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經·衛風·考槃》的“考槃”工序

王寧

前不久，看到某學術群在講習《詩經》，裡面的老師講解，特別說明不能離開《毛傳》讀《詩經》，否則就背離了儒學真意。對於這一點，在下實在不敢苟同，您是要讓大家讀懂《詩經》呢？還是讓大家儒云亦云呢？《毛傳》解釋《詩經》的確比較到位，讀《詩經》也的確離不開它，可它裡面也有很多解釋不對的地方，完全依靠它也解決不了所有問題，讓大家把一首本來很簡單質樸的《詩》讀得雲山霧罩、糊里糊塗真的很好嗎（筆者絕不是反對傳播儒學哈）？
因為看到的是講的《衛風·考槃》這篇，所以隨手寫了幾下說說自己的看法。《考槃》原詩是：
考槃在澗，碩人之寬。獨寐寤言，永矢弗諼。
考槃在阿，碩人之薖。獨寐寤歌，永矢弗過。
考槃在陸，碩人之軸。獨寐寤宿，永矢弗告。
首先說題目“考槃”，《毛傳》說：“考，成；槃，樂。”鄭玄《箋》說：“碩，大也。有窮處，成樂在於此澗者，形貌大人，而寬然有虛乏之色。”朱熹《詩集傳》引陳傅良的說明：“考，扣也；盤，器名。蓋扣之以節歌，如鼓盆拊缶之為樂也。”黃熏《詩解》說：“考槃者，猶考擊其樂以自樂也。”這是把“考槃”解釋為“成樂”，或敲著盤子作樂，就象莊子鼓盆而歌的意思了，是說有才能的偉大人物因為窮困無聊，在山澗里敲盤子奏樂消遣。這分明就是亂解釋，《毛傳》是把“槃”讀成“般樂”之“般”，《爾雅·釋詁》：“般，樂也”即此意，字或通作“盤”，這樣解釋是不通的，誰閒著沒事兒一會兒山澗、一會兒大陵、一會兒高陸的去敲盤子玩兒。
解“考”為“成”應該是對的，《左傳·隱公五年》說“考仲子之宮”，杜預解為“成仲子之宮”，就是建成的意思。而“槃”是木槃，“考槃”即“成槃”，就是製作木槃。詩里說“考槃在澗”、“考槃在阿”、“考槃在陸”，看看《魏風·伐檀》說“坎坎伐檀兮，寘之河之干兮”、“坎坎伐輻兮，寘之河之側兮”、“坎坎伐輪兮，寘之河之漘兮”就會明白，“伐檀”是砍伐了檀樹用來造車的，所以《疏》說：“坎坎然身自斬伐檀木，寘之於河之厓，欲以為輪輻之用”。“伐輻”是砍伐可以造車輻的木頭，“伐輪”是砍伐可以造車輪的木頭，而河之干、河之側、河之漘都生長檀木的地方；那麼“考槃在某”其實就在這些地方砍伐木頭製作槃子，因為山澗、大陵、高陸都是長樹木的地方。
“碩人”就是“大人”，指身材高大的人，這個不是問題。問題是“寬”、“薖”、“軸”的解釋，以前的人解釋或是或否，沒有定論的。
寬，《說文》：“屋寬大也。”徐注：“完，古文寬。”段玉裁注：“古文假完字爲之。”這裡的“寬”當是“梡”字的假借字，二字音同可通。《說文》：“梡，㮯木薪也。”段注：“對析言之，梡之言完也。”《說文》又云：“㮯，梡木未析也。”段注：“此梡當作完，全也。《通俗文》曰：‘合心曰㮯。’《纂文》曰：‘未判爲㮯。’《頁部》‘頑’下云：‘㮯頭也。’凡全物渾大皆曰㮯，完、㮯雙聲，完、頑曡韵。”“梡”就切下來有一定厚度的圓木片，北方農村稱之為“木頭轂輪”，因為它是圓的象車輪，比較厚的或用之當切剁物體的砧板，稱“木墩子”，超過一定長度就是“樁子”，統言“轂輪”；《禮記·明堂位》：“俎用梡、嶡”，鄭注：“虞俎名梡，梡形四足，如案。夏俎名嶡，嶡亦如梡，而橫柱四足，中央如距。”“梡”就是指這種厚的圓木片，“俎”是肉案子，虞、夏質樸，他們使用的肉案子就是直接用從圓木上切下來的圓木片，安上腿就得了，所以名“梡”。《詩》言“之梡”就是“梡之”，作動詞用的，就是把木頭切成圓木片。
薖，《說文》：“艸也。”段注：“《衞風·碩人》之‘薖’假借此字，毛云：‘寬大皃。’鄭云：‘饑意’。按毛、鄭意謂‘薖’爲‘款’之假借，《爾雅》：‘款足者謂之鬲’，《漢志》作‘空足曰鬲。’《楊王孫傳》：‘窾木爲匵’，服虔曰：‘窾、空也。’《淮南書》‘窾者主浮’，注：‘窾，空也。讀如科條之科。’然則‘薖’、‘款’古同音。許君亦曰：‘窠，空也。’毛、鄭說皆取空中之意。”所以說，“薖”是“窾”的假借字，《詩》曰“之窾”就是“窾之”，用為動詞，就是挖空。
軸，本義是車軸，車軸旋轉，這裡用的就是旋轉意，因為古人槃是圓的，需要周圈把它修治圓整，操作時形如車軸之旋轉，故曰“軸”。
那麼可以知道，《考槃》里的“寬（梡）”、“薖（窾）”、“軸”實在沒有什麼深意，它說的就是製作木槃的三道工序：把木頭切成圓片，把圓片挖空，把它修治圓整，就成了木槃——這種製作木盤的工序，直到今天還在用，古今無異。我很反對解釋《詩》什麼仁義道德、洋洋灑灑地忽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