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大秦簡讀札（七）

作者:謝明宏  發布時間:2023-10-20 15:26:48 （北京硬糖娛樂文化傳播有限公司）
（首發）

一　　《日書甲種》之“穿門”簡二七三正有一處明顯的拼綴問題，[1]該簡由a、b兩段拼綴而成，中部有一小枚殘簡，但此殘簡並不屬於簡二七三。我們的理由主要有兩個方面：其一，該殘片的筆劃，並不屬於其下接的“宜”字。即便屬於“宜”上部的未釋字，兩字的間距也過窄。其二，由於該殘片的卡位，導致“宜”字上下所接的兩條墨線均不與其餘諸簡連貫。
　　因此，我們懷疑此殘片應該屬於其相鄰的簡二七二。經過拼綴，可以復原“虛”字。同時，將殘片從簡二七三中部抽走後，可以讓二七二a、二七二b茬口密合，復原“宜”字。原本不連貫的兩條墨線，也與其餘諸簡連貫起來。拼綴前後對比如下表：

表1

原拼綴	修正後的拼綴

　　秦簡“虛”字所从“虍”中部的豎筆，有上下貫通橫筆者，也有未貫通者。我們拼綴的“虛”屬於前者，與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51號簡的“虛”寫法一致。字形對比如下：[2]

表2

簡二七二	《道》153背	睡日甲51	睡日乙106	睡日乙33	睡日乙36

　　此殘簡的改綴，可以糾正原釋的一處衍文。第八一七頁“穿門”圖表中的“□宜”，應訂作“宜”。即簡二七三正“宜”字上方不存在未釋字，“宜”字應向左與簡二七四正的“鬼”字（兩字在編連圖上平行）連讀作“宜鬼”。“宜鬼”應該與同表的“宜口”、“宜生”一樣，是日書“宜忌”內容中的宜者，即行之有好處的事項。“宜鬼”就是適宜祭祀的意思。《廣雅·釋天》：“鬼，祭先祖也。”《禮記·表記》：“鬼尊而不親。”鄭玄注：“鬼，謂四時祭祀，所以訓民事君也。”[3]
　　完整綴合見附圖。　　

二　　《從政之經》簡四六釋文作：
　　爲若韋（違）者，在而所與言者；遺若事者，在而所與謀者。口者，關也；（舌）者，機也。壹者（曙）出言，四馬弗能追也。四六
　　今按：「爲若韋（違）者，在而所與言者；遺若事者，在而所與謀者」，該句包含兩個“若”字、兩個“而”字、四個“者”字，因爲指代複雜，不易理解。其中“在而所與言”與“在而所與謀”的“在而所與”是較爲關鍵的範圍框定。《韓非子·外儲說左下》有一段記載可以幫助我們理解：
　　『季孫好士，終生莊，居處衣服常如朝廷。而季孫適懈，有過失，而不能長爲也。故客以爲厭易己，相與怨之，遂殺季孫。故君子去泰去甚。 
　　南宫敬子問顏涿聚曰：“季孫養孔子之徒，所朝服與坐者以十數，而遇賊，何也？”曰：“昔周成王近優侏儒以逞其意，而與君子斷事，是能成其欲於天下。今季孫養孔子之徒，所朝服而與坐者以十數，而與優侏儒斷事，是以遇賊。故曰：不在所與居，在所與謀也。”』[4]
　　南宫敬叔詢問顏涿聚“季孫蓄養孔子門徒卻被刺殺”的原因，顏涿聚說：“過去周成王親近優伶侏儒來放鬆他的思想，但要和君子一同決定事情，因此能夠滿足他想得到天下的欲望。現在季孫蓄養孔子的門徒，穿著朝服和他坐在一起的要以十爲單位來計數，但卻和優伶侏儒一同決定事情，因此被人刺殺。所以說，不在於平時和什麼人相處。而在於和什麼人商議大事。”
　　《從政之經》的“在而所與謀”即《韓非子》中的“在所與謀也”，只不過加了第二人稱“而”，整理者注“而”爲“你的”，是準確的。《韓非子》此句是說不在於和誰相處，而在於和誰共同謀議。因此，《從政之經》裏的“在而所與謀者”可以理解爲“（關鍵）在（那些）與你共同謀議的人”。“遺若事者，在而所與謀者”，就是說泄漏你事務機要的人，處於（那些）與你共同謀議的人（之中）。“若”，此處同“而”，仍然是“你的”的意思。同理，參照“遺若事者”的結構，“爲若違者”的“違”也應同“事”一樣，是名詞，訓爲過失、錯誤。《後漢書·馬武傳》：“故光武鑒前事之違。”李賢注：“違，失也。”“爲”同“遺”一樣是動詞，訓爲“行”。“爲若違者，在而所與言者”，就是說執行你的過失（決策）的人，處於（那些）與你交談說話的人（之中）。整句分用“若”、“而”來表示你的，“者”字均表示什麼什麼的人，但是範圍有別。“遺若事者”和“爲若違者”是指泄漏秘密和執行過失決定的人，“所與謀者”和“所與言者”則是共同謀議和一起交談的人。前者的“者”的範圍要小於後者的“者”。也就是充要條件的關係。執行你過失錯誤（決策）的人，（一定）在（那些）與你交談說話的人（之中）。泄漏你事務機要的人，（一定）在（那些）與你共同謀議的人（之中）。
　　結合前文的“謀不可遺”與“言不可追”，以及下文的“四馬弗能追”。《從政之經》的「爲若韋（違）者，在而所與言者；遺若事者，在而所與謀者」，顯然是爲了強調言談與謀議的重要性，在於言談與謀議的對象是誰。王永昌先生也認爲簡文旨在強調選擇言說、謀劃對象時要謹慎。[5]而簡文的兩個“若”，其說均讀爲“諾”，與拙說不同，讀者可以參看。　　三　　《公子從軍》簡四“□交枝簪”中的“”字圖版作，中部从“言”，疑爲“䜌”字，可與秦漢簡的“變”字對比（見表3）。“䜌”，或應訓“亂”。《說文》：“䜌，亂也。”《北堂書鈔》引蔡邕《協初賦》云：“粉黛施落，髪亂釵脫。”“□交䜌枝簪”，因前接“公子北（背）妾”，或是形容“牽”因爲被心愛之人背棄而無心打扮，頭髮淩亂，釵簪歪橫。簡十六“壹言利之”向上數的第二個字圖版作，上部也似“䜌”，下部从“手”，或爲“攣”字。馬王堆帛書“攣”字作，可參。

