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悼何琳儀教授
作者:韓祖倫  發布時間:2007-05-15 00:00:00

(上海)

(首發)

  4月1日,在母親的病床前接到了程燕博士的電話,獲知何琳儀教授不幸病逝。這一突如其來的噩耗讓我久久回不過神來。此後的一個小時內,我實在無法排遣哀痛的心情,便給見過何教授的女兒發了條短信,女兒在回電中竟哭出聲來。我能瞭解女兒的心情:因為只有她最清楚我業餘自學古文字是多麼艱難,而我能結識何琳儀教授並得到他的幫助是何等幸運,更因為她從我平時的言談中知道何教授在古文字學術界的建樹。這樣一位學術造詣綦深,正當成果收穫處於金秋時節的著名學者如此突然的離去,怎不叫人痛惜萬分!
  我能結識何琳儀教授,說來也是一種緣分。因為早就在看過的許多古文字專著裏,屢屢見到徵引何老師大著《戰國文字通論》的記載,想拜讀這部大著的願望便十分強烈。由於一直覓求不到,終於憑著一種依稀的感覺往吉林大學歷史系冒昧地向何老師發了封信。大約過了兩三個月,收到何老師的回信,才知道他現在安徽大學執教,信是在出差吉林大學時見到的。何老師在信中非常熱心地告知了《戰國文字通論》(訂補)和《古幣叢考》(安徽大學版)的出版情況,並為我介紹了兩書責編的聯繫電話。次年,何老師來上海大學講學,我終於有了向神交已久的何老師當面請教的機會。記得我當時向何老師提了古文字學習方面許許多多的問題,何老師在回答的同時,委婉地告訴我,業餘學習精力有限,接觸的面不宜鋪得太寬。他提醒我,不能眼睛光盯著古文字專著,而要重視古文獻、訓詁和音韻等方面知識的積累。他知道我這些年花費許多精力和財力在覓求古文字資料,就誠懇地對我說:“什麼時候到合肥來,你想要的資料我這裏都有,去複印裝訂一下,成本很低,效果也不差。”他還在瞭解我藏書的時候,特別推薦了《高郵王氏四種》、《詁訓匯纂》、《爾雅義疏》、《漢書補注》等經典和工具書,列為必讀和必備。此後,我經常在電話裏向他問道請益,在輕鬆愉快的交談之間,我一次次感受著他的睿智、淵博和平易親切。同時,我也通過這一管道,得以瞭解古文字學術研究的資訊和動態。去年,我草成一篇拙文,請他指謬。何老師認真審閱後,為我提供了一條古音方面的證據。諸如此類的教益,我還可以舉出很多,在我的心底,何老師早已是嚴格意義上的老師。
  也許除了家人外沒有人更能瞭解我痛惜的心情了。去年11月,我一向身體康健的母親因偶感不適被確診為肺部腫瘤。對於88歲的老人,當地醫院態度消極。正當一家人不知所措的時候,我從親戚中獲得了一個寶貴的資訊:上海中醫藥大學何裕民教授以幾十年的臨床經驗和心血,積累了上萬病例,對各類腫瘤的治療取得了重大突破。在就診現場,我目睹了眾多腫瘤患者對何裕民教授發自肺腑的信任。母親在何教授的醫治下,病情一直穩定。儘管在今年 2 月母親又突發“腦梗”,造成了偏癱、失語,醫院稱之為“雪上加霜”。但由於我們堅持給母親服用何裕民教授研製的藥物,她的腫瘤依然得到有效控制。這位享有國際聲譽的專家,以高度的敬業精神和高尚的醫德,為患者樹立了健康生活的信心。但我萬萬沒有想到看上去如此安詳的何琳儀老師竟患有腫瘤!我的這一寶貴資訊竟沒有為我如此敬重的何老師派上用處!
