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台秦墓簡牘釋讀補正

作者:王貴元  發布時間:2007-05-08 00:00:00

（中國人民大學）

（首發）

　　周家台秦墓簡牘1993年出土于湖北省沙市區關沮鄉清河村周家台30號秦墓，共出土竹簡381枚、木牘1枚。簡牘內容以《日書》和病方為主，病方部分多含有古代祝由術成分，其內容與前此出土的馬王堆帛書《五十二病方》、武威漢簡醫方等皆不同，非常珍貴。2001年，由湖北省荊州市周梁玉橋遺址博物館整理的《關沮秦漢墓簡牘》出版，書中公佈了周家台秦墓簡牘的全部照片，並附有釋文和注釋。本文主要針對原書未釋或已釋而尚可商榷者進行探討。
　　1、去黑子方：取稾本小弱者，齊約大如小指。取東（柬）灰一升，漬之。𣲲（和）稾本東（柬）灰中，以靡（摩）之，令血欲出。因多食蔥，令汗出。㮓（恒）多取櫌桑木，燔以為炭灰，而取牛肉剶（劙）之，小大如黑子，而炙之炭火，令溫勿令焦，即以傅黑子，寒轍更之。[①]
　　齊約，剪削捆束。齊，剪削，《集韻·𤣐韻》：“前，《說文》：‘齊斷也。’或作齊，俗作剪。”約，捆束，《說文·糸部》：“約，纏束也。” 《玉篇·糸部》：“約，纏也。” 稾本，又名“槁草”，根莖細弱，用時常捆為一束，《武威漢代醫簡》的醫方中，兩次出現“槁草”，皆言“槁草二束”。
　　東（柬），原注：“‘東’為‘柬’之訛字。”按，戰國秦漢出土文獻“柬”字常寫作“東”，為“柬”字隸寫，可視為“柬”字變體，直接隸定為“柬”。《郭店楚簡·五行》：“又（有）大辠（罪）而大䜴（誅）之，柬也。”又“柬之為言猶練也”，又“柬，義之方也”，“柬”皆寫同“東”。《嚴窟藏鏡》所收《吾作明鏡》中的“柬”也寫同“東”。另外，馬王堆帛書《經法》、《系辭》中的“練”，其右旁也寫同“東”。
　　剶，“剝”字誤釋，馬王堆帛書《五十二病方》：“即以刀剝其頭。”又：“先剝之。”其“剝”字寫法與此字寫法全同。剝，切割。《說文·刀部》：“剝，裂也。從刀，從錄。錄，刻割也。”《左傳·昭公十二年》：“君王命剝圭以為鏚柲。”杜預注：“破圭玉以飾斧柄。”
　　2、……幹者，令人孰（熟）以靡（摩）之，令欲出血，即以並傅，彼（被）其上以囗枲絮。善布清席，東首臥到晦，朔複到南臥。晦起，即以酒賁（噴），以羽漬，稍去之，以粉傅之。
　　孰，“執” 字誤釋。執，拿也。馬王堆三號漢墓竹簡：“執革盾八人。”其“執”字字形與此字字形全同。
　　並，通“瓶”，小盆。《方言》卷五：“缶謂之瓿㼴，其小者謂之瓶。”郭璞注：“缶，即盆也。”《慧琳音義》卷七十八“瓶甕”注引《字書》云：“瓶，小缶也。” 本批簡下文有“即斬豚耳，與腏以並塗囷廥下”句，其中的“並”義同。
　　布，陳設。《廣雅·釋詁一》：“布，列也。”
　　“東首臥到晦，朔複到南臥。晦起”，斷句有誤，當改為“東首臥，到晦。朔複到，南臥，晦起”，晦，傍晚。朔，清晨。全句義為頭朝東躺下，一直躺到傍晚。第二天清晨來到時，再頭朝南躺下，一直到傍晚。
　　3、已齲方：見東陳垣，禹步三步，曰：“皋！敢告東陳垣君子，某病齲齒，笱（苟）令某齲已，請獻驪牛子母。”前見地瓦，操；見垣有瓦，乃禹步，已，即取垣瓦貍（埋）東陳垣止（址）下。置垣瓦下，置牛上，乃以所操瓦蓋之，堅貍（埋）之。所謂“牛”者，頭虫也。
　　東陳垣，東邊的舊牆。齲齒而求助東陳垣，可能是因為牙齒排列，其形如牆。
　　驪牛子母，黑色母牛。《周易·說卦》：“坤為地，為母，為布，為釜，為吝嗇，為子母牛。”高亨注：“子讀為㹀。《廣雅·釋獸》：‘㹀，雌也。’㹀母牛即牝牛之俗稱也。”“牛子母”與“子母牛”同。
　　地瓦，疑即地面排水用瓦，也可能是指牝瓦。
　　“所謂‘牛’者，頭虫也”。此方是以虫代牛，進獻東陳垣。頭虫，不詳何物，似指天牛，《本草綱目·虫部》“天牛”條下：“此虫有黑角如八字，似水牛角，亦有一角者。”又曰：“色黑，背有白點。”又曰：“天牛，處處有之。”天牛色黑，可以說明為什麼要用黑色（驪）的母牛。
