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日書建除表的抄寫傳統
作者:陸平 發布時間:2009-04-25 00:00:00
(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古典文獻專業碩士研究生)
(首發)
建除是歷代擇日術的首項,今所見出土日書凡有建除者,也都將其抄寫在簡冊的最前面。建除篇均由一個建除十二直搭配表和吉凶説明文字組成。表格為橫竪各十二項,表内填十二地支,但橫縱向上或為月或為建除,加上歲首不同,構成了各種表格形式。本文擬從格式的角度對日書建除表的發展作初步探討,以求教于方家。
首先介紹可以從已公佈的幾套完整日書建除表中歸納出的兩類格式。
第一類有睡虎地甲種《秦除》、放馬灘甲種《建除》、孔家坡簡《建除》、睡虎地乙種《徐》和九店楚簡。它們一簡對應一個月份,以正月爲首,橫欄對應建除十二直,表格内填寫建除神名及地支。前四者的神名屬於同一系統,與現在仍流行的建除術基本相同,學者將這一系建除稱作秦除。九店楚簡則被認爲是楚除,表格第一簡爲楚月
,相當於秦月一月。
[1]我们把這種建除表形式稱爲A式。
第二類有睡甲《除》、睡乙《除乙》,雖從建除神名看為楚除,但格式與九店不同。它們一簡對應一個直神,橫欄對應十二月份,以十一月爲首,表格内僅填地支。我们把這種建除表形式稱爲B式。
以上完整日書多為秦日書,九店簡是在戰國晚期的早段,放馬灘秦墓的下葬年代在秦始皇八年(前239)冬或九年(前238)初,睡虎地秦墓的下葬年代在秦始皇三十年(前217)。漢代日書僅有孔家坡簡,該墓下葬年代為漢景帝後元二年(前142年),無法看出建除表在漢代的發展。而歷次簡牘發現中有許多零散的漢簡日書,雖然殘斷混亂,但存有干支順序的一支甚至半支建除表簡就能透露出整表的格式。下面就對我們輯得的漢代建除零簡逐條討論,最後列表以求得日書建除篇的發展脈絡。
┃子┃丑┃寅┃卯 利祠祀、入錢財、奴婢、馬牛 (港45) 此簡為香港中文大學文物館在港肆所購藏。其出土地可能卽在湖北隨州一帶,為漢惠帝三年(公元前192)之後所抄寫。港簡整理者將此簡歸入《稷(叢)辰篇》,但叢辰的月支安排並不是一月一支。我們判斷此簡爲建除殘簡。
[2]零簡以十一月爲首,現存七、八、九、十月的日支,為建除表B式。從建除神名未見於説明文字之上看,其原當處於簡首。這種説明文字直接與該直對應,以及畫隔綫的抄寫方式,與睡甲《除》尤其一致。
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子┃丑┃寅 利除兇出逮,㱃樂(藥)除病,以毄(繫)先罪除,吉。 (印臺漢墓所出簡) 這支簡為荊州市沙市區關沮鄉岳橋村發掘的印臺墓地九座漢墓中出土的西漢簡牘,時代在漢初景帝時期。
[3]由於簡端殘去,相關的簡也尚未公佈,所抄直神爲何難以確定。從格式看,與睡甲《除》、睡乙《徐乙》及港簡最爲接近,可能也是以十一月為歲首,那麽此簡所抄應該相當於楚除的“陷”。關於該直神,睡甲《除》的説明“利以除凶厲、兌(說)不祥”(5正貳)和睡乙《徐乙》的“棄疾”(17)都能在印臺簡中找到對應。
但也不能排除印臺簡是以正月爲首的可能。那麽這枚簡對應的就是“除”日,這可由簡文多次提到“除”字印證,而睡甲《秦除》和孔簡也都提到該日可以“飲樂(藥)”,放簡則有“君子除罪”(14)。楚秦兩系的這兩個直神雖然在月支搭配上相差兩位,但都是緊隨兩系共有的“建”之後,之間本身或許有某种淵源。當然,正解究竟如何,還要等待印臺漢簡的日書正式整理出版。
危 約 酉 戌 亥 子 丑 寅 卯 辰 巳 午…… (張M249漢墓所出簡) 此簡屬張家山249號漢墓所出日書。墓葬年代上限為西漢初年,下限不晚於景帝。
[4]《書法》1986年第5期上公佈了6枚簡的照片,此其第6簡。照片發表時被剪去了下段,故今僅錄上段文字。從照片看,各地支間有刀刻劃的橫綫,從“戌”起每支均緊貼刻綫書寫。
