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固先生二三事
作者:曹旅寧  發布時間:2015-09-09 20:39:21

(華南師範大學法學院教授)

(首發)


  白文固先生1963年以甘肅高考文科第三名的成績考入陝西財經學院(現已幷入西安交通大學),是當時的高材生。他的同窗好友後來都是西北地區銀行界、商界的要角;他却因酷愛文史,放弃經濟學這一行當而走上研究學問之路。白先生是樸實治學的楷模,高等數學的造詣使其著述邏輯極其嚴密。現在退休在家,頤養天年。除了偶發不平之鳴外,也別無其他雅好了。其實,白先生還精于厨藝,做的一手好川菜。在白先生七十歲壽辰的時候,以此短文回憶與白先生的交往,祝願白先生健康長壽!

一、畢業答辯上嶄露頭角


  趙儷生先生本來安排,霍君第一個參加答辯,想放個衛星。金寶祥先生看過霍的論文《論唐代均田制》,讓兒子查了其中的數學公式,認爲不甚妥當,金的兒子是學數學的;金看白先生的論文《唐代寺院經濟》一直看到晚上2點,第二天6點起來又看,很欣賞,認爲超過副教授的水平,就把白的論文排在第一位答辯,白文探討了唐代寺院大土地占有方式形成過程、來源及其占有方式的馬爾克公社性質,同時還解决了唐代僧尼道士授田所依據法令爲武德令這一學界難題(已成爲學界定論,主要依據《法苑珠林》及石刻材料,後來還被張弓先生幾乎全文照搬在同一論題的文章裏。此前日本學者森慶來認爲是開元令,但僅有孤證;日本學者仁井田認爲是武德令,但未舉出證據;國內學者如胡如雷認爲不可考也)。幷向答辯組請病假,只參加白的答辯。
  這次答辯的5人,霍君、楊君未能獲得學位。均田制的論文已發表過千篇左右,高層次的不少,如唐長孺先生等所著,歸納一下都很難,田昌五說:“經濟現象,千差萬別,你高明得很,用數學公式就能概括。”楊君的論文題目是朱元璋,朱元璋還能寫出什麽?吳晗《朱元璋傳》左一版,右一版的。

二、一份國家社科基金項目申請書


  白先生1989年3月15日申報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封建時代僧侶社會研究”,後來獲得立項。當時下撥的經費不多,只有幾千元。我手頭還保留著這份申請書的一份複印件,年代久遠,紙質已經泛黃。
  展卷細讀,在用正楷手書填寫的“研究學術史回顧及計劃”中有這樣的話頭:“課題研究人準備分別研究以下問題:1.寺院組織與寺院經濟史;2.政教關係與寺院關係史;3.教團與民間的聯繫及僧侶的社會救濟等。通過自己的研究活動冀填補宗教社會史研究中的一點空白。”幷將謝重光與我添列爲研究成員,幷計劃由我撰寫晋唐間的道官制度,由他撰寫明清間的道官制度,幷負責統稿。後來由于種種原因,我幷未完成這一任務,但這對我後來從事學術研究活動却是一次莫大的鼓舞。
  白先生與謝重光先生合撰的《中國僧官制度史》出版時曾由我與白先生一同校對稿子,“一人持本,一人讀書,若怨家相對”是也。還有二事說明學術貴在切磋,獨學無侶極爲有害。
  一是書中引《宋刑統》禁度僧尼的條文,其實,《宋刑統》承襲自《唐律疏議》,應引《唐律疏議》。白先生擇善而從。
  二是書中講到藏傳佛教僧官制度講述活佛轉世制度有這樣的話頭,菩薩靈魂而言止有一個,十三世達賴才會把前世達賴的著作說成“我”寫的,後世班禪講到六世班禪覲見乾隆帝時也說成“我”拜見了大清皇帝云云。這是我讀英國人著《十三世達賴喇嘛傳》後告訴白先生的。白先生不以爲淺陋,補寫入書中以爲紀念。後來,我還撰寫了相關書評在《中國史研究動態》1994年第4期上發表。

