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山汉墓竹简（336号墓）《盜跖》初读

xiaosong

鹽以利

不求甚解

頃讀孟蓬生先生《張家山漢簡<盜跖>釋文訂補》一文（“語言與文獻”微信公眾號首發，2023.3.25），其中第二條談“不難”，認為“不難”當讀為“不戁”或“不憚”，意為“不畏”。此說仍然未得正解。古書“難”常有“患”義，王引之《經義述聞》講《大戴禮記》“固不難”條、《左傳》“非無賄之難”以及《左传》“宋衛實難　求而無之實難　人犧實難”條，已經作了充分舉證，當可信。簡文《盜跖》的“不難”也當解釋為“不患”。這種當“患”講的“難”讀去聲。《廣韻》：“難，奴案切，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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槁木

知至

简33的“施”字与同篇从“包”得声诸字从字形上看颇有距离，或以为是“抱”的误抄，实未可必。整理者引《礼记 • 祭
统》郑注以为当训为“附着”一类的意恩，文意似亦末恰。窃以为“施”当读若“施生戮死”之“施”。《国语·晋语三》：“秦人杀冀芮而施之”，韦昭注：“陈尸曰施”。“施”作“陈尸”义解似多见于伏刑一类语境，此处或者属于词义之引申与所适用语境之扩大。

予一古人

    簡2“貪得孟豬”,愚意以爲本作“汙瀦”，省“氵”旁而作“于豬”。“于”字用作器物名时，爲“盂”字通假。因而又误作“盂豬”。“盂”与“孟”形近而譌，故簡文终作“孟豬”。
    “汙瀦”一詞，见《尚書大傳》：“大夫有汙瀦之宫，殺君之地，雖有美菜，有義之士弗食。”又，《禮記·檀弓》：“臣弒君，凡在官者殺無赦；子弒父，凡在宮者殺無赦。殺其人，壞其室，洿其宮而豬焉。”又，《漢書·王莽傳》：“臣聞古者畔逆之國，既以誅討，則豬其宮室以為汙池，納垢濁焉，名曰凶虛，雖生菜茹，而人不食。”李奇曰：“掘其宮以為池，用貯水也。”師古曰：“豬謂畜水汙下也。汙音烏。”
    簡文之意，蓋指盗跖貪得無餍，聚敛貨財猶如构建蓄水池。

王寧

簡1-2：蹠從卒九千，衡（横）行天下，侵暴〖者〗諸侯。甌（摳）戶穴室，係人婦女，驅【1】人牛馬。不顧議（義）浬（理），貪得孟豬。
今本：盜跖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
整理者：孟豬，讀作“忘祖”。傳本作“忘親”。（147頁注[一〇]）
按：將簡本和今本對照，疑簡本的“甌（摳）戶穴室”當從今本作“穴室樞戶”，此數句是以“下”、“戶”、“女”、“馬”、“豬（祖）”等字同魚部為韻。
“孟豬”的“孟”對應今本的“忘”，“豬”對應今本的“祖”，故整理者讀“孟豬”爲“忘祖”。疑今本原作“貪得妄狙”，《周易》“无妄”馬王堆帛書本作“无孟”，是漢人用“孟”爲“妄”之證。《方言》六：“掩、𡩡，取也。自關東曰掩，自關而西曰𡩡，或曰狙。”“狙”或作“抯”，取也。“妄狙（抯）”即胡亂索取，與“貪得”義相貫。後“狙”字形訛作“祖”，“妄祖”義不可通，乃改作“忘祖”；“忘祖”與“貪得”義不相諧，又改作“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其中“不顧父母兄弟”一句疑是後人釋“忘親”的註文混入正文者，其所更改的正文只有“貪得忘親，不祭先祖”二句。故疑簡本的“孟豬”當讀作“妄狙（抯）”，是妄取義。

不求甚解

    昨天“通過張家山漢簡《盜跖》重審今本《莊子·盜跖》的幾個問題”講座中，提到“莫吾有天下”的“吾”當是“如”字之誤。北京大學中文系李泓霖同學認為，說“吾”是“如”的錯字，不如說“吾”是“若”的錯字，“吾”、“若”二字在漢簡中寫法很接近，而且《莊子》書中本來就常用“莫若”。
    此說極确。“若”錯為“吾”，古書有成例。王叔岷《左傳考校•昭公•傳三十年》（中華書局，2007年7月，第1版，第463頁，為便於理解，下面引文的標點已略作改動）：
  
  若好吳邊疆，使柔服焉。注：柔服，謂不與吳構怨。
  校勘記：“石經、宋本、岳本、足利本“吳”作“吾”。《釋文》作‘吾好。’云：‘一本作“若好吾。”’”
  案：《釋文》作“吾好邊疆，”下接“使柔服焉。”文意不明，“吾”乃“若”之誤。（“若”、“吾”形近，又涉下文“吾又”字而誤。）好下脫“吳”字。一本作“若好吾，”則與石經諸本合。“吳”又誤爲“吾”。（亦涉下文“吾又”而誤。）當作“若好吳。”審杜注：“柔服，謂不與吳構怨。”正“好吳邊疆使柔服”之意也。舊鈔卷子本已作“若好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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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瞭解了“若”容易錯為“吾”，似乎可以順便解決一個問題，這就是《莊子·天運》裏面有一段人稱代詞“吾”難解的問題。《南華真經注疏》（晉·郭象注，唐·成玄英疏，曹礎基、黃蘭發點校，中華書局，1998）第292~293頁：