“危”屬秦除直名,正月在酉,則此表以正月為首。但“約”字用意未明。從圖版看,“約”在編繩下,與地支字大小一致;而“危”抄寫在第一道編繩上,字形長大,似乎是後來補寫。此表更接近B式。如此則是以十一月爲首。“約”也許是楚除的直神名。從月支安排來看,相當於睡甲《除》的“蓋”、睡乙《徐乙》的“盍絕”。而“危”只是將其誤讀為A式而寫上去的。當然這種猜測仍有待張家山相關簡的公佈。
卯,定辰,執巳,破午,危未,成申,收酉,開戌,閉亥。 (敦3432) 此簡是斯坦因第二次探險所獲,但直到近期才在《英國國家圖書館藏斯坦因所獲未刊漢文簡牘》中刊佈。
[5]此為建除表十一月殘簡,格式屬A式。
正月建寅,二月建卯,三月建辰,四月建巳,五月建午,六月建未,七月建申,八月建酉(敦1061) 此簡出於馬圈灣第12探方,屬漢宣帝時期。“建”,原釋皆作“盡”。本簡圖版模糊,我們認爲“盡”是“建”的誤釋。
[6] 成·戌不出·亥不出·子不出·丑不出·寅不出·卯不出·辰不出·巳不出·午不出·未不出·申不出·酉不出。 (懸Ⅰ0309③:209A) 第十 (懸Ⅰ0309③:209B) 收·亥北四·子北四·丑北四·寅東四·卯東四·辰東四·巳南四·午南四·未南四·申西四·酉西四·戌西四。 (懸Ⅰ0309③:208A) 第【十】一 (懸Ⅰ0309③:208B) 閉·丑北六·寅北六·卯北六·辰東六·巳東六·午東六·未南六·申南六·酉南六·戌西六·亥西六·子西六。 (懸Ⅰ0309③:265A) 第十三 (懸Ⅰ0309③:265B) 這三枚零簡出土於敦煌懸泉的第三堆積層,該層時期為西漢晚期。簡文發表在《敦煌懸泉漢簡釋粹》中,編為“典籍文化類”第二六一簡冊,定名《建除》。
[7]整理者根據睡虎地甲種《除》的第一枚十二月配二十八宿星宿簡,“推想,此處的《建除》簡冊似乎也應當有這樣一支月份排序的簡放在開頭。”根據本簡冊背面寫有的順序號,“成”與“收”連續,“收”與“閉”間隔一簡,這與十二神中“成、收、開、閉”的順序相合。而“成”是第九神,處在第十簡,則第一簡確實有可能是月份簡。
下面我們將整套日書和日書零簡按格式分A、B兩類列表,比較其特徵。每類按時代先後為序。不能確定的特徵填“?”表示。
| 橫向 | 縱向 | 格内 | 歲首 | 十二直名 | 説明文字 | 欄綫 | 大致時期 |
A式 |
九店 | 建除神 | 月 | 建除神+支 | 一月 | 楚 | 下欄 | 無 | 戰國晚期 |
睡乙《徐》 | 建除神 | 月 | 建除神+支 | 一月 | 秦 | 另簡 | 無 | 秦始皇時期 |
睡甲《秦除》 | 建除神 | 月 | 建除神+支 | 一月 | 秦 | 另簡 | 無 |
放甲《建除》 | 建除神 | 月 | 建除神+支 | 一月 | 秦 | 另簡 | 無 |
孔《建除》 | 建除神 | 月 | 建除神+支 | 一月 | 秦 | 另簡 | 無 | 漢景帝時期 |
敦3432 | 建除神 | 月 | 建除神+支 | 一月 | 秦 | 未見 | 無 | 武帝後期至東漢 |
敦1061 | ? | 建除神 | 月+建除神+支 | 一月 | ? | 未見 | 無 | 漢宣帝時期 |
懸泉 | 月 | 建除神 | 支 | 一月 | 秦 | 未見 | 有隔點 | 西漢晚期 |
B式 |
睡甲《除》 | 月 | 建除神 | 支 | 十一月 | 楚 | 下欄,與神直對應。 | 墨筆隔綫 | 秦始皇時期 |
睡乙《除乙》 | 月 | 建除神 | 支 | 十一月 | 楚 | 另簡 | 無 |
港45 | 月 | 建除神 | 支 | 十一月 | ? | 下欄,與神直對應。 | 墨筆隔綫 | 孝惠至文帝初 |
張249 | 月 | 建除神 | 支 | 十一月? | ? | ? | 刀刻的綫 | 西漢初至景帝 |
印臺 | 月 | 建除神 | 支 | 十一月? | ? | 下欄,與神直對應。 | 墨筆隔綫 | 景帝時期 |
A、B兩式以歲首月份為最顯著區別,其次為神與月的縱橫安排。另外,B式有表頭簡,在格中僅填寫地支;A式無表頭簡,格中寫“建除神+支”。可能簡編中每簡易上下滑動,表格橫欄不易對齊,故A式不避繁瑣,將建除神一併寫上。B式則有墨書或刀刻的橫隔綫以利抄寫和閱讀時對齊,可無此憂,故僅寫地支。
