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里耶地理木牘補議
作者:黃錫全  發布時間:2007-01-27 00:00:00

(中國錢幣博物館)

(首發)

  最近收到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主編並贈送的《簡帛》第一輯[1],見到張春龍、龍京沙的大作《里耶秦簡三枚地名里程木牘略析》,感到特別高興,因為企盼已久的材料終於面世。自2002年7月24-27日我應邀出席長沙“湘西里耶秦簡學術研討會”,見到編號為 J(16)52(即出自1號井16層編號52簡,已見《文物》2003年1期)之後,一直比較關注這條材料。2003年承蒙張春龍先生又提供編號為⒄14的後來清洗時發現的木牘照片,為此曾撰寫《里耶地理木牘及相關地名略析》(2003年6月初稿)。因後一條材料一直沒有公開發表,故小文一直擱着。現在不僅發表了編號為⒄14的材料,而且又見到編號為⒃12的新材料和張、龍二位深入研究的成果,故檢出舊文重新審視。有關問題,張、龍論文已經作了很好的研究,無需重複。下面只是就其中幾處尚可再議者談一點意見,供大家討論。
  一,為方便讀者,先轉錄報導的釋文(括弧中為本文臆補,僅供參考),簡牘見附圖:
  ⒃12(出自16層):第一欄
  第一行:···里
  第二行:···里
  第三行:···四(或五)里(全注:原缺“四或五”,根據筆勢可補)
  第四行:···九里
  第五行:···百七十五里
  第六行:···百卅五里
  第七行:···二里
  第八行:  ···十九里

  第二欄
  第一行:高陽到(武桓)···
  第二行:武桓到(饒陽)···
  第三行:饒陽到(樂城)···
  第四行:樂城到(武邑)···
  第五行:武邑到(信都)···
  第六行:信都到(武成)···
  第七行:武成到(宜城)···
  第八行:宜城到(武陽)···

  ⒄14正面:第一欄
  第一行:口(安或武)陽到頓丘百八十四里(補“安或武”)
  第二行:頓丘到虛百四十六里
  第三行:虛到衍氏百九十五里
  第四行:衍氏到啟封三百五里
  第五行:啟封到長武九十三里
  第六行:長武到鄢陵八十七里
  第七行:鄢陵到許九十八里

  第二欄:第一行:許······
背面:泰凡七千七百廿二里
   
  ⒃52:第一欄:
  第一行:(許到襄城二百口十口)里
  第二行:(襄城到昆陽百口十口)里
  第三行:(昆陽到葉口十口)里
  第四行:(葉到陽城百)六十四里
  第五行:(陽城到宛二百口十口里)
  第六行:(宛到襄陽四百口十口里)
  第七行:(襄陽到鄢百口十口里)

  第二欄
  第一行:鄢到銷百八十四里
  第二行:銷到江陵二百四十六里
  第三行:江陵到孱陵百一十里
  第四行:孱陵到二百九十五里
  第五行:到臨沅六十里
  第六行:臨沅到遷陵九百一十里
  第七行:(泰凡)四千四百四十四里


二、幾處地名討論[2]
  1,⒃12第二欄的“宜成”
  從高陽、武垣、饒陽、樂城、武邑、信都、武城一線下來到宜成。報導推斷其“地點應在今河北清河以南至山東臨清之間。西漢有宜成侯國,在山東濟陽縣西北,距離簡文顯示的路線太遠,不當是”。這種推斷,我們認為有理,大體方位不錯。根據方位和文字讀音,我們認為宜成當是“厝城”。宜,疑母歌部。厝,清母鐸部。歌部與鐸部旁轉。如佗(歌部)或作宅(鐸部),宜(歌部)或作且(魚部),[3]或主張宜、俎二字同源。[4]又如布、甫均從父聲,從甫聲之字可與從皮聲之字相通。《莊子·應帝王》:“蒲衣子。”《釋文》:“崔云:‘即被衣’。《淮南子》曰:‘齒缺問道於被衣’。”《莊子·天地、知北遊》:“被衣。”《屍子》作“蒲衣”。[5]是布、陂可通之證。布,幫母魚部。陂,幫母歌部。西漢置厝縣,隸《地理志》清河郡,後漢改曰甘陵,故城在今山東臨清縣東北。厝或稱厝城,如同···可能戰國秦時就稱厝城(江西地典714)依此,秦以前此地名“宜城”。根據路線,高陽上面還有八處地名,估計可達燕都薊,即今之北京。經過之地,推測當為:莫→易→范陽→逎→涿→良鄉→廣陽→薊。
   
