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店《成之聞之》賸義

悦園

                  賞與刑人，君子之遂德也


    《成之聞之》簡4—7：

        君子之於教也，其道民也不浸，則其淳也弗深矣。是故亡乎其身而4存乎其詞，雖厚其命，民弗從之矣。    是故威服刑罰之屢行也，5由上之弗身也。昔者君子有言：戰與刑人，君子述德也。是故6上苟身服之，則民必有甚焉者。7


    其中，“戰與刑人，君子之述德也”一句頗為費解。裘錫圭認為“刑人”之語見於《尚書·康誥》，意為對人用刑。又疑“君子”之“子”為衍文，此句讀為“戰與型（刑），人君之述（墜）德也”。（《郭店楚簡》，第169頁）崔永東讀“述”為“墮”。（《郭店楚簡<成之聞之>字義零釋》，《清華簡帛研究》第一輯，清華大學思想文化研究所，2000年，第182頁）


    按：“戰與刑人，君子之墜/墮德也”，將“戰”和“刑人”視作君子的墜/墮德，於情理難合。從文意來看，“是故上苟身服之，則民必有甚焉者”應當是對上文“昔者君子有言：戰與刑人，君子述德也”的總結，如果將“述”讀為“墜”或“墮”，則上下兩句看不出有什麼邏輯關係，即從“墜/墮德”無法引出下文“是故上苟身服之，則民必有甚焉者”。筆者以為，“戰”當讀為“賞”，《禮記·祭法》“堯能賞刑法以義終”，《周禮·春官·大司樂》鄭玄注引“賞”作“殫”，而《國語·魯語上》“賞”作“單”。則從“單”得聲之“戰”可與“賞”通。“述”讀為“遂”，遂德，達德。《管子·霸言》：“以遂德之行，结诸侯之亲。”“賞與刑人，君子之遂德也”，謂對人民進行賞譽或刑罰，是君主的達德。下文“是故上苟身服之，則民必有甚焉者”，謂君主如果能夠身體踐行（嚴明賞罰），則人民必定會紛紛效仿乃至超過君主。上下文的邏輯關係比較清楚。


    《商君書·賞刑》：“聖人之為國也，壹賞，壹刑，壹教。壹賞則兵無敵，壹刑則令行，壹教則下聽上。夫明賞不費，明刑不戮，明教不變，而民知於民務，國無異俗。”商鞅主張壹賞、壹刑、壹教，簡文首先談“君子之於教也，其道民也不浸，則其淳也弗深矣”，接著談“賞與刑人，君子之遂德也”，也是再強調教、賞、刑的重要性以及百姓對君主命令的服從，可與《商君書·賞刑》對讀。


    又郭店《尊德義》簡2“賞與刑，禍福之基也”，也可參看。

讓而受幽

    《成之聞之》簡33—34：


    是故33君子衽席之上，讓而受【幽+子】。朝廷之位，讓而處賤，所宅不逺矣。34

  受【幽+子】，原均缺釋，業師陳偉釋作“受【幽+子】”，讀為“受幼”：“本句與下句相對，‘幼’正與‘賤’相當。《禮記·坊記》云：‘觴酒豆肉讓而受惡，民猶犯齒；衽席之上讓而坐下，民猶犯貴；朝廷之位讓而就賤，民猶犯君。’與簡書意義相關。”李零亦釋為“受【幽+子】”，“【幽+子】”讀為“幼”，認為：“‘受幼’是說受幼者之位，與‘處賤’互文。《禮記·坊記》‘衽席之上，讓而坐下，民猶犯貴。朝廷之位，讓而就賤，民猶犯君’，與此類似。”受，趙平安改釋為“爰”。（《釋郭店簡<成之聞之>中的“【辵+夌】”字》，第174—176頁。按釋“爰”文意難通，簡文此字圖版作“file:///C:/Users/ADMINI~1/AppData/Local/Temp/msohtmlclip1/01/clip_image002.jpg”，疑為“受”之壞字，即右上“手”字有缺筆，故此仍將此字釋為“受”。）


    按：業師陳偉認為“幼”與“賤”相當，但“幼”似無類似“賤”的含義。李零謂“受幼”為受幼者之位，頗嫌不辭。筆者以為，“【幽+子】”當讀為“幽”，《窮達以時》簡15“【幽+子】明不在”，【幽+子】即讀爲“幽”。幽有深、下義，《詩·小雅·伐木》：“出自幽谷，遷於喬木。”毛亨傳：“幽，深。喬，高也。”《孟子·滕文公上》：“未聞下喬木而入於幽谷者。”“幽”與“喬”相對，喬為高，則幽有深、下義。“受幽”即在衽席之上接受下位，與《禮記·坊記》“衽席之上，讓而坐下”含義一致。簡文“幽”與“賤”相對，其含義應當相近，而後世遂有“幽賤”一詞，《後漢書·蔡邕傳》：“昔韓安國起自徒中，朱買臣出於幽賤，並以才宜，還守本邦。”亦可證“幽”有類似“賤”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