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讀上博八《蘭賦》

文經緯

《蘭賦》簡5末尾有句：“蓉(容)惻柬(簡/嫻)(逸)而莫之能(效)矣”“凥(處)立(位)下而比(擬)高矣”

“惻”字，原釋讀爲連詞“則”；李曉梅(2015)讀爲語氣助詞“則”；孟蓬生(2011)讀爲“色”；黃浩波(2011)讀爲“則”，意爲“法則、法度”，認爲“容則”意指“儀容法則、姿態風度”。
按“惻”字還可讀爲“采”。“惻”從“則”聲，上古在精紐職部，“采”上古在清紐之部，二者之職對轉可以通假。如用音標寫則是“則 tsəək”“采 tshəəʔ”，二者音極近。“容采”意爲“形貌風采”，李商隱詩《鳳》有“未判容采借山雞”句，雖然時間上過於晚出，但尚能佐證“容采”一詞不僻。
此句可讀爲“容采[簡/嫻]逸而莫之能效矣”，謂蘭之容貌風采簡雅超逸，不能被人輕易模仿。

“”字，過往或以爲從垔、或以爲從鬼。原釋讀爲“垔”，訓作“堵塞、埋沒”，“典籍或作堙”；復吉讀書會讀爲“隱”；亦有讀爲“懷”“隈”者。程燕(2017)據安大簡《殷其雷》之首字（今本“殷其雷”之“殷”）與此字同形，將此字的隸定確認爲“”。則此字當是從“垔”得聲。
按原釋讀爲“垔(堙)”不妨從之。“堙”除“堵塞、淹沒”外另有“土山”義，見《尉繚子》「地狹而人眾者，則築大堙以臨之」、《公羊傳》「子反乗堙而窺宋城」。如是則此句可以解爲“蘭雖然身處土山之下（即本篇上文之「處宅幽麓」），而仍自比身在高位”，當是用山麓、山頂（即“高”）對比，謂蘭心境開闊、處變不驚。

文經緯

過往學者對《蘭賦》簡3的斷句分章有爭議，這個問題涉及到文意的貫通和韻腳的確定。
簡3釋文(寬式)：“〼殘賊 螻蟻蟲蛇 親衆秉志 逴遠行道 不躬又折 蘭斯秉德 賢〼”
學者在解釋、翻譯此簡時，通常將“親衆秉志、逴遠行道、不躬又折”認爲是“蘭斯秉德”所“秉”之美德。如李曉梅(2015)翻譯：

按此簡內容韻腳可能出現的字如下：
賊(職部 -ək) 蛇(歌部 -ai) 志(之部 -ə) 道(幽部 -u) 折(月部 -at) 德(職部 -ək)

如果將“親衆秉志、綽遠行道、不躬又折”算作讚美蘭之辭，則此簡分章作：“〼殘賊，螻蟻蟲蛇。親衆秉志，逴遠行道。不躬又折，蘭斯秉德。賢〼”
但是這樣韻腳就變成了“蛇”“道”“德”，無法押韻，恐不可信。

陳志向(2011)提出：“賊”與“志”之職通韻，“折”與下句（按：即殘斷處漏脫句）押月部。
按《蘭賦》是賦文，且縱觀本文其他部分也都有嚴格的押韻，陳志向之說可從。
那麼簡3則應該斷句分章作：“〼殘賊。螻蟻蟲蛇，親衆秉志。逴遠行道，不躬有折。蘭斯秉德，賢〼”

如果這樣分章，“親衆秉志”則應該是形容“螻蟻蟲蛇”等惡蟲。“逴遠行道，不躬有折”在“蘭斯秉德，賢〼”之前，也應當是承前形容“螻蟻蟲蛇”等惡蟲，而非讚美蘭之辭。

同時，從《蘭賦》全文來看，蘭具有“決去選物，宅在幽中”(簡1)“處宅幽麓”(簡2) 等性質，體現出離羣索居的行爲，這也是跟“親衆”不符合的。
因此“螻蟻蟲蛇，親衆秉志。逴遠行道，不躬又折。”這四句應當是在批評“螻蟻蟲蛇”，而非讚美蘭。應對這四句重新作出解釋。

“親衆秉志”應是批評螻蟻蟲蛇“親暱俗衆、認識頑固”。“志”常訓爲褒義的“志向、德行”，但其實在先秦文獻中並無褒貶傾向，如《荀子·仲尼》有“志不免乎姦心，行不免乎姦道”。用“秉志”來批評螻蟻蟲蛇“固守自己的認識”應是合理的。

“不躬有折”過往學者有爭議。
原釋訓“躬”爲“親自、親身”，又引《正字通》“指人過失曰折”訓“折”爲“責難”。
李曉梅訓“躬”爲“躬身”，指屈身俯就，“不躬”即不屈就。讀“折”爲“哲”，指智慧。將“不躬有折”解作並列複句“不躬”和“有哲”，認爲是讚美蘭“不屈就於世俗，而又有大智慧”。
今按，既已討論“不躬有折”應爲批評螻蟻蟲蛇之辭，則其文意應當是貶義。“不躬有折”當是一個條件複句：如果“不躬”，就會“有折”。“躬”可從李曉梅釋；“折”可以訓作“損傷”，或者從原釋訓作“責難”。“逴遠行道，不躬有折”應當說的是：“（螻蟻蟲蛇）行路逶迤繞遠，倘若不屈從世俗，就會招致損傷。”言螻蟻蟲蛇爲自身利益而屈從世俗。

而“蘭斯秉德，賢〼”往後纔應是讚美蘭秉持美德之辭。“斯”當是助詞。

請方家批評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