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嶽麓書院藏秦簡（柒）》札記（續二）

　　新刊布的《嶽麓書院藏秦簡（柒）》中的簡190-193與《嶽麓書院藏秦簡（伍）》中的簡文可以對讀，兩條令文內容如下：
　　嶽麓柒：●自今以來，諸坐訞言及坐與私邑家為不善，若為=（為為）不善，以有罪䙴（遷）【0397+0390/190】者，與同罪，弗智（知），貲各二甲。諸坐訞言及坐與私邑私家為不善，若為不【0868/191】善以有罪，□□妻、子、奴婢，□各令終身毋得免及贖，□□前免贖者皆【0874/192】完為城旦輪〈輸〉縣鹽└。……【1070+C10.4-4-1/193】
　　嶽麓伍：【諸坐訞言及】坐與私邑私家為不善，若為為不善以有辠者，盡輸其收妻子、奴婢材官、左材官作，【1110/009】終身作遠窮山，毋得去。……[1]
　　相比嶽麓伍的簡文，嶽麓柒中多出了“與同罪，弗智（知），貲各二甲”一句。“與同罪”在嶽麓秦簡中多次出現，如“敢有挾舍匿者，皆與同辠”[2]，“吏遣許者，與同辠”[3]，“弗知”在秦律令中經常用來表示对犯罪行為不知情。兩者連用的例子如：
……今為令└：謀以城邑反及道故塞徼外【1792/170】蠻夷來欲反城邑者，皆為以城邑反。智(知)其請（情）而舍之，與同辠。弗智(知)，完為城旦舂└。以城邑反及舍者之室人【1813/171】存者，智(知)其請（情），與同辠，弗智(知)，贖城旦舂└。典、老、伍人智(知)弗告，完為城旦舂，弗智(知)，貲二甲 。     ·廷卒乙廿一【1855/172】[4]
　　有為害者，官嗇夫、吏及伍人智（知）弗捕告，與同□罪。弗智（知），各與其疑罪【0969/238】於官└，請：自今以來，吏□史以  告劾以論罪，有盜及與盜同灋罪【0859-1+0859-2/239】[5]
　　從令文中可以看出，對知曉犯罪但沒有告劾的行為處罰是“與同罪”，但如果對犯罪並不知情，則處罰會減輕，這兩種處罰的對象都不是直接犯罪者，而是犯罪者的室人、典、老、伍人、官嗇夫等。而嶽麓柒簡190與191連讀後，犯下“訞言”“與私邑私家為不善”“為為不善”罪行的人卻成為這兩種處罰的對象，這是很難理解的。
　　並且按照簡文的正常順序，列出“訞言”“與私邑私家為不善”“為為不善”三個罪名後的內容應當是處罰的方式，但此處“以有罪䙴（遷）”與嶽麓伍的“以有辠者”對應，並非具體的處罰方式，接下來的內容則是“與同罪”，若簡190與191連讀，則該條令文只有罪名卻沒有處罰方式，這也令人費解。這兩點提示我們簡190與191之間應當還有缺簡，不能直接連讀。

　　《嶽麓書院藏秦簡（柒）》中的簡217與《嶽麓書院藏秦簡（陸）》中的簡251內容相似，而嶽麓陸簡251有幾個字迹較模糊，整理者根據殘存的字迹所釋之字或有可校補之處，新刊布的嶽麓柒217簡字迹清晰，可對嶽麓陸簡251的釋文進行校補。整理者所作兩簡釋文如下：
　　嶽麓柒：所官不便利及吏所任為新地吏而【1048/217】
　　嶽麓陸：□𧧻（詐）免避為吏者，徙所官不□官及吏同任為新它（地）吏而皆𧧻（詐）免避為吏者，及吏欲去其官，自【1799/251】

	簡251紅外圖版	簡251彩色圖版	簡217字形
便
利
所

　　通過字形對比可以看出，簡251中的“便”僅保留了“又”的最後一筆，“利”字的“禾”旁與“刀”旁都大致保留，“所”字保留了左旁“戶”中的兩筆。
　　因此，《嶽麓書院藏秦簡（陸）》簡251釋文當為：“□𧧻（詐）免避為吏者，徙所官不便利及吏所任為新它（地）吏而皆𧧻（詐）免避為吏者，及吏欲去其官，自【1799/251】”　　

