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孙子》的复原
作者:朱岩森  發布時間:2006-10-29 00:00:00

(首发)

  一、关于《孙子》的版本和错简的形成原因。
  现在流传下来的《孙子》版本主要有三个:《平津馆丛书》所收影宋本《孙吴司马法》中的《魏武帝注孙子》、《续古逸丛书》所收《武经七书》中的《孙子》以及宋本《十一家注孙子》。现在看来它们其实大同小异,是出自于同一个底本——一个错简底本。
  那么这个错简底本是在什么时候形成、怎样形成的呢?综合各种史实来考虑,只有一种可能:两千多年前秦始皇一旨“挟书令”使得大多先秦古籍在世上绝迹,通过民间的掩藏二三十年后(汉惠帝四年下解禁令后)才得以重新见世。然而埋藏的简书经过这么长的时间,简绳多有腐断,在出土时成为散简,在对这些散简进行整理时形成了错简。《孙子》的错简正是在对散断的藏书作整理时形成的。
  先秦文献中的错简不是一个个别现象,而是一个带有普遍性的问题。除《孙子》外,象《老子》、《管子》等都有明显的错简迹象,都存在错简。它是由中华文化传承上一段特殊的文献传承历史所造成,也是我们现在所需要去直面的。
  二、关于《孙子》复原的方法,复原的科学性和《孙子》复原结果的真确性。
  1、  关于《孙子》复原的方法。
  对《孙子》进行复原的方法与传统的校勘是完全不同的。传统的校勘是以其他的文献资料为佐证和依据来校正底本中的错误,从而达到还原古籍本来面貌的目的,一般来说主要是针对古籍中容易出现的誊误或刊误。而对《孙子》的复原主要针对的是底本中的错简,同时也是针对一段特定的文献传承历史,所面对的是新课题针对的是新问题(姑且这么说,其实先秦文献中的错简问题前人早有提到,只不过没有引起重视)。对《孙子》的复原是在对底本作完整的分析和对语言规律作深入研究的基础上,通过利用语言的自有规律找出底本中错简的地方,进而利用语言的自有规律将原藏简本复原出来。虽然在复原过程中也利用到传统校勘,但其主体方法却是完全区别于校勘的,包括复原手段和理论依据。
  我们现在所见到的先秦文献都是经汉传承下来的,要获得汉以前的原始性资料的可能性几乎是渺茫的;即使是能获得汉以前的资料,现在也更是散为一根根的简片了,对解决先秦文献中的错简问题同样无济于事——银雀山出土汉简就是一个实例,如果没有其他文本作参照,汉简《孙子》是很难整理出来的(银雀山出土的是汉简,所整理出来的《孙子》与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其他文本是同出一脉,对《孙子》错简问题的解决没有任何参考意义)。面对这么样一个现实,我们只有寻求新的思路和新的方法来解决先秦文献的错简问题。而对《孙子》的复原是解决先秦文献中所存在的错简问题以及方法上的一个前试和探索。
  2、  关于《孙子》复原的科学性和复原结果的真确性。
  (1)复原机理的科学性。对《孙子》进行复原所依据的是语言科学。关于这一点在复原说明中对其主要内容已作了陈述,这里不作展开,有待过后作理论上的系统总结。语言有着最大的随意性,同时也有着最大的约束性和规定性。语言的随意性表现在只个的语言上,可以这么说也可以那么说,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语言的约束性和规定性表现在语言的组成、只个语言之间的关系上,哪怕是简单的一问一答,哪怕是答非所问,都有一个内在联系在里面,这就是语言最根本的规律和要求-逻辑。语言或粗或雅、或文或质、或繁或简,都离开不了逻辑的约束。这是语言的一个特性。语言的第二个特性,就是语言的节奏性。是说话也好是文章也好,自然有一个语言节奏在里面,通过语言节奏而完整地表意,也只有有一个语言节奏在里面,才能说的清楚听的明白。它也是语言的一个自然特性。我们说话的目的是为了表意的,话语之间是有逻辑(或说受逻辑约束)的,话说出来是有节奏的;无论是说话也好是文章也好,自然包含音、气、意三个方面,并且由音、气、意三个方面形成一个自然的、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有机整体。语言音、气、意三方面自然的、紧密的有机整体性是语言的第三个特性(这一特性对于《孙子》的复原来说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一方面是复原结果必须是音、气、意三方面是一个自然的、紧密的有机整体,一方面是通过语言的这一特性来进行否定排除,从而得到材料的唯一归置-文章复原的唯一性)。这三个特性勾勒出了语言的主要规律。
  那么由语言的特性所决定,在只存在错简问题和文字材料保留完整的情况下,我们完全可以根据语言自身的规律(特别是语言音气意三方面自然、紧密的有机整体性这一特性)来对其文本进行复原。利用语言本身的规律性来对错简文本进行复原,从机理上来说是科学的。
  (2)、具体的复原。从最后的复原结果我们看到,所选用的《孙子》底本除了有两处明显的衍文以外,只存在着错简问题,且所保存下来的文字材料是完整的。这是底本一个最重要的品质。它为真确地复原和对复原结果的科学论证提供了重要的和必要的条件。
  其二,是对底本的分析。对《孙子》的复原包含着两个内容。一个是对底本的分析,一个是在对底本分析的基础上复原出原藏简本。对底本的分析,以复原原始过程中反推出的散简图为最终的分析结果。散简图真实、客观同时也是直观地反映了当时的散简情况和底本的错简情况。这里要加以说明和强调的是,散简图是一个客观的东西,它是可以进行检验的。它是复原过程中的一个中间结果,同时也是科学复原的一个先决条件。
