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簡十四《兩中》初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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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60“天結大命，有短有長，有凶有臧，有[石秝]有昌”

“[石秝]”，注釋云：“[石秝]，厤字異體，與‘昌’對文，讀爲‘離’，離散。”
按：“[石秝]”讀爲“歷”，是亂的意思。故訓有載，《大戴禮記·盛德》“歷法妄行者”，孔廣森補注：“歷，亂也。”同書《子張問入官》篇“歷者，獄之所由生也”，盧辯注：“歷，歷亂也。”鮑照《擬行路難》詩之九：“剉檗染黃絲，黃絲歷亂不可治。”曾伯陭鉞“歷”，有學者認為是亂的意思（參王沛：《刑鼎源於何時：从棗陽出土曾伯陭鉞銘文說起》，《出土文獻與法律史研究 第2輯》第232-233頁）。

潘灯

my9082 發表於 2024-12-28 19:49
簡60“天結大命，有短有長，有凶有臧，有[石秝]有昌”

“[石秝]”，注釋云：“[石秝]，厤字異體，與‘昌’ ...

前辭短與長，凶與臧皆相對而言，[石秝]與昌亦然。[石秝]之字或可讀“磨”，磨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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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61“不彖（惰）唯尚”

“尚”原讀爲“常”。按“尚”與“不惰”同意。“尚”訓“加”，《廣雅》：“尚，加也。”由此稍加引申即有勉力、盡力的意思。《國語·楚語上》“子尚良食”，韋昭注：“尚，猶彊也。”《公羊傳》襄公二十九年“尚速有悔於予身”，何休注：“尚，猶努力。”居延簡EPT44.8B“慎官職，加强餐食”、EPS4T1.23“加勮食〼”，“加强”、“加勮”皆係近義複詞。古詩《行行重行行》：“棄捐勿復道，努力加餐饭。”“加”與“努力”意同，勉力、强勉，則“尚”訓加，“尚”亦有勉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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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49“上帝固向”，“向”原讀爲“饗”。此處沒有提到“齋明”、“薦”，所以可能不似簡61、62“上帝卿（饗）之”、“上帝弗向（饗）”那樣讀“饗”？簡49“向”似是佐、輔、助的意思。亦作“鄉”。《廣雅·釋言》：“鄉，救也。”“救”即助。簡《舉治王天下》9“乃語周之祖，曰：‘天之所向（/鄉），若或與之；天之所背，若拒之。’”帛書《二三子問》：“上則風雨奉之，下淪則有天□□□。窮乎深淵則魚蛟先後之，水游之物莫不隨從。陵處則雷電養之，風雨辟鄉（/向），鳥獸弗干。”“辟鄉（/向）”，近義連言。
  “向”亦可讀作“享”，義同。逨盤“會召康王，方懷不廷”、“用會昭王、穆王，討征四方”（《新收》757）。逨盤後文又有“用辟恭王、懿王”、“克輔保厥辟孝王、夷王”、“亯（享）辟厲王”，可知“會召”、“輔保”、“亯（享）辟”[又見逨鐘“亯（享）辟先王”（《新收》772）]皆爲近義複詞（“辟”亦爲佐、事義）。《周公之琴舞》簡9-10“曰亯（享）會余一人，思輔余于勤（艱）”，“享會”近義駢連，“享”與“會”都是輔、助的意思。亦單言“享”，如《說命下》簡4—5“余克亯（享）于朕辟”、克罍“亯（享）于乃辟”（《近出》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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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70“奧[宀+录]䊮”，“[宀+录]”原讀“祿”、訓福。按“[宀+录]”可如字解，本是倉庫的意思，作動詞則爲庫藏，與“奧”近義連言。《治政之道》簡35“府庫倉[宀+录]（鹿/廘）”，《國語·吳語》：“日臣嘗卜於天，今吳民既罷而大荒荐饑，市無赤米而囷鹿空虛，其民必移就蒲蠃於東海之濱。”韋昭注：“員曰囷，方曰鹿。”“宀+录”從宀，爲本字本用。《廣雅·釋宮》：“廘，倉也。”《玉篇》广部：“廘，庾也。”古璽亦見，王挺斌、石小力先生有考。簡75“有[旂心]（幾）有度”，《小爾雅·廣詁》：“幾，法也。”注疏者或引《詩·小雅·楚茨》“卜爾百福，如幾如式”、《書·顧命》“貢於非幾”等爲證。《參不韋》多見，如簡3“秉百神之幾”、簡100“走趣以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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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80—81“是謂大傾，邦將不寧，有兵其作，幾至于成”