表3

䜌	睡《爲吏》40	睡《語書》5	北大竹書

　　

四　　《病方》簡二一二背釋文作：
　　大箇（痼）傷者：以弱（溺）煮㱙（朽）屋以（洗）之，及漬之以水，而以粲（餐）食。二一二背
　　今按：，整理者認爲是“壽”的省形，可以讀爲“幬”。“以弱（溺）煮㱙（朽）屋”，即以溺煮朽幄幬。字圖版作，我們疑爲“尊”字的訛寫。“酋”的中間兩點寫得緊密時容易被忽略，如馬王堆帛書《二三子問》的“尊”字作。另敦研301《妙法蓮華經》與敦研123（2-2）《思益梵天所問經》的“尊”字均作，[6]證其俗字可以寫作類北大秦簡此字的結構。准此，“尊”應讀爲“薦”。古薦、尊通用。《易·觀》：“盥而不薦。”“薦”，馬王堆帛書本作“尊”。《說文》：“瀳讀若尊。”簡文的“朽屋尊（薦）”，應指舊屋裏的草席，即傳世醫書所云的“敗蒲席”。《千金翼方》、《證類本草》並曰：“敗蒲席：平。主筋溢惡瘡。”
　　『陶隱居云：燒之蒲席，惟船家用，狀如蒲帆爾。人家所用席，皆是莞草。而薦多是蒲，方家有用也。唐本注云∶席、薦一也。皆人卧之，以得人氣爲佳也。青齊間人謂蒲薦爲蒲席，亦曰蒲蓋，謂槁作者爲薦爾。山南、江左機上織者爲席，席下重厚者爲薦。如經所說∶當以人卧久者爲佳。不論薦、席也。臣禹錫等謹按《藥性論》云∶敗蒲席亦可單用。主破血。從高墜下，損瘀在腹刺痛，此蒲合卧，破敗者良。取以蒲黃、赤芍藥、當歸、大黃、朴硝煎服，血當下。陳藏器云：編薦索，主霍亂轉筋。燒作黑灰。服二指撮，酒服佳。』[7]
　　大痼傷，整理者認爲是經久不愈的大創。而敗蒲席主治惡瘡，與簡文的病症是對應的。《千金翼方》也有用蒲席燒灰敷瘡的記載，“有瘡汁出者，燒道旁故蒲席傅之。”[8]《外臺秘要》引《集驗方》云：“燒道旁弊蒲席灰。”[9]《千金要方·治膿潰後瘡不合》：“燒破蒲席灰，臘月豬脂和，內（納）孔中。”蒲席入藥，以其破敗者良，故簡文曰其“朽”，《外臺》曰之“弊”、《千翼》曰之“故”、《千要》曰之“破”，《證類》曰之“敗”。釋文可以調整爲：
　　大箇（痼）傷者：以弱（溺）煮㱙（朽）屋尊（薦）以（洗）之，及漬之以水，而以粲（餐）食。二一二背

附圖：

二七二正	二七三正

　　 

---

[1] 北京大學出土文獻與古代文明研究所編：《北京大學藏秦簡牘》（卷肆），上海古籍出版社2023年，第516頁。
[2] 《道》指《道里書》，“睡日甲”指睡虎地秦簡《日書甲種》，“睡日乙”指睡虎地秦簡《日書乙種》。
[3] 鄭玄注；孔穎達正義；吕友仁整理：《禮記正義》，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第2077頁。
[4] （清）王先慎撰；鐘哲點校：《韓非子集解》，中華書局2016年，第322頁。
[5] 王永昌：《北大秦簡<從政之經>讀札》，武漢大學簡帛網2023年9月8日，http://www.bsm.org.cn/?qinjian/9176.html。
[6] 黃征著：《敦煌俗字典》，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578頁。
[7] （宋）唐慎微著；郭君雙等校注：《證類本草》，中國醫藥科技出版社2011年，第353頁。
[8] （唐）孫思邈著；李景榮等校釋：《千金翼方校釋》，人民衛生出版社2014年，第523頁。
[9] 高文柱校注：《<外臺秘要方>校注》，學苑出版社2010年，第1497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23年10月19日2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