  其三,是在对底本分析基础上的复原。整个原始的复原过程十分复杂,复原的原始过程与对底本的分析过程大多时候是纠缠在一起的,但在得到了散简图以后,就可以清楚地分开了。最终的复原结果和对复原结果的检验,是在对底本的最终分析结果-散简图的基础上来完成的,是复原原始过程中的最后过程。这一过程不仅是复原的一个必要过程,同时也使得整个复原透明起来。复原的透明性是科学复原的前提。
  那么在散简图基础上的复原,已经具备了科学复原的完全条件。所要讨论和检验的是在散简图基础上复原的正确、真确性问题。关于复原的正确和真确性问题,在下一节讨论, 这里主要提一下复原中与底本相关的一些复原细节上的东西。——
  (一)、当初藏简本的散简情况或许比现在我们所见到的散简图中的散简情况更为严重,只不过借助某些现实条件(比如简牍之间的物理联系)作了些正确的恢复,这个不得而知。我们只能从底本中的错简处来判断当时的散简情况。——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上面提到的,一种可能是当初的散简情况就是现在的散简图。但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对底本的分析结果都不存在影响。从散简图我们可以看到,原藏简本的散简主要是散成简块,单个的简片很少(结合《行军》篇中[凡处军相敌]和其他一些地方来看,藏简简片的形制为五-八字),且以大的简块为多。复原中正是以大的简块为主体,根据简块中所涉猎到的主题和文意、文气的融合、接驳,寻找上下文,恢复对主题的论述,这是复原中的主体部分;其次是根据语言的表意和内在文气(语言的逻辑)将简片和小的简块恢复到原来的单纯意群和大意群中;最后再加入语音因素,通过语言的血脉-文气(包括内在的逻辑和语言节奏),根据语言内在文气的节奏和外在语音节奏的同步性,来进行检验和纠正。由于散简材料的主体主要是简块,整个复原过程相对于考古发掘中的复简要简明多了。
  (二)、《孙子》的语言风格通俗流畅,其文范又是论述周致、逻辑严密、语意紧密,所以对散简材料的接驳和接驳正确性与否的判断并不复杂。而大多的文字材料(包括已驳到一起的一些材料)之间存在有明显的起承关系或紧密的转承关系,所以很容易找到线头和接驳依据,只有极少的地方例外。那么对于这些地方,主要是通过文气(内在逻辑以及语言的内在节奏和语音节奏的同步性)进行检验,经过充分的否定排除来找到其唯一的归置性,从而确定其归置。
  (3)、复原的真确性。
  (一)、从复原结果来看,各篇主题明确、论述完整,逻辑清晰、语言流畅;各篇之间意牵气连、整体思想系统完整,语言风格鲜明、一致。十三篇文气流畅、呼吸翕然,音、气、意三方面为一和谐的有机整体,从文本复原的直观角度证明其复原出了《孙子》原藏简本。
  (二)、从对散简材料的整理细节来看(在散简图基础上的整理),每一散简材料的归置都归根有据,且经过了充分的否定排除具有唯一归置性,从文本复原的技术角度证明其真确地复原出了《孙子》原藏简本。
  三、复原《孙子》的意义。
  复原《孙子》的意义首先是复原《孙子》本身。《孙子》自汉两千多年以来就以错简的形式存在一直到今天,自魏武帝注《孙子》以来,要么没有发现要么没有正视《孙子》中的错简问题。而《孙子》的错简严重地障碍了我们对《孙子》的解读和认识,且不说对其整体思想、理论的认识,就连一些基本概念和句子的解读一直以来都存在着种种的偏差,和一些字词上解读的悬疑。通过复原出《孙子》原藏简本,《孙子》研究中的这么些问题都自然而然不成什么问题了。更为重要的是通过复原出《孙子》原藏简本,我们可以清楚地了解《孙子》的完整思想和完整理论,并通过对《孙子》思想、理论的研究和认识来帮助我们了解那个时代的文化,以及古代思想、文化传统的发展历史。《孙子》的复原,无论是对于军事思想、军事文化的研究还是对于一般的思想文化的研究都有着重要的意义。
  复原《孙子》的意义不仅仅在于复原出《孙子》本身。先秦文献中的错简问题,一直以来都没有得到重视,它似乎是一个常识性问题,同时又很自然地忽略这个问题。通过《孙子》的复原使我们看到,先秦文献中的错简问题绝不是一个小问题,它严重地影响着我们对先秦文献思想、理论的研究和认识,障碍着文化的传承。在我们对传统文化的研究中,有这么一个倾向,就是更关注文化的“流”,而忽略文化的“源”(关注文化上一代代的自然影响、自然传承,而忽视文化的“根”,即作为一种文化的全息载体、包含着理论始祖本来思想的文本上的解读和研究。——好比中学生的学习,把重点放在学习一些衍生知识和解难题上,而没有放在对课本本身的学通学透上)。最典型的就是《老子》。把老子作为道家鼻祖,渊源流派梳理的清清楚楚,然而《老子》到底说了一些什么,它要告诉我们什么,它要解决什么问题?我想到今天也没有人能够说得出来。它似乎是天书,一直以来我们也一直就是把它当天书在读。它是解读不完的天书吗?不是,它就是错简!我想我们到了该解决先秦文献中的错简问题的时候了!
  从《孙子》的复原中我们可以看到先秦文献中的错简问题不是一个小问题,同时也可以看到先秦文献中的错简问题不是一个完全不能解决、不可逾越的问题。先秦文献,特别是春秋战国时期的文献是一个思想的宝库,我们应该完整地打开这个思想宝库,利用好这个思想宝库,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祖先对得起子孙后代。那么通过《孙子》的复原以及在《孙子》复原中一些问题上的研讨和总结(如复原方法、复原的科学性问题等),对今后这方面工作的开展毫无疑问是有着积极意义的。
   
  (编者按:本文收稿日期为2006年10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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