  “幾至于成”，原讀爲“豈至于成”，後加問號。

  按：“成”是畢、終、盡、沒、滅、絕之類的意思，後當施句號。謂有戰爭發生，國家幾乎要終盡、滅亡了。

  《祭公之顧命》簡5—7：“我亦惟有若祖周公，暨祖召公，茲迪襲學于文武之曼德。克夾詔成、康，甬（用）畢成大商。”
  《封許之命》簡3：“亦惟汝呂丁，扞輔珷（武王），干敦殷紂，咸成商邑。”

  簡文“畢成”與“咸成”合觀，兩詞顯然皆係近義複詞。《廣雅·釋詁一》：“遂、畢、[歹冬]、[歹卒]，竟也。”《書·大誥》：“王曰：‘……天閟毖我成功所，予不敢不極卒寧〈文〉王圖事。肆予大化誘我友邦君，天棐忱辭，其考我民，予曷其不于前寧〈文〉人圖功攸終。天亦惟用勤毖我民，若有疾，予曷敢不于前寧〈文〉人攸受休畢。’”孔穎達疏：“上云‘卒寧王圖事’，又云‘圖功攸終’，此云‘攸受休畢’，畢，終也。三者文辭略同，義不甚異，大意惟言當終文王之業……”《文選·宋玉〈高唐賦〉》“傳祝已具，言辭已畢”，李善注：“畢，竟也。”《爾雅·釋詁下》：“畢，盡也。”《呂氏春秋·禁塞》“道畢說單而不行”，高誘注：“畢、單，皆盡。”《書·君奭》：“後暨武王，誕將天威，咸劉厥敵。”王引之案：“‘咸’者，滅絕之名。《說文》曰‘㦰，絕也。讀若咸’，聲同而義亦相近……”（《經義述聞·尚書下》“咸劉厥敵”條）

  “成”與“畢”、“咸”意近，訓畢、終、竟、就、遂。《儀禮·士虞禮》“西面告利咸”，鄭玄注：“成，畢也。”《周禮·天官·司書》“及事成，則入要貳焉”，鄭玄注：“成猶畢也。”《正義》：“《說文》戊部云：‘成，就也。’引申爲凡事終畢之稱。”《楚辭·天問》“昭后成遊，南土爰底”，朱熹《集注》：“成猶遂也。”“咸成”一詞，又見於曾公[田求]編鐘銘文：“昭王南行，舍命于曾，咸成我事，左右有周，賜之用鉞，用征南方。”“咸成我事”，即成就、成遂我事。

  《周公之琴舞》簡1：“周公作多士儆毖，琴舞九絉（遂）。”整理報告注釋：“絉，……簡文中讀爲‘卒’或‘遂’。《爾雅·釋詁》：‘卒，終也。’‘九絉’義同‘九終’、‘九奏’等，指行禮奏樂九曲。《逸周書·世俘》‘籥人九終’，朱右曾《逸周書集訓校釋》：‘九終，九成也。’”從通假習慣考慮，“絉”讀爲“遂”爲宜。先秦歌詩一個單位終畢，稱“終”、“成”，源自“終”、“成”之畢、盡義。此則稱“絉（遂）”，“遂”亦終、竟、盡也。《書·益稷》“簫韶九成”，“九絉（遂）”猶“九終”、“九成”。《周禮·春官·樂師》：“凡樂成，則告備。”鄭玄注：“成謂所奏一竟。”《論語·八佾》“繹如也，以成”，朱熹《集注》：“成，樂之一終也。”