（北門成問於黃帝曰……帝曰：）……吾又奏之以陰陽之和，燭之以日月之明。其聲能短能長，能柔能剛，變化齊一，不主故常。在谷滿谷，在阬滿阬。塗郤守神，以物為量。其聲揮綽，其名高明。是故鬼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紀。吾止之於有窮，流之於无止。予欲慮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見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儻然立於四虛之道，倚於槁梧而吟：“目知窮乎所欲見，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

這一段文字存在問題，馬敘倫認為有脫句，陳鼓應從之而有修正，這裏不說這些，只就其中“予欲慮之”的“予”和“吾既不及已夫”的“吾”來略作討論。劉文典說：“唐寫本‘予’作‘子’，世德堂本同。《道藏》注疏本與今本合。”（見劉文典撰，趙鋒、諸偉奇點校《莊子補正•卷五下　外篇　天運第十四》，中華書局，2015年1月，第1版，第408頁）。羅勉道、馬敘倫、王叔岷、陳鼓應、方勇等人皆認為自“予欲慮之”以下都是針對“北門成”而言的，“予”是“子”的錯字。“子”指北門成。顯然，“予”是“子”之誤的說法是可信的，唐寫本無誤。上引最後一句“吾既不及已夫”，按說也是針對北門成而說的，但主語作“吾”，頗難理解。王叔岷《莊子校詮•卷二　外篇•天運第十四》（中華書局，2007年6月，第1版，第515-516頁）有校語：

馬氏《故》云：“羅勉道曰：‘欲從莫由。’吳汝綸曰：‘吾者，代北門成爲辭。’（成，原引誤“高”，錢《纂箋》亦本之而誤。）案：吾，疑本作“子”，或作“女”，謂北門成。涉下‘吾又奏之以无怠之聲’而誤爲“吾”耳。吳氏云云，眞曲說強通也！唐寫本、趙諫議本、道藏成疏本、林希逸《口義》本、羅勉道《循本本》“夫”皆作“矣”，“夫”猶“矣”也。

今按：吳汝綸說“吾”是“代北門成爲辭”，確實牽強。王叔岷認為“吾既不及已夫”的“吾”是“子”或“女”的錯字，字形又不是很吻合。現在我們知道，無論傳世文獻還是出土文獻都存在“若”誤為“吾”的情況，那麽，《天運》這裏的“吾”很可能是“若”的錯字。這個“若”應該是“好像”的意思，不是人稱代詞，因為《天運》前後文都用“汝”指稱北門成。“若既不及已夫”即“好像已經趕不上了”，也很通順。

不求甚解

古書“若”譌為“吾”的例子不止一見，《墨子》、《晏子春秋》皆有。這裏仍然就《莊子》再補充二例，供大家參考：

1、《莊子·至樂》：
莊子不信，曰：“吾使司命復生子形，為子骨肉肌膚，反子父母妻子閭里知識，子欲之乎？”髑髏深矉蹙頞曰：“吾安能棄南面王樂，而復為人間之勞乎！”
今按：“吾使司命”的“吾”可能也是“若”之誤。莊子是活人，如果自言“吾使司命”如何如何，未免誇誇其談。改“吾”為“若”，更加合乎情理。


2、《莊子·山木》：
君曰：“彼其道幽遠而无人，吾誰與為鄰？吾无糧，我无食，安得而至焉？”
今按：“吾无糧”和“我无食”意思差不多，過去或以為古人不嫌重複，或以為“我无食”是衍文。例如陳鼓應說：
吾無糧，〔我無食〕，安得而至焉：“我無食”三字疑衍。蓋有本作“吾我糧”，或本作“我無食”，傳抄之間，將二語疊用，故贅疣。上句問“我無舟車，奈何”，答“無留居，以爲君車”，此句問“吾無糧，安得而至”，答“寡君之欲，雖無糧而乃足”。“我無食”一語間於其中，顯爲羨文。（見陳鼓應注譯《莊子今注今譯•外篇•山木•二》，中華書局，2009年2月，第2版，第541頁）
《經典釋文》說“我无食”存在“一本‘我’作‘餓’”的異文，可見此篇在傳抄過程中確實出現過問題。現在看來，如果原文是“若无糧，我无食”，則似乎就不存在問題了。“若无糧，我无食”是在“彼其道幽遠而无人，吾誰與為鄰”之後說的，意即“與道相輔而行”的過程中（並不是一開始出發時就無糧），我無人為鄰，就可能發生“无糧”的情況，那麽，隨之而來就會“我无食”而不能到達終點。《釋文》的異文，很可能在“若”譌為“吾”之後，有人為避免重複而將“我”改為“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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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nshan 發表於 2023-3-17 02:26
簡19：盜跖大怒曰：子丘來，可鹽（諂）以利、可諛以言者，盡愚陋恆民之謂也。

“子丘來”，《莊子》作“丘 ...

讀餤，同啖，古字通假會典有現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