　　4、病心者，禹步三，曰：“皋！敢告泰山，泰山高也，人居之，囗囗之孟也。人席之，不智（知）歲實。赤隗獨指，搕某叚（瘕）心疾。”即兩手搕病者腹；“而心疾不智（知）而鹹𢧜”，即令病心者南首臥，而左足踐之二七。
　　孟，排行最大的。《說文·子部》：“孟，長也。”
　　歲實，“歲”字乃“幾”字誤釋。幾實：隱微的實情。《說文·𢆶部》：“幾，微也。” 《論語·裏仁》：“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何晏集解引包曰：“幾，微也。” 《國語·周語上》：“賦事行刑，必問於遺訓，而咨於故實。”韋昭注：“故實，故事之是者。”“不知幾實”指心病不知道前面說的這些道理。
　　搕，“撎”字誤釋。《說文·手部》：“撎，舉手下手也。”徐灝注：“舉手下手者，言舉其手俯而下之耳。”
　　5、操杯米之池，東鄉（向），禹[步三]步，投米，祝曰：“皋！敢告曲池，某癰某波（破）。禹步𢴢房，令某癰數去。”
　　波，原注：“‘波’，借作‘破’，《莊子·列禦寇》：“秦王有病招醫，破癰潰痤者，得車一乘。”按，“波”之本義是水湧流，引申指逃跑，《樂府詩集·橫吹曲辭五·企喻歌辭之一》：“鷂子經天飛，群雀兩向波。”波即逃跑，上例中的“波”義即逃跑，與後文的“數（速）去”相應。
　　房，即樓棼，閣樓之棟，《說文·林部》：“棼，複屋棟也。”《三國志·吳志·太史慈傳》：“嘗從策討麻、保賊，賊於屯裏緣樓上行詈，以手持樓棼，慈引弓射之，矢貫手著棼，圍外萬人莫不稱善。”“棼”又可作“焚”，《爾雅·釋天》：“棼輪謂之頹。”陸德明釋文：“棼，本或作焚。”疑“”乃“焚”之誤寫。
　　治癰而求之于曲池，可能是因為癰含濃血水，與彎型水池有共同特點。
　　6、禹步三，汲井，以左手袤<牽>繘，令可下免甕，□下免繘甕，左操杯，鯖甕水；以一杯盛米，毋下一升。前置杯水女子前，即操杯米，禹步〔三步〕，祝曰：“皋！敢告鬻。”□步，投米地，祝投米曰：“某有子三旬，疾生。”即以左手撟杯水㱃（飲）女子，而投杯地，杯□□
　　免，原注：“免，《廣雅·釋詁四》：‘脫也。’”按，此釋不合原句文意，免，通“挽”，義為牽拉。免、挽皆明母元部字。《玉篇·手部》：“挽，引也。”
　　鯖，原注：“鯖，疑讀作‘清’，《考工記·㡛氏》注：‘澄也。’”按，甕水是從井中打出的水，不必澄清，而且若釋為“清”，則與前一句“左操杯”語意不能聯貫。鯖，疑通“倩”，借取也。“左操杯，鯖甕水”，即左手拿杯從甕中取一杯水。
　　疾，急速。《廣韻·質韻》：“疾，急也。” 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疾，經傳多訓為急也、速也。”
　　本批簡有“女杯複產□□之期曰益若子乳”句，推想此方為女子下奶水方，“某有子三旬，疾生”，即生子已一月，快點產生奶水。
　　7、先農：以臘日，令女子之市買牛胙、市酒。過街，即行𢱭（拜），言曰：“人皆祠泰父，我獨祠先農。”到囷下，為一席，東鄉（向），三腏，以酒沃，祝曰：“某以壺露、牛胙，為先農除舍。先農笱（苟）令某禾多一邑，先農㮓（恒）先泰父食。”到明出種，即□邑最富者，與皆出種。即已，禹步三，出種所，曰：“臣非異也，農夫事也。”即名富者名，曰：“某不能腸（傷）其富，農夫使其徒來代之。”即取腏以歸，到囷下，先侍（持）豚，即言囷下曰：“某為農夫畜，農夫笱（苟）如□□，歲歸其禱。”即斬豚耳，與腏以並塗囷廥下。恒以臘日塞禱如故。
　　“人皆祠泰父，我獨祠先農”，泰父，即大父，祖父。古代臘祭，確是以祭祀祖先為主的，《禮記·月令》：孟冬“天子乃祈來年于天宗，大割祠於公社，及門閭，臘先祖、五祀，勞農以休息之。”
　　三腏，原注：“腏，即‘餟’，祭飯。”按，此處的“腏”義為祭祀，《漢書·郊祀志上》：“其下四方地，為腏，食群神從者及北斗雲。”顏師古注：“腏字與餟同，謂聯續而祭也。”“三腏”疑即多次祭祀。