  簡文“畢成大商”、“咸成商邑”，猶言破滅大商、敝毀商邑。典籍與出土文獻有“達殷”一辭，亦言破滅、敝毀殷邦（“達”與“徹”義近，而非通假，如“徹彼岐社”、“徹屋”之“徹”，即毀壞、毀滅，“達”亦有此義。詳另文介紹），可參。

  《廼命一》簡11—12：“母（毋）番（播）亞（惡）于眾，以貽/詒我慼憂，而亦母（毋）或啓我解（/懈）姣/佼，奉依尚（常）聿（律），亡（無）又（有）告欪，至于成沒。”
  “成”常訓就，“就”既爲成，又爲終，兩義相關，又有區別。《爾雅·釋詁下》：“卒、就，終也。”王引之案：“……《越語》曰‘先人就世，不穀即位’，韋注：‘就，終也。’‘就’與‘即’一聲之轉，故‘終世’謂之‘就世’，亦謂之‘即世’，成十三年《左傳》曰‘無祿，獻公即世’是也。”（《經義述聞·爾雅上》“就終也”條）而“成”亦有終、竟、盡義，簡文“成沒”即其例。

  簡文“成沒”，亦顯然爲近義駢連。《小爾雅·廣言》：“沒，終也。”又，同書《廣詁》：“沒，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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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85—86：后則又立鼓，門于乃宮，以暨庶民之[出心攵]不章

樓上或標點如上，可從。“[出心攵]”，鄙意可讀“欪”，告說之義。此詞已見於《廼命一》簡11—12：“母（毋）番（播）亞（惡）于眾，以貽/詒我慼憂，而亦母（毋）或啓我解（/懈）姣/佼，奉依尚（常）聿（律），亡（無）又（有）告欪，至于成沒。”《集韻》術韻：“欪，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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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60“而上帝固之，不可[彳瞏]匡”

“[彳瞏]匡”原讀爲“䁝枉”

按：似當讀爲“還往”，意猶“消息”、“進退”，即損益、變化。
如《攝命》簡12“女汝有退進于朕命”，即損益、改變朕命。《周禮·秋官·小司寇》：“孟冬祀司民，獻民數于王。王拜受之，以圖國用而進退之。”鄭玄注：“進退，猶損益也。”《易·豐》：“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漢·孔融《肉刑議》：“上失其道，民散久矣，而欲繩之以古刑，投之以殘棄，非所以與時消息也。”《素問·六微旨大論》：“故氣有往復，用有遲速。”張介賓注：“氣有往復，進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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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22“獄訟[午又]起，必極民情”   
  簡64“上帝絕[午又]（御），不處其邦”

  “[午又]”，簡22注釋引王精松先生意見釋“舂”之省體，讀爲“叢”。簡64則讀爲“寵”。“[午又]”以及從“米”之“[米午又]”曾見於《五紀》簡89，皆表示手之動作。《五紀》整理者即釋“[米午又]”爲“舂/摏”，蓋以其從“米”；但釋緊鄰之下字“[午又]”爲“御”，不免矛盾。但《五紀》“[米午又]”完全也可按“汗天山”先生，讀爲“杵臼”之“杵”，作動詞則爲舂搗；“[午又]”則按“子居”先生，讀“馭/御”，駕馭。“杵”、“[午又]”皆手之動作。