三、幾封往來書信的點滴


  我手頭還保留了幾封白先生給我的信札,主要是商討學術的。
  第一封是我1990年10月到長沙工作後,曾爲他到岳麓書社聯繫出版他的寺院經濟史。當時的出版社因學術著作讀者太少、要賠本而不願出,此稿岳麓出版也要資助才能開印。白先生在信中說:“我自己覺得寺院經濟史比僧官史寫得扎實,資料宏富,(以我的宗教馬爾克論點爲主綫)。岳麓願出,極好。若能以4000元資助拍板,最佳。若不行,我即使不要稿費,也要出書,以償多年夙願。”遺憾的是,出版社後來也無下文了。
  還有一封是我1994年10月到廣州工作後寫的。此信中,白先生意志已有些消沉,說:“近年寫的東西不多,寺院經濟的稿子又改了一遍,迄今塵封于書架之上,昂貴的出版資助無力負擔,似出版無日了。”此後,我還知道他曾與呂建福兄應臺灣佛教界的邀請到臺灣講學。我在網上還讀到他關于臺灣的游記,盛贊當地民風的淳樸。
  後來我還想爲白先生做點小事,很想重版他的《中國僧官制度史》一次。這本書,德國的學者很重視,中山大學哲學系宗教研究所的朋友也慕名找我借書複製,口碑很好。爲此我幻想佛教界的朋友幫忙重版,但也是機緣不够而未能成功。爲此,2002年他的《中國古代僧尼名籍制度》出版後,我曾寄款去購買了十幾本,送給佛教界的朋友,以便結緣。近來,我聽說臺灣一位出版商願意出版大陸學術著作,幷贈樣書若干本,就打電話給白先生問他的書稿,他說,沒人讀,書稿也不知放哪了?不出了。我想,也許他這部稿子的精華部分已經作爲論文發表,願意看的讀者自可按圖索驥,因此也就不願再多事出版這部舊稿。我本人也因此事尚無十成把握而未再啓口。

四、重逢與傾談


  2013年8月底,我利用到甘肅酒泉金塔縣出席居延漢簡學術會議的機會,回程中自張掖經扁都口翻越祁連山,重回闊別23年的西寧,探望了白先生及其他師友。
  這期間與白先生兩次長談,印象尤爲深刻。白先生批評現在的大學校長水平太低,連讀一副對聯都錯字連篇。福建武夷山市有官員講朱熹,說他在出任祠祿官時在武夷山大興土木,修葺當地的道觀。這完全是胡說八道,不懂宋時的俸祿官只是一種榮譽及領薪水的虛職。清人趙翼在《廿二史箚記》中已述及,白先生後來還撰寫了專文考證。還有,白先生提及,上個世紀七十年代發現的居延新簡,曾被當地駐軍當柴燒。
  白先生對于隴右掌故及名門顯宦事迹了如指掌。水梓一門三代,人才輩出,各個時代表現不凡。大伯是才子,姑母是甘肅民革主委,一代好媳婦,三代好兒女。張維人品高尚,子孫雕零。左宗棠平定西北的過程及功過。青海馬家軍與彭德懷鏖戰隴東的烽火硝烟。李得賢與馬繼援的傳奇交往等,白先生皆能娓娓道來。人名、地名、時間之清晰,若合符節,很難想像白先生已届古稀之年。
  白先生還談起蘭大師門往事,談起他的老師趙先生年届九十時,思維仍然清晰,後來因前列腺腫瘤而一病不起。還談起一些學界人物,白先生的月旦評皆持之有據,讓人心服口服。
  白先生說,我這個人眼界高,可交的人有兩種,一個人學問差一點不要緊,品德要好;要麽人品雖然差一點,學問還不錯。又說,他們那一代人治學起步太晚,雖然有所表現,但後勁却顯著不足。
  我初見白先生時他只有38歲,此次重逢,三十二年彈指一揮間,白先生已是七十高齡。三本著作,幾十篇文章傳世,更爲稱幸的是子女有成,家庭美滿,夫人對其照顧的無微不至!人生一世,如白駒過隙,所能長存的惟有“立德”、“立言”、“立行”所謂三不朽了!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15年9月9日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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