　　除舍，原注：“除舍，清掃居處。”按，《漢書·趙敬肅王彭祖傳》：“是以每相、二千石至，彭祖衣帛布單衣，自行迎除舍。”顏師古注：“至除舍迎之也。除舍，謂初所至之舍。”“初所至之舍”即新的居舍。《史記·五宗世家》對此事的記載是“是以每相、二千石至，彭祖衣帛布衣，自行迎，除二千石舍。”據此可知，“除舍”乃動詞，義為安排新的居處。試想彭祖作為趙王，不可能親自為二千石清掃居處，只可能是親自過問或安排新居處。“除舍”有安排新居處義，源於“除”有除舊生新之義，段玉裁《說文解字注》：“殿陛謂之除，因之凡去舊更新皆曰除，取拾級更易之義也。”《詩經·小雅·小明》：“日月方除。”毛傳：“除，除舊生新也。” 《詩經·小雅·天保》：“何福不除。”朱熹集傳：“除，除舊生新也。”“為先農除舍”即為先農安排新的住處，聯繫下文看，是要把原住在富人家糧倉中的先農，請到自家的糧倉中，這也就意味著自己會代替原來的富人而成為新的富人。
　　農夫，農神。農夫本為古田官名，其有功者死後即為神。先農和農夫都是農神，但先農是始教民耕種的神，農夫則是負責農作管理的神。
　　事，役使。《廣韻·志韻》：“事，使也。” 《類篇·史部》：“事，令也。”
　　“農夫使其徒來代之”，義謂自己是農神的從者，農神讓自己來代替富人。
　　侍，原釋文以為通“持”，誤。馬王堆帛書《五十二病方》：“先侍白雞、犬矢。發，即以刀剝其頭，從顛到頂，即以犬矢之。”“侍”的用法與此同，《馬王堆漢墓帛書（肆）》注釋以為通“偫”，曰：“偫，儲備。”此注近是，但也不是十分確切。侍，這裏是準備好、待用的意思，不必通假。《儀禮·士昏禮》：“媵侍于戶外，呼則聞。”鄭玄注：“今文侍作待。” 《六書故·人一》：“侍，陪側也。”此乃用於人和用於物的差別。
　　斬豚耳，祭祀者只是割下小豬的耳朵用於祭祀，而小豬則說是先為農夫飼養，農夫滿足了自己的要求後再送給農夫，這有盟誓的意思，斬豚耳當是源於古代的盟誓，只不過古代盟誓是用牛耳而已。
　　8、甲子亡馬牛，求西北方；甲戌旬，求西方；甲申旬，求南方；甲午旬，求東南方；甲辰旬，求東方；甲寅旬，求北方。
　　這是指導尋找失盜牛馬方向的，屬於《日書》的一部分，應該放到《日書》部分。“甲子”應作“甲子旬”。同批簡有推算孤虛表：
　　甲子旬，戌亥為孤，辰巳為虛，道東南入。
　　甲戌旬，申酉為孤，寅卯為虛，從西南入。
　　甲申旬，午未為孤，子丑為虛，從南方入。
　　甲午旬，辰巳為孤，戌亥為虛，從西北入。
　　甲辰旬，寅卯為孤，申酉為虛，從南方〔入〕。
　　甲寅旬，子丑為孤，午未為虛，從北方入。
又有地支方點陣圖：
　　
上圖的方位是下北上南、左東右西。對照可知，確定失盜方向是以孤為標準的，甲子旬，戌亥為孤，戌亥位於西北，故從西北方向尋求；甲戌旬，申酉為孤，申酉位於西方，故從西方尋求；甲申旬，午未為孤，午未位於南方，故從南方尋求。那麼，為什麼失盜應求諸孤所在方向呢？所謂孤，是由於十天干和十二地支相配造成的，在一輪相配中，必有兩個地支多出，這多出的兩個地支即為孤，如甲子旬是甲子、乙丑、丙寅、丁卯、戊辰、己巳、庚午、辛未、壬申、癸酉十日，剩餘兩個地支戌和亥只能在下一輪相配，成甲戌、乙亥， 這也就是說本來應該在第一輪中的戌和亥，卻孤立地出現在第二輪中，古人即以此與盜物不在自家聯繫起來，判斷盜物藏處。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為2007年4月30日。）

　　參考文獻：
　　[1] 馬王堆帛書整理小組. 馬王堆漢墓帛書（肆）[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
　　[2] 甘肅省博物館，武威縣文化館. 武威漢代醫簡[M].北京：文物出版社，1975.
　　[3] 荊門市博物館.郭店楚墓竹簡[M].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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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本文釋文引文、原注皆據湖北省荊州市周梁玉橋遺址博物館《關沮秦漢墓簡牘》，文物出版社，2001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