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九《成人》初讀

悦園

    獲覩李均明先生《清華簡<成人>篇之尚“五”觀》一文（《第九屆出土文獻與法律史研究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第1—7頁，華東政法大學2019年10月），有幾點不成熟的想法，暫錄如下：
    1.“五臬沉移”，“臬”可讀為“埶（勢）”（參看胡敕瑞先生《試釋清華簡及金文中的“㓷”——兼釋“朋埶”之“埶”》，《源遠流長：漢字國際學術研討會暨AEARU第三屆漢字文化研討會論文集》，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年6月），“五埶（勢）”，似指五種形勢、勢位。《管子·山至數》：“桓公問管子曰：‘請問國勢？’管子對曰：‘有山處之國，有氾下多水之國，有山地分之國，有水泆之國，有漏壤之國，此國之五勢，人君之所憂也。’”
    2.“邦器不古”，此句很容易讓人聯想到《韓非子·難一》“東夷之陶者器苦窳”、《五蠹》“其商工之民，修治苦窳之器”、《史記·五帝本紀》“河濱器皆不苦窳”、《平準書》“見郡國多不便縣官作鹽鐵，鐵器苦惡”等，“苦窳”之“苦”皆不堅固之謂。張守節正義：“苦，讀如盬，音古，盬，粗也。”簡文“邦器不古”之“古”，似應讀為“固”，牢固之義。
    3.“游怵女有夫，士有妻游，無赦”，此句頗為費解，似可斷讀為“游怵，女有夫，士有妻，游無赦”。

海天遊蹤

「邦器不古，五飾不度，無刑」，這個「邦器不古」可以比對《鮑叔牙》「器必蠲潔，毋内錢（散）器，犧牲珪璧必全如 （故），加之以敬。」《越公其事》55「 （爵）立（位）之 （次） ，備（服） （飾）、羣勿（物）品釆之侃（愆）于 （故） （常）」，兩處之「故」皆是「成例」、「舊典」、「常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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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連翔先生在《文物》2019年第9期發表的《清華簡〈成人〉及有關先秦法律制度》指出《成人》“惟曰助上帝亂治四方之有辠無辠”諸語可與《厚父》簡5“惟曰其助上帝亂下民之匿”諸語對讀，查《文物》該期所附彩圖，其所釋無誤（這也證明了馬楠先生在《清華簡第五冊整理報告補正》中對《厚父》句逗正確可從）。《成人》之語明顯是對《厚父》的發揮，其成篇也肯定是在《厚父》之後。由《成人》的“亂治”可見，至少在戰國時代，大家認爲《厚父》的“亂”有治義，此篇的發表，對“亂”有“治”義的探討意義異常重大。不過這個問題沒有那麽簡單，是不是戰國以來《厚父》的文本就是如“𤔲”形的諸字（讀爲“治”）的一種別體而被戰國人誤釋爲“亂”呢？這也不能不加以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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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4頁說「竊義，歪曲倫理」，可能是 竊議 吧？非議；訕謗

悦園

成人謂王曰“后，朕盡告汝”，可證先秦時期臣下稱君為汝還是一種比較常見的現象，參尉侯凱博士學位論文《上博簡<論語>類文獻研究》（武漢大學2019年5月）附錄一《先秦時期臣下稱君為汝現象試論》。