  回想起來,前年暑假時有一次聽程燕博士講起何老師去北京做了脾臟切除手術。事後我去電話問候,何老師很輕鬆地告訴我,沒什麼大事,康復很好。還有一次,當我在電話中告訴何老師在網上淘到了什麼想要的書時,何老師開玩笑似的說:“那我的這些書以後怎麼辦?總不能帶走吧?”我說那是以後的事,現在說這個幹什麼。他於是一笑了之。後來何老師還問過我,怎麼不到安大來複印資料?我回說,很想來但一直抽不出時間。何老師說交通很方便,花不了幾天功夫,能抽空還是來一次。尤其去年有一次,何老師讓我瞭解上海東方肝膽醫院“多彈頭射頻”治療肝腫瘤的有關情況,說是幫助同事打聽。我說如果需要我做點什麼事,請告訴我,一定不要客氣。他還是說就為同事瞭解一下情況。
  我痛悔自己太木訥了。
  自去年 11 月母親患病至今,我奔波於上海和浙江嘉興之間。在幫助母親挺過一道道生死關口的揪心日子裏,我與何老師的聯繫少了,其實我也不想讓這樣的事情去影響何老師。但是否因為這種思路的錯位,恰恰失去了無意中向何老師傳遞“神醫”何裕民教授資訊的機會?
  想到這,我的心不能不陣陣發痛。
  一直知道何老師在給博士生上課。他去北京治療回來後,還知道他去過太原參加學術會議。平時與程燕博士發電子郵件交流時,也沒有得到過任何有關這方面的資訊。我確實做夢也不會把腫瘤與何老師聯繫起來——從骨子裏講,我根本不願意把腫瘤與何老師聯繫起來!直到這一次,程燕才說,何老師確實到上海東方肝膽醫院接受了治療,何老師特意不讓告訴,怕給我添麻煩。
  何老師,您太見外了!您讓我說什麼呢?您知道嗎,當我女兒知道您終究是因為腫瘤這個病根而倒在三尺講臺之上,再聯想到何裕民教授妙手回春的“神力” , 她哭著對我說:“何老師怎麼這麼傻,他為什麼不說呢?現在這個世界上,資訊多麼重要,太心痛了!”
  然而,這又怎一個“痛”字可以了得!
  這幾天,流覽著網上這無數悼念的文章和消息,那麼多的震驚,那麼多的痛惜和惋歎,我徹夜難眠。近幾年,我最翹盼的莫過於早日看到何老師的古文字學術《論文集》的出版。我曾經好幾次詢問過何老師這方面的打算和進度,甚至還自告奮勇地表示希望能為《論文集》謄寫稿子。這件大事,何老師有過託付嗎?自上博館的楚簡資料陸續整理公佈以來,何老師經常讓我關注後面幾個分冊的出版日期,我知道,他的心除了系在他的博士生身上外,始終對學術前沿毫不懈怠。我也約略地知道他這些年在新出的簡牘文字資料上,積累了非常豐碩的研究成果,這些沾溉後人的智慧結晶,是否已經列入了出版計畫?
  多半輩子為衣食碌碌奔走的我,一直憧憬著退休以後去何老師府上聆教和暢敘的那份快意,算起來,那時何老師也還不到七十。因為我至今沒有忘記那年我和女兒陪何老師同游周莊的情景。在民國元老葉楚愴故居的大廳裏,見到懸掛的“青鞋布襪寒哉儒,內涵勁氣雄萬夫”對聯,他朗聲一笑,然後在這裏留影一幀。這份安貧樂道、豁達的情懷,正是他成為一代學人風範的最真實寫照。女兒說,何教授走得如此突然,也許是他的研究太透徹了,老天想多留幾個懸念。事情難道真是這樣嗎?
  記得朱德熙先生的夫人在《朱德熙古文字論集》的序言裏說,朱先生還活著,活在他的著作裏。那麼,尊敬的何老師,對於您的親人、此道上眾多門生故舊和後來學人,您同樣活著!

二〇〇七年四月八日

  (編者按:本文收稿日期為2007年5月14日。)
© Copyright 2005-2021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