  所以，“[午又]”極可能還應是以“午”爲聲，跟“舂”無關。

  至於《兩種》簡22“[午又]”，可讀爲“午”，即“蜂午”之“午”（亦實即錯迕、交迕、交錯），雜沓紛然之義。《史記·項羽本紀》：“今君起江東，楚蜂午之將皆爭附君者，以君世世楚將，為能復立楚之後也。”《集解》引如淳曰：“蜂午猶言蜂起也。眾蜂飛起，交橫若午，言其多也。”《索隱》：“凡物交橫為午，言蜂之起交橫屯聚也。故《劉向傳》注云：‘蜂午，雜沓也。’”解“蜂”按字面，乃望文生訓（與“逢”有關，“逢”實亦交迕、交錯。早已有辨）。《漢書·霍光傳》：“受璽以來二十七日，使者旁午，持節詔諸官署徵發。”顏師古注：“一從一橫為旁午，猶言交橫也。”《漢書·劉向傳》：“水、旱、饑、蝝、螽、螟，蜂午並起。”

  簡64“[午又]”讀爲“御”，“御”是進薦、進獻（飲食）之義，簡文中意猶“饗”（“饗/享”亦供奉、進薦飲食。《說文通訓定聲》：“受食亦曰饗。”所謂施受同辭）。《詩·小雅·六月》：“飲御諸友，炰鼈膾鯉。”《文選·班固〈東都賦〉》：“於是庭實千品，旨酒萬鍾。列金罍，班玉觴。嘉珍御，太牢饗。”此以“饗”與“御”相對。枚乘《七發》“以御賓客”，張銑注：“御，食之也。”張協《七命》“子豈能彊起而御之乎”，呂延濟注：“御，食也。”《廣雅·釋詁二》：“供、奉、獻、御、薦，進也。”
  自其施事者言之，“御”是進獻、進薦，而自其受事者則爲用、享。漢·蔡邕《獨斷》：“御者，進也。凡衣服加於身，飲食入於口，妃妾接於寢，皆曰御。”《後漢書·馮異傳》：“每獨居，輒不御酒肉。”《楚辭》：“腥臊並御，芳不得薄兮。”
  “上帝絕[午又]（御），不處其邦”是說：上帝絕其進御之飲食（不饗/享），不在這個國家待（所以今後也不會再給此邦降綏福佑）。
  至於簡75“天克[午又]乃遷皇”，“[午又]”，整理者讀“崇”。加之前面兩例讀“叢”、“寵”，篇中同一個字三次出現，竟然三讀。使人不得不疑！（按：本篇有{崇}，用其他字表示。從用字講，釋“舂”也有矛盾。而且有“寵”字，如用{寵}，何必舍此）此例“[午又]”也同樣也應是以“午”爲聲，但其賓語“遷皇”意不明晰，故暫不好說“[午又]”表何詞（大概率是讀“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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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75“母啟乃成，尚大國是固”

  整理者認為“母”是“女”的誤字，讀爲“汝”，所以把釋文處理作：“母〈女（汝）〉啟乃成”。
  按：此校讀無據。“母”當讀爲“毋”，不要之義。這兩小句其實說的是一個意思，前句“母（毋）啟乃成”是用否定句從反面言之，後句“尚大國是固”是用肯定句從正面言之。
  “母（毋）啟乃成”，大意即：不要啟導（國家的）滅亡、覆滅。“成”是畢、終、盡、沒、滅、絕之類的意思。此義之“成”，又見後文簡80—81：“是謂大傾，邦將不寧，有兵其作，幾至于成。”關於“幾至于成”（前帖“幾”理解為幾乎，也可能是危殆之義），我們前帖已有詳細申論（第36樓）。亦即《廼命一》“而亦母（毋）或啓我解（/懈）[門交]（姣/佼），奉依尚（常）聿（律），亡（無）又（有）告欪，至于成沒”之“成”。
  而且，“母（毋）啟乃成”與《廼命二》“母（毋）或啓我解（/懈）[門交]（姣/佼）”句式也一樣[“解（/懈）[門交]（姣/佼）”之理解，有札記言之，此不贅]，動詞也都用“啟”，也可證明“母”不宜理解為“女”之誤字，而當讀“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