　　《嶽麓書院藏秦簡（柒）》中的簡218、219與《嶽麓書院藏秦簡（陸）》中的簡248、249可以對讀，兩條令文內容如下：
　　嶽麓柒：上丞=相=（丞相，丞相）、御史先予新地遠犫害郡，備，以次予之，皆令從其吏事新地【2095/218】四歲，日備免之。日未備而𧧻（詐）故為它貲廢以免去吏，駕（加）其罪一等。        ·卅八——【2138+C8-8-1/219】[6]
　　嶽麓陸：諸吏為𧧻（詐）以免去吏者，卒史、丞、尉以上上御史└，屬、尉佐及乘車以下上丞相，丞相、御史先予新地遠犫害郡，備，【以】【1866+J71-3/248】次予之，皆令從其吏事新地四歲，日備免之，日未備而𧧻（詐）故為它，貲、廢，以免去吏，駕（加）辠一等。·今泰史□【1720/249】
　　“日未備而𧧻（詐）故為它貲廢以免去吏”一句的句讀，各位學者的觀點並不相同。朱錦程先生斷作“日未備而𧧻（詐）故為它貲、廢，以免、去吏”。[7] 吳方基先生斷作“日未備而𧧻（詐）故為它貲，廢以免，去吏”，解釋為“期限未滿而欺詐故意被罰貲，從而被廢職、免職，最終目的是離開新地吏職。”[8]嶽麓陸整理者的釋文作“日未備而𧧻（詐）故為它，貲、廢，以免去吏”。[9] 嶽麓柒整理者的釋文作“日未備而𧧻（詐）故為它貲廢以免去吏”。[10] 陳偉先生認為嶽麓柒中“故”字當釋為“殹”，其右旁與“殹”字類似而與“故”有異。[11]
　　從字形上來看，該字字形作，對比《嶽麓書院藏秦簡（柒）》中的“故”與“殹”，可以看出，雖然該字右旁上半部分漫漶不清導致與“殹”有些相似，但左側下半應當是“口”，且嶽麓陸中該處為“故”，因此該字應當為“故”。

故	0399/202	1624/225	1074/253
殹	1063/164	1642/183	1633/226[12]

　　回到“日未備而𧧻（詐）故為它貲廢以免去吏”一句的句讀問題，我們認為應當讀作“日未備而𧧻（詐）故為它貲廢，以免去吏”，與嶽麓柒整理者的意見比較接近，但限于體例，整理者沒有對該句進行解釋，我們對該句分析如下：
　　嶽麓秦簡中有以“故”表示“故意”的“故為某某”辭例，如“故為貴賦〈賤〉其賈（價）”[13]、“故為𧧻（詐）”[14]。“故為它貲廢”表示故意做出其他會被處罰錢財和廢官的事。“它”字在此句中義為“其他”，修飾“貲廢”。此處之所以使用“它”，是因為這些新地吏過去已經受到過處罰，正是由于被處罰，他們才成為新地吏，“今南郡司馬慶故為冤句令，𧧻(詐)課，當廢官，令以故秩為新地吏四歲而勿廢”可證。[15]而“貲廢”則是令文中常見的“貲某甲，廢”，如嶽麓伍中有“犯令及乘者，貲二甲，廢”，“為旁〖錢〗者，貲二甲而廢”。[16]“免去”應當連讀，相同辭例見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效律》簡172：“……倉嗇夫及佐、史，其有免去者，新倉嗇夫，新佐、史主廥者，必以廥籍度之，其有所疑”。[17]這些新地吏故意做出會被處罰錢財和廢官之事，目的就是免職離開新地。
　　 
　　小文寫作蒙單育辰師指導和幫助，特此致謝。惟文中一切錯誤由本人負責。
　　 

[1] 此釋文據溫俊萍：《嶽麓秦簡所見“從反者”發覆》，《簡帛研究》2021春夏卷，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21年6月，第203-212頁。
[2]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伍）》，上海辭書出版社，2017年12月，第45頁。
[3]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伍）》，上海辭書出版社，2017年12月，第49頁。
[4]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伍）》，上海辭書出版社，2017年12月，第125頁。
[5] 整理者認為“同”與“罪”之間有一字空白，但按文義不當有字，疑原抄寫衍字未刮削乾净所致。見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柒）》，上海辭書出版社，2022年1月，第173頁。
[6] 該釋文中“詐”的隸定據陳偉先生文章中意見修改，見陳偉：《〈嶽麓書院藏秦簡（柒）〉校讀（續）》,簡帛網2022年7月17日，http://www.bsm.org.cn/?qinjian/8752.html。整理者釋文見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柒）》，上海辭書出版社，2022年1月，第155頁。
[7] 朱錦程：《秦制新探》，湖南大學博士學位論文，指導教師：于振波，2017年5月，第35頁。
[8] 吳方基：《里耶秦簡“日備歸”與秦代新地吏管理》，《古代文明》2019年第3期，第63-75頁。
[9]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陸）》，上海辭書出版社，2020年3月，第178頁。
[10]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柒）》，上海辭書出版社，2022年1月，第155頁。
[11] 陳偉：《〈嶽麓書院藏秦簡（柒）〉校讀（續）》,簡帛網2022年7月17日，http://www.bsm.org.cn/?qinjian/8752.html。
[12] 以上六個字形見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柒）》，上海辭書出版社，2022年1月。
[13]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伍）》，上海辭書出版社，2017年12月，第52頁。
[14]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陸）》，上海辭書出版社，2020年3月，第180頁。
[15]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伍）》，上海辭書出版社，2017年12月，第56頁。
[16] 陳松長主編：《嶽麓書院藏秦簡（伍）》，上海辭書出版社，2017年12月，第113、138頁。
[17] 陳偉主編：《秦簡牘合集（壹）》，武漢大學出版社，2014年2月，第139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22年7月26日0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