説“官紙”
作者:趙詩凡  發布時間:2022-04-26 09:20:45
(武漢大學簡帛研究中心)
(首發)

  1979年6月,江西省歷史博物館在南昌市内陽明路中段南側清理了一座屬東吴早期的三棺合葬墓,整理者據墓室結構及隨葬品判斷此墓爲一夫二妻合葬墓。[1]據發掘簡報,甲乙兩棺的死者屬女性,丙棺墓主屬男性,名高榮,身份約相當於鄂城東吴孫將軍,或者略低一點。乙、丙兩棺内各出一件木牘,形制完全相同,乙棺内的木方字迹已部分脱落模糊不清,丙棺中的木方雙面書寫,字迹較清晰,是隨葬品的清單,學界一般稱作《高榮衣物疏》。
  此衣物疏所記名物中有“官紙”一詞。爲便於討論,我們將“官紙”所在的背面簡文抄録於下:[2]
  指函一枚;B壹1
  小二枚;B壹2
  大刀一枚;B壹3
  熏(纁)繒四束;B壹4
  金銀二囊;B壹5
  一枚;B壹6
  書刀一枚;B壹7
  研(砚)一枚;B壹8
  筆三枚。B壹8
  書□一枚;B貳1
  □□一枚;B貳2
  象□(㕞)一枚;B貳3
  印一枚;B貳4
  □具一枚;B貳5
  官紙百枚;B貳6
  漆□一枚;B貳7
  漆椀(盌)一枚;B貳8
  枕一枚;B貳9
  □衣二枚;B貳10
  襙中□一枚。B貳11
  金叉(钗)一枚;B叄1
  金虎子一枚;B叄2
  官(棺)中笙一枚;B叄3
  金稱三枚;B叄4
  絹二□一枚。B叄5
  大凡百一十枚,皆高榮許(御)。B肆
  寫於背面第二欄第6行的“官紙百枚”,中國簡牘集成編委會考釋説:疑讀爲“棺紙”,指棺中用紙。[3]學者也多持這一看法。[4]
  我們認爲,此處“官紙”似不能理解作“棺中用紙”,官當讀如字,“官紙”屬於當時的一種日常書寫用紙。理由是:
  1.牘文“官紙百枚”前所記均爲書案用品,例如書刀、砚、筆、書□、象□㕞、印等,“官紙”屬性當類同,也是文具。事實上,涉及“紙”的名物還見於其他兩晉時期的衣物疏中,例如:
  (1)《吴應衣物疏》:[5]
  ……
  故書箱一枚;
  故書硯一枚;
  故筆一枚;
  帋(紙)一百枚;
  故墨一丸;
  故㓨(刺)五枚; 
  故疏衣板一枚;
  故棺中笙一枚;     
  ……
  (2)《姬瑜隨身物疏》:[6]
  ……
  故駙馬都尉板一枚;
  故建義奮節將長史板一枚;
  故雜黃㢧(卷)書二;
  故帋(紙)三百張;
  ……
  從簡文書寫地位看,《高榮衣物疏》“官紙百枚”與《吴應衣物疏》中“帋(紙)一百枚”、《姬瑜隨身物疏》中“故帋(紙)三百張”相當,屬日常辦公、學習用品。“官紙”與棺中隨葬無涉。
  2.“官紙”一詞見於傳世文獻。《南史·阮孝緒傳》:“年十餘歲隨父爲湘州行事,不書官紙,以成親之清白。”[7]《周氏冥通記》記有:“右一條九日夜所受記書五白官紙、右一條十一日夜所受記書三白官紙、右一條二十五日夜夢所受記書一白官紙”;同卷所記還有:“右一條三日夜所受記書兩小青紙、右一條十三日夜所受記書一小白紙、右一條十八日夜所受記書一白藤紙”等。[8]可知,“白官紙”與“白藤紙”、“小青紙”相類,是用來書寫的常用紙張。
  我們也注意到,《高榮衣物疏》中有記有“官中笙一枚”,中國簡牘集成編委會讀爲“棺中笙”,可從。竇磊进一步指出是棺内鋪的竹席,《方言》第五:“簟,宋、魏之間謂之笙。”[9]《吴應衣物疏》記有“故棺中笙一枚”,可與之對照,《夏侯妙妙衣物疏》記有:故官中雜采百匹、故官中簟一枚、故官中灰一斛、故官材一口”,[10]“官中簟”之“官”,學者多讀爲“棺”,不誤。
  《高榮衣物疏》的“官中笙一枚”應讀爲“棺中笙一枚”。因此,表面看,將書於同一衣物疏中的“官紙百枚”讀作“棺紙百枚”,作棺中用紙解,似有一定道理。但是,從目前材料看,大凡對棺内物品的記録都以“官中”“棺中”修飾。因此,隨葬於棺内的棺中用紙就應該説成“官中紙”或“棺中紙”,“官紙”不太可能是“官中紙”之省。綜上,“官紙”不能理解成棺中用紙。
  “官紙”之名,從上引“白官紙”與“白藤紙”、“小青紙”並舉的情況看,“官紙”之“官”不宜解作官方、官府、官家之義。而可能是指紙的質地或顏色。我們認爲“官紙”之“官”似當讀爲“菅”,即用菅草一類植物爲原料做成的紙。《詩·陳風·東門之池》:“東門之池,可以漚菅。”孔穎達疏引陸璣曰:“菅似茅而滑澤無毛,根下五寸中有白粉者,柔韌宜爲索,漚乃尤善矣。”[11]可知菅草色白柔韌。《説文·艸部》:“菅,茅也。”,“茅,菅也”,段玉裁注:“統言則茅、菅是一,析言則菅與茅殊。許菅茅互訓,此從統言也”[12]。可知茅與菅概言之則爲一種,《漢語大字典》指出“茅,茅草……全草作牧草和造紙原料”。如果此説不誤的話,則在東吴時期即出現了用菅類這種纖維性强的植物造紙的技術。
   


[1] 江西省歷史博物館:《江西南昌市東吴高榮墓的發掘》,《考古》1980年第3期,第219-228、296-300頁。
[2] 釋文參看竇磊:《汉晋衣物疏集校及相关问题考察》,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6年。
[3] 中國簡牘集成編輯委員會編:《中國簡牘集成》第十七冊,第1315頁。
[4] 如竇磊:《汉晋衣物疏集校及相关问题考察》,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6年。
[5] 釋文參看竇磊:《汉晋衣物疏集校及相关问题考察》,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6年。
[6] 釋文參看竇磊:《汉晋衣物疏集校及相关问题考察》,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6年。
[7] [唐]李延壽撰:《南史》卷七十六《阮孝緒傳》,中華書局1975年,第1894頁。
[8] [南北朝]陶弘景撰:《周氏冥通記》卷三,商務印書館1936年,第95、100、105、85、102、103頁。
[9] 竇磊:《汉晋衣物疏集校及相关问题考察》,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6年,第107頁。
[10] 釋文參看竇磊:《汉晋衣物疏集校及相关问题考察》,武漢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6年。
[11] 阮元校刻:《十三經注疏》(附校勘記),中華書局1980年,第377頁。
[12] [清]段玉裁:《説文解字注》,中華書局2013年,第28頁。
   
  (編者按:本文收稿時間爲2022年4月24日1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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