悦園

    李均明先生《清華簡<成人>篇之尚“五”觀》認為《成人》“以‘王’與‘成人’對話的形式論述，是當時人的仿古之作。‘王’與‘成人’皆非特指某人。當然，此‘王’泛指楚王的可能性最大”。    我認為該篇應為西周時期的周人作品，“王”當指周王。按《左傳》昭公六年：“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本篇中王欲糾正過失而向群臣徵求意見，成人則從法律方面進行闡說，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周穆王命呂侯製作《呂刑》的典故，因此，《成人》中的王有可能是周穆王，如果這個推測成立，那麼“成人”應該就是呂侯之名，待考。
    成人對王說“后，朕盡告汝”、“毋敗朕刑”，按“朕”多出現在甲骨卜辭、西周金文、《尚書》、《左傳》、《論語》、《孟子》、《莊子》、《墨子》等，《左傳》的兩處“朕”是周天子對諸侯的賜命所用的套語，《論語》、《孟子》、《墨子》中的“朕”都是轉引古語，《莊子•在宥》的八處“朕”是作者擬古所為。賈則夫先生《對“朕”、“余（予）”、“吾”、“我”的初步研究（上）》（《陝西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1年第1期）指出，“朕”在西周以前當是口語，春秋以後“朕”在口語中逐漸消失了。胡棋智先生《<離騷>“朕皇考”辨》（《貴州文史叢刊》2005年第2期）統計《十三經索引》後發現，戰國中後期文獻裡，《國語》之“朕”係引用《尚書》，《戰國策》、《荀子》、《韓非子》、《呂氏春秋》等書通篇無“朕”，據此認為“朕”用為人稱代詞至戰國時期已逐漸退出日常用語。雖然《楚辭•離騷》《九章》中也使用了“朕”，但也應該是後人的擬古行為（例如其中的“朕皇考”就是襲用西周金文的套語）。《成人》中“成人”既然可以自稱為“朕”，又稱王為“汝”（臣下稱君為“汝”雖然遲至戰國時期仍有出現，但它和“朕”字組合使用，春秋戰國均無發現），除了說明他的年齡或地位較高，還反映出其所處的時代應該在西周時期，而不會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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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人》簡1：“越徵前罰愆”，整理者讀爲“徵”的字讀爲“懲”好一些，鑒戒之義。
    簡7“乃降庶稷、羣獸、飛征，各有[鳥+巽]（選）物”，整理者釋爲“稷”的字，實從“土”從“蒐”，有可能是“稷”之訛體。“[鳥+巽]”，整理者讀爲“選”，按讀爲“群”較好，整理者所引之上博八《蘭賦》簡1“抉去選物，宅在幽中”之“選物”也以讀爲“群物”好。“選”與前面“羣獸”的“羣”屬于楚簡中常見的一詞多形現象。
    簡8、簡22所釋的“過”即現今學者多讀爲“華”、“嘩”的那個字，整理者未采用其說，或有其他考慮。
    簡10“非天作吝”，整理者讀爲“吝”的字，從典籍用字習慣看，讀爲“閔”更好。
    簡10“天愛賤民之命”整理者讀爲“賤”的字，可讀爲“殘”，言天吝惜殘害民眾之命。
    簡12“[炙-火+木+攴]（徭）稅”，所謂的“[炙-火+木+攴]”實從“采”從“攴”，是“[炙-火+木+攴]”之訛誤。
    簡18整理者讀爲“犯禁矯飤（飭），毀盟主匿”的，“飭”讀“飾”、“匿”讀“慝”也可以考慮。
    簡22應改斷爲：“有眾無稽，則中幾之于示，所爭[貝+扁]（遍）入于公。”
其中簡23“獄成有幾”的“幾”，可能如整理者所說是“期”的意思，而此處的“幾”是動詞，理解爲“期”不通，應讀爲“譏”，是查問的意思。“[貝+扁]”整理者釋爲“獵”，甚不通順，此字形右旁已出現多次，都應是“編”之會意，“[貝+扁]”可讀爲“遍”。後句是說在神祇那裏覈查，兩方所爭之物都入于公家。
    簡23+24“毋中妖辭，以安【23】[糸+㼌]乃身”，整理者讀“[糸+㼌]”爲“愚”，按，“[糸+㼌]”可以讀爲“寓”。
    簡25：“察辭思屈”，整理者把“思”讀爲“息”，按，不如讀爲“使”，“使屈”，使訟者兩方屈服。
    簡25+26“獄至無青（情），則幾（譏）【25】辭于歲”。“青”可讀爲“情”，是情實的意思，“幾”如簡22也讀爲“譏”，是查問的意思。
    簡29“以循（？）繩下（去）尤。”“下”可讀爲“去”。
    簡24及簡30所謂的“辨”字，從字形上看都是“業”（從雙業）字，二字區分甚明，“業”字也能在句中講通。不過從押韻看，簡24的“業”也有一定可能是“辨”的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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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讀「散民」，《古文字研究》31之頁293

汗天山

    《成人》篇以“惟郘中秋，方才胶黄，司正失刑，土多见妖，流而淫行”开篇，研究者或以为，《成人》篇首句“惟郘中秋”与《吕刑》篇名是否有某种关系也是一个可以探讨的问题。
   
    按：《尚书》之“吕刑”篇名，来源于具体的人物“吕侯”（《史记·周本纪》作“甫侯”）。若如研究者的理解，似乎与《成人》篇二人问答的体式不合。——二人问答，一般不会出现关键性的第三方人物的。
    我们怀疑，“惟郘中秋”一句总体上是说时节，“吕”可能是古书中“黄钟大吕”之“吕”。古人以律定时节，“吕中”犹如《礼记·月令》之“律中”。“惟郘（吕）中秋”其实所指的就是秋天时节。古人以秋气萧杀，故《周礼·秋官·司寇》主刑狱，斩囚犯多在秋天，所谓“秋后问斩”。这样理解，时节与《成人》篇所论述的主题内容正好吻合。
    设若以上猜测有理，则下句“方才胶黄”有可能也是补充说明时节的文字，“黄”是否与“黄钟”有关？待考。
    【附记】：我们也比较赞同上面所说的，《成人》篇中的“王”当是周王而非楚王的判断。就目前看到的内容来分析（尚未见到全部内容），本篇应该不是专属于楚国的文献，反而感觉似乎和《逸周书》中某些篇章的行文体式很是类似。——比如，喜欢用序数罗列说话内容（李均明先生《清華簡<成人>篇之尚“五”觀》？）等。

藤本思源

《成人》簡1“替”讀爲“惕”可從，我曾認爲《越公其事》簡28：“王△亡（毋）好攸（修）于民厽（三）工之[工者]（署）”中的“”爲替之異體，讀爲“惕”，意思是越王警惕自己不要喜好讓百姓去從事各種土木營造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