼 一三三  
  關於《療馬書》的抄寫年代,學者們曾有過一些籠統的判斷和介紹。《整理簡報》認為整批簡文,以書寫風格而論,《醫馬書》(此為整理時暫擬名)書風最為古朴,不避漢惠帝、文帝、景帝諱,其抄寫年代下限或在呂后時期。[7]楊華森等先生疑《醫馬書》竹簡當屬秦時之物,原著撰成年代當在戰國後期。[8]天回醫簡整理者則在釋文注釋指出,《療馬書》簡四四至四九的字體為古隸,與同卷書風迥異。
  《整理簡報》關於《療馬書》抄寫年代下限的判斷是準確的,而楊氏關於其屬秦時之物的說法,尚有商榷餘地。根據田煒先生以里耶秦簡8-461木方(有學者稱為“更名方”,本文用田先生的說法稱“同文字方。”)判斷秦代文獻抄寫節點的理論,[9]我們可對《療馬書》的抄寫節點做出一些分析。
  其一,用“豬”而不用“彘”。《療馬書》簡六七、八七、一三二均用“豬膏”而不用“彘膏”,這與里耶“同文字方”規定的“毋敢曰豬,曰彘”相違背。
  其二,用“酉”不用“酒”。《療馬書》簡一三三、一三五均以“酉”指代“酒”,這與里耶“同文字方”規定的“酉如故,更酒”相違背。戰國秦文獻兼用“酉”和“酒”來指代“酒”,但統一以後只用“酒”表示“酒”。
  其三,《療馬書》“旦”字的寫法,是秦同文字前的寫法。里耶“同文字方”規定“故(旦)640今更如此640-1(旦)”。陳侃理先生認為,此處兩字的差別,可能是前者所從的「日」中一橫與兩側的豎筆相接,並寫得易與「且」字相混。[10]觀察《療馬書》簡四四的“旦”IMG_2799,其「日」中一橫的確與兩側的豎筆相接,並且下部靠近長橫易與「且」字相混,是統一前的寫法。
  其四,“吏”與“事”混用。《療馬書》簡九六用“吏”字表“事”字,與里耶“同文字方”規定的“吏如故,更事”相違背。田煒先生就曾以“吏”與“事”分用的特徵,判斷嶽麓秦簡《占夢書》抄寫年代在秦代。
  綜合以上情況,我們認為《療馬書》的抄寫年代在秦統一以前,具有鮮明的戰國文獻的用字特點,而非《老官山竹簡<醫馬書>淺識》認為的秦時之物。[11]而至天回漢墓墓主人下葬的景帝、武帝之際,此《療馬書》已是抄寫超過半個世紀時間的“老出版物”,該卷竹簡應是墓主所擁有的珍貴藏書。將《療馬書》與《治六十病和齊湯法》等漢代特徵明顯的竹簡混合一處作為陪葬品,應可以推測墓主生前對醫療文獻的收集用力很深、範圍很廣、時間跨度較大。
   


[1] 天回醫簡整理組編:《天回醫簡》(下册),文物出版社2022年11月,第40頁。
[2] 王一童:《老官山醫簡諸“瘕”、諸“癉”、諸“風”病名考釋研究》,成都中醫藥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6年,第19頁。
[3] 此字從何有祖老師釋,參《讀里耶秦簡札記(四)》,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網站2015年7月8日,http://www.bsm.org.cn/?qinjian/6441.html。
[4] 圖版源於微信公眾號文章,此字从IMG_2789从寸而不从老省,疑為“壽”的訛字。《十大考古候選項目|湖北荊州胡家草場西漢墓地發現大量秦漢簡牘》,文博中國眾公號2020年1月13日,https://mp.weixin.qq.com/s/tGFDptJiTMXaAMjYDXYmbA。
[5] 高文柱校注:《<外臺秘要方>校注》,學苑出版社2010年,第517頁。
[6] (唐)孫思邈著;李景榮等校釋:《備急千金要方校釋》,人民衛生出版社2014年,第245頁。
[7] 中國中醫科學院中國醫史文獻研究所等:《四川成都天回漢墓醫簡整理簡報》,《文物》2017年第12期,第55頁。
[8] 楊華森;王一童;趙懷舟;譚紅兵;李繼明:《老官山竹簡<醫馬書>淺識》,《中醫文獻雜誌》2017年第1期,第19頁。
[9] 田煒:《論秦始皇「書同文字」政策的內涵及影響——兼論判斷出土秦文獻文本年代的重要標尺》,《史語所集刊》2018年9月。
[10] 陳侃理:《里耶秦方與“書同文字”》,《文物》2014年第9期,第80頁。
[11] 從書風看,《療馬書》同睡虎地秦簡風格相近,或為戰國時期的秦系文獻。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為2023年3月15日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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