  2,⒄14正面第一欄“口陽到頓丘百八十四里”之“口陽”的推測
  第一行:“口陽到頓丘百八十四里”之“口陽”,報導云:“第一字殘泐,據簡文提供的距離和方位,應為頓丘之北七十多公里處的某地”。頓丘,一作敦丘,春秋屬衛,在今河南浚縣北,與牘文距離大致相符,但還是顯得不合。《中國歷史地圖集》1(35-36)、2(7-8)冊均將頓丘定在清豐西,就更遠了。如是浚縣北面的頓丘,與其相距百八十四里的“口陽”可能就是“安陽”。《史記。秦本紀》:秦昭襄王五十年(前257年)攻魏,“從唐拔寧新中,寧新中更名安陽。”其地在今河南安陽市西南。估計更名安陽後不久又歸魏,所以,秦始皇十一年(前236年)秦攻魏,又“取鄴安陽”。此次攻取安陽後,安陽一直屬秦。趙王遷“八年(前228年)十月,邯鄲為秦。”(《史記·趙世家》)。木牘所記安陽當在西元前236年以後。若不是安陽,就可能是繁陽。這條路線往北可能與⒃12木牘所記路線不同,走的是另一條路。
  如頓丘的確是清豐西之頓丘,根據⒃12的路線,則“口陽”可能就是東武陽。武陽北上即可達到臨清的宜成(厝縣),與⒃12所記路線重合。若如此,頗疑頓丘到虛為“二百四十六里”而非“百四十六里”。漢東武陽縣,故城在今山東莘縣西南朝城。
   
