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䥗縫”試説
作者:陳偉  發布時間:2015-05-02 17:09:44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
(首發)

  顏師古撰《匡謬正俗》卷六“䥗”字條有一段耐人尋味的文字,其云:“問曰:‘今官曹文案於紙縫上署記謂之款縫者何也?’答曰:‘此語言元出魏晉律令。《字林》本作‘䥗,刻也’。古未有紙之時,所有簿領皆用簡牘,其編連之處恐有改動,故於縫上刻記之。承前已來呼爲‘䥗縫’。今於紙縫上署名,猶取舊語呼爲‘䥗縫’耳。此義與‘款’不同,不當單作‘款’字耳。”
  顏師古對於簡牘時代的這段追述不是很好理解。王國維先生《簡牘檢署考》基於這段文字説:“漢、魏以後,兩簡相連之處,幷作䥗縫。”“此即六朝以後印縫、押縫之所由出,未必爲周秦漢初之制也。《説文·刀部》:‘券别之書,以刀判契其旁,故曰書契。’此爲古制或漢制,許君不言。鄭玄《周禮·質人》注:‘書契,取於市場之券也。其券之象,書兩劄,刻其側。’此亦與魏晉之䥗縫略同。”[1]
  針對王國維的論述,胡平生、馬月華先生按云:“根據考古發掘的簡牘實物,簡牘‘編連之處’的‘刻記’(今稱爲‘契口’),是用於固定簡支的,不具有後世‘䥗縫’的作用。只有契約類或憑證類的簡,才會將兩三枚簡平鋪或重疊,加畫‘合同’符號或‘於縫上刻記之’,有的還在刻縫中寫字,性質與後世的‘䥗縫’相同。”[2]
  劉曉東先生《匡謬正俗平議》則云:“䥗縫之制,源於古之契券傅别。《説文》:‘券,契也。券别之書以刀判契其旁,故曰契券。’《書·敘》正義引鄭玄《易注》云:‘書之於木,刻其側爲契。各持其一,後以相考合。’《周禮·地官·質人》‘掌稽市之書契’,鄭注:‘書契,取予市場之券也。其券之象,書兩札刻其側。’《易·繫辭》:‘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李鼎祚《集解》引九家易云:‘契,刻也。金決竹木爲契。’是刻側以爲符信也。《釋名·釋書契》:‘莂,别也。大書中央,中破别之也。’《周禮·天官·小宰》‘四日聽稱責曰傅别’,鄭注:‘傅别,謂爲大手書於一劄,中字别之。’亦稱判書,《秋官·朝士》‘凡有責者,有判書以治,則聽’,故《文心雕龍·書記》云:‘券者,明白約束以備情僞,字形半分,故周稱判書。此皆書縫以爲符信也。師古此云編連簡牘恐其改動,其用雖與券契有别,然其法固相因也。此制魏晉之後以印印之或謂之印縫,題書或謂之押縫。……今每於用作證明之文信分裁處簽署或加印,謂之騎縫,猶古法也。”[3]
  顏師古所説“䥗縫”,很可能是簡册背面的劃綫。
  這種劃綫,最初在包山楚簡中發現。包山簡的整理者指出:“有少量竹簡背面有刻刀劃出的斜綫,或墨筆劃出的墨綫,相鄰的簡有的可據此依次相接,有的則互不相關。這兩種綫道可能是在編聯之前做的某種記號。”[4]
  近些年,這種劃綫在楚簡、秦簡和漢簡中有越來越多的發現。多位學者對於這種現象已有很好的歸納和研究,幷成功應用于簡册復原的嘗試[5]。孫沛陽先生概括説:簡册背刻劃綫這種記號形成于編連之前,其目的是爲竹簡標示次序,最終爲編聯成册作準備。簡背刻劃綫可以在“韋編三絕”之後,在重編竹簡之時,防止出現錯簡或漏簡[6]。戰國秦漢簡册背面廣泛存在的這種刻劃綫與顏師古所説的“䥗縫”,其製作目的“編連之處恐有改動”與主要施加方式“䥗(刻)”相符,二者實爲一事的機率相當高。
  不過,顏師古説“故於縫上刻記之”,似説刻記的位置是在竹簡側面,這與簡背劃綫位於簡册背面不同。這可能是出於顏師古的誤解。縫有縫合義,如《詩‧魏風‧葛屨》:“摻摻女手,可以縫裳。” 縫合之處亦稱“縫”。《詩‧召南‧羔羊》:“羔羊之皮,素絲五紽。”孔頴達疏:“二章傳云‘緎,縫’者,《釋訓》云:‘緎,羔羊之縫。’孫炎曰:‘緎之爲界緎。’然則縫合羔羊皮爲裘,縫即皮之界緎,因名裘縫。”“䥗縫”之“縫”,大概是指刻劃出來的類似“縫”的綫條。作爲另一種可能,顏師古所知魏晉律令只作“䥗”,“䥗縫”是後人在轉用于紙本時擴展的説法。《類篇·金部》“䥗”字條引魏張揖《埤倉》云:“燒鐵久也。一曰灼鐵以識簡次。”二者所述方式不同,但都是爲了標記簡册次序。這可以輔證上述推測。
  如果以上所述大致不誤,通過顏師古《匡謬正俗》這一僅存的記載,我們可以對簡册背面刻劃綫獲得更多瞭解。比如魏晉人稱之爲“䥗縫”(或者“䥗”),秦漢人大概亦然;這種作法不僅是一種廣泛流行的風氣,而且成爲一種制度性安排。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5年5月2日11:10。)
[1]胡平生、馬月華:《簡牘檢署考校注》,50-51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
[2]胡平生、馬月華:《簡牘檢署考校注》,50頁。
[3]劉曉東:《匡謬正俗平議》,206頁,山東大學出版社1999年。
[4]湖北省荆沙鐵路考古隊:《包山楚簡》,4頁,文物出版社1991年。
[5]孫沛陽:《簡册背劃綫初探》,《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第四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史達:《岳麓秦簡〈爲獄等狀四種〉卷册一的編聯——依據簡背劃綫和簡背反印字跡復原卷軸原貌》,《湖南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3期;何晉:《淺議簡册制度中的“序連”》,《簡帛》第八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肖芸曉:《試論清華簡伊尹三篇的關聯》,《簡帛》第八輯。
[6]見上揭孫沛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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