現所見楚除在戰國末的九店為A式外,全為B式,而秦除全為A式。戰國是否有B式的楚除不得而知,睡虎地日書甲乙種中各有秦楚兩套建除分別作AB兩式,知秦時兩種建除在格式上是涇渭分明的。雖然B式更爲簡略便捷,但漢初的秦除仍保持着A式。而漢初B式的幾套日書尚不能判明所屬為秦或楚,很可能秦、楚除的格式之分在漢初仍然延續。楚除逐漸被棄用,而秦除在漢中期以後也產生了變式,如敦1061和懸泉簡冊。
敦1061的縱橫安排似為B式,但如上文所言,其後的簡如何抄寫已不可知。或許其並非處在建除表中,而只是單獨的“月建”,即每月斗柄所指辰位。《淮南子·天文訓》 “斗杓為小嵗,正月建寅,月從左行十二辰”,“小時者,月建也”。“月建”是建除的基礎,其它建除神可以依建日推算,《天文訓》云:“寅為建,卯為除,辰為滿,已為平主生,午為定未為執主陷,申為破主衡,酉為危主杓,戌為成主小德,亥為收主大德,子為開主太嵗,丑為閉主太隂。”故後世選擇通書一般不列出“建除表”,而只列月建所在,再進行推算。《星歷考原》卷五引《曆書》曰:“其法從月建上起,建與斗杓所指相應,如正月建寅,則寅日起建順行十二辰是也。”《協紀辨方書》曰“建者,一月之主,故從建起義,而參伍於十二辰。”因此“月建”得到了特別的重視。漢簡曆日往往將“建日”突出標示在首位,如敦煌元康三年(前63年)曆譜標註了該年所有建日
[8],尹灣元延三年五月曆日木牘頂端抄有該月幾個重要神煞,在左起“五月小”右緊接着就是“建日午”。或許,此零簡正體現了這種建除篇簡化和月建受重視的發展趨勢。
關於懸泉簡冊,劉樂賢已撰文指出每支下“不出”,“北四”之類詞語,是孔簡日書中的占“失”内容,並認爲“這三支簡文只是利用建除十二辰進行占測,本身並不屬於‘建除’篇”。
[9]我們則認爲此簡冊並非與建除無關,而是建除和死咎的合抄同出一燧的還有一組《日書·死》零簡(簡冊第二六二),
[10]簡背序號最小者為“十四”,和本篇末簡“第十三”恰可連接,或許本為一編。《死》是關於死喪之事,那麽其與占“失”簡排在一起是十分合理的。正是相關内容歸併、簡化的抄寫趨勢打破了原來的抄寫傳統,造成秦除格式逸出A式的常態。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為2009年4月18日。)
[1]參見劉樂賢《楚秦選擇術的異同及影響——以出土文獻為中心》(《歷史研究》2006年第6期,第19-31頁)。
[2]說詳拙文《港中大館藏漢簡<日書>校釋》,簡帛網(http://www.bsm.org.cn/)2008年9月20日。
[3]鄭忠華:《印臺墓地出土大批西漢簡牘》,《荊州重要考古發現》,文物出版社,2009年1月,第204-208頁。
[4]荊州地區博物館:《江陵張家山三座漢墓出土大批竹簡》,《文物》1985年1期,第1-8頁。彭浩:《江陵張家山漢墓出土大批珍貴竹簡》,《江漢考古》1985年2期,第1-3頁。
[5]汪濤、胡平生、吳芳思主編:《英國國家圖書館藏斯坦因所獲未刊漢文簡牘》,上海辭書出版社,2006年11月。
[6]說詳拙文《敦煌、居延日書殘簡拾遺》,簡帛網(http://www.bsm.org.cn/)2009年01月27日。
[7]胡平生、張德芳:《敦煌懸泉漢簡釋粹》,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8月,第176-178頁。
[8]羅見今《敦煌漢簡曆譜年代之再研究》(《敦煌研究》1993年第3期,第91-100頁)中有對該曆譜的復原。
[9]劉樂賢:《懸泉漢簡中的建除占“失”殘文》,2008年國際簡帛論壇論文。發表于《文物》2008年12期。
[10]胡平生、張德芳:《敦煌懸泉漢簡釋粹》,第178-18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