  3,(16)52:第一欄的“銷”地問題
  此欄所記地名均能與相關記述及地圖對應,唯其中的“銷”地存有疑問。地名“銷”見於江陵《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年律令》456簡:“···姊(秭)歸、臨沮、夷陵、醴陵、孱陵、銷、竟陵、安陸、州陵、沙羨···”[6]。秦始皇晚期的周家台秦墓364號簡《曆譜》也記有“銷”,即指里耶簡所見銷縣。《曆譜》除記有“銷”外,還記有“江陵”、“竟陵”等秦縣。由此推測,簡文中的“銷”應位於這些秦縣附近,當屬秦南郡所轄。[7]
  或將“銷”地推定於今湖北的荊門市北面的石橋驛與南橋之間。[8]或主張為鐘祥境內的“湫”。[9]或主張是東晉南北朝時期宵(霄)城縣的前身,在今湖北天門市東北。[10]根據相互距離,我一直主張“銷”可釋讀為“郊”,就是楚國的“郊郢”,[11]主要出於下列考慮:
  鄢,多主張其地位於今之湖北宜城市東南。簡文計數從鄢到江陵有430里。這個距
  離數若是走直線顯得稍大,所以我們認為其中大部可能為水路,或者就是走水路。鄢在漢水西,緊靠漢水,在古代交通及道路不是特別暢通的情況下,走水路是比較合適的。銷離鄢184里,離江陵246里,處於漢水附近當時比較著名的城邑,其讀音與“肖”最近的就是郊。其次就是“湫”(清母幽部)。[12]但湫西距漢水較遠,城市不如郊郢著名,離鄢也太近。若是東晉南北朝時期宵(霄)城縣,在今湖北天門市東北,顯得過於迂回,相互距離也不是很合適,而且秦與東晉相隔久遠,未見秦以後的記述。所以“宵(霄)城”與“銷”儘管讀音相同,但可能性很小。
  銷,心母宵部。郊,見母宵部。二字韻部相同,聲母也近,于古可通。如《戰國策·燕
  策二》:“齊趙之交一合一離。”漢帛書本趙作勺。《爾雅·釋草》:“九葉。”《釋文》:“樊本字作。”《釋草》:“瓞其紹瓞。”《釋文》:“字作。”[13]是從肖之字或作勺,而從勺與從交之字可通。
  《左傳·桓公十一年》:“君次於郊郢以禦四邑。”杜注:郊郢,“楚地。”顧棟高云:“今安陸府治鐘祥縣郢州故城是其地也。前代置郢州,蓋以楚郊郢故。案:府治旁控石城,下臨漢水,蓋險固地。”[14]從郊郢(鐘祥)[15]到江陵,當時最方便的可能是水路。漢水南下至竟陵後折而向西入陽水便可到達江陵;漢水至魚陂一帶後折而向西南改陸路也可至江陵。鄢到銷、銷到江陵、江陵到潺陵、索到臨沅、臨沅到遷陵可能都是以走水路為主。
  由地名可知,此牘為戰國木牘,寫于秦統一前,因為有的地名為戰國地名,如長武、啟封、虛、銷等。長武不見記載,更為可貴。但此時所記的地名已經納入戰國秦的版圖。同時也說明遷陵也置於秦統一以前。
  (16)52所記總共4444里。其中鄢到遷陵1805里,鄢以北還有2639里,估計已大
  大深入今之河北境內。這是另一條通往北方的交通路線,對於研究當時的地理交通及相關問題無疑是非常重要的材料。其中的里數,若與現在經過科學測量所得里數相比,顯然有一定差距,但大體不誤。差距較大者,除當時測距有誤差外,主要可能是經由路線與今天有所不同,彎彎曲曲,水陸兼行,不能以今日直線距離比附。有些問題還值得有關專家進一步研究。

2007年元月改定


                                                              
          
               (17)14                         (16)52                  
   
   
             (16)12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為2007年1月24日。)


[1]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10月。
[2]秦漢的里大致相當於8成現在的里。1尺約為23.1釐米,今尺33.3釐米,可參考丘光明編著《中國歷代度量衡考》10、54頁,科學出版社,1992年。古者三百步為里(見《谷梁傳》)。後以三百六十步為里(《正字通》)。《史記。秦始皇紀》:“六尺為步。”
[3]高亨纂著《古字通假會典》677、661頁,齊魯書社,1989年。
[4]王蘊智《宜、俎同源證說》,香港中文大學中文系中國文化研究所編集《第三屆國際中國古文字學研討會論文集》,1997年10月。
[5]高亨纂著《古字通假會典》142頁,690頁,齊魯書社,1989年。
[6]《張家山漢墓竹簡「二四七號墓」》,文物出版社,2001年。
[7]  湖北省荊州市周梁玉橋遺址博物館《關沮秦漢墓簡犢》,中華書局,2001年。
[8]周振鶴《秦末漢初的銷縣――里耶秦簡識小》,簡帛研究網(http://www.jianbo.org/)2003年12月1日。
[9]王煥林《里耶秦簡釋地》,《社會科學戰線》2004年3期。
[10]鐘煒《里耶秦簡牘所見歷史地理及相關問題》,武漢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4年5月。
[11]在2002年9月5日致湖北楚文化學術討論會的信中表達過此意,但沒有具體論述。
[12]顧棟高《春秋大事表。春秋列國都邑表卷七之四》,中華書局1993年印本839頁。
[13]參考高亨纂著《古字通假會典》800、794頁,齊魯書社,1989年。
[14]顧棟高《春秋大事表。春秋列國都邑表卷七之四》,中華書局1993年印本839頁。
[15]復旦大學歷史地理研究所編《中國歷史地理辭典》528頁,江西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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