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簡《參不韋》初讀

gefei

    簡10—12：“司工正万民，乃修邦內之經緯城郭，濬壑行【10】水，及四郊之赴稼穑。司馬展甲兵戎事，修四封之內經緯術路，還【11】封疆稼穡【12】。”

    整理報告尚未克睹，其有些注釋意見不能詳知。此僅談一點自己的淺薄理解：

    “還”與“展”、“修”語法位置相同，其表意應相關或相近。
    其實，“還”應該是巡/循視、循/循察的意思[“循”、“環”意近，而“循”、“環”同時又有循視義，同步引申。《漢書·東方朔傳》“乃使右輔都尉徼循長楊以東”，顏注：“循，行視也。”秦漢簡多見。“行”也是察視的意思（《呂氏春秋》“乃命虞人入山行木”，高誘注：“行，察也。”上博簡《三德》簡6“行往視來”），所以“行視”是近義連言]。

    循視義的“還”，亦即《周禮·夏官·環人》“環人”之“環”。

    《環人》：“環人掌致師，察軍慝，環四方之故，巡邦國，搏諜賊，訟敵國，揚軍旅，降圍邑。”

    俞樾《群經平議·周官二》卷十三“環人”條：“注曰‘環猶卻也，以勇力卻敵’，樾謹按：鄭意葢讀‘環’爲‘還’，故訓爲卻。然以勇力卻敵而謂之還，義實未安。據其職曰‘掌致師，察軍慝，環四方之故’，是環與察同，意葢取圍環巡察之義，故與侯人之職相連。侯者，侯望。環者，環行也。使之周行四方若循環然，四方有變，無不知之，是謂‘環四方之故’。鄭注曰‘卻其以事謀來侵伐者’，夫環人止下士六人、史二人、徒十二人耳，安能卻之乎？至《秋官》環人，取環守之義。雖其職不同然，其取義於環則一也。若從鄭注，不可通於彼矣。”

    《漢語大詞典》“環人”條：
        《周禮》官名。《周禮》“夏官”和“秋官”均置環人。屬夏官者，掌卻敵及巡察內外之事；屬秋官者，掌迎送
    賓客及警衛之事。後以泛稱警衛官員。

    又，《五紀》簡112：
        夫是故凡侯王親自率師攻邦圍邑，廛（展）卜五犧五物，五器五物，五幣五物，五享
   五勿（物）于……

    前文簡107—108記有相類文句，作“黃帝乃具五犧五物，五器五物，五幣五物，五享五物【107】，賓于六合【108】”，對比可知“廛（展）卜”與“具”位置相當，表意應有關聯。《周禮·地官·充人》“展牲”，鄭玄注引鄭司農云：“展，具也。具牲，若今時選牲也。”《正義》：“凡祭前巡視之事，通謂之展。”又，《春官·肆師》“展犧牲，繫于牢”，注：“展，省閱也。”《禮記·少儀》“主人展之”，鄭玄注：“具，省具也。”《周禮·地官·鄉師》“稽器，展事”，鄭玄注：“展，猶整具也。”

    《五紀》“展卜”連言，查《故訓匯纂》，“卜”既有擇的意思，又有覆審、察視的意思，取後者爲是。

    《參不韋》的“展”與《五紀》的“展”是一個意思，現在也就不難知道，《參不韋》“赴稼穑”的“赴”應讀為“卜”，義同。“卜稼穑”的“卜”，跟“還/環封疆稼穡”的“還/環”都是察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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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10—12：“司工正万民，乃修邦內之經緯城郭，濬[虍亞]行【10】水，及四郊之赴稼穑。司馬展甲兵戎事，修四封之內經緯術路，還【11】封疆稼穡【12】。”

    今按：“司工”之職部分當斷句作“司工正万民，乃修邦內之經緯城郭，濬[虍亞]行水及四郊之[ X ]，赴稼穑”。“四郊之”缺少中心語，后面可能有抄漏之字。“四郊之[ X ]”與“經緯城郭”都是名詞，作“修”的賓語。由此，“濬壑行水”也應該是名詞才對，否則“及”字插放在這裡，文脈不順。
  
    疑“濬”讀為“㕡”/“壑”。《説文》：“㕡，溝也。……壑，㕡或从土。”（系列字關係很複雜，鄔可晶先生對此有深入的研究，可參考）《孟子·公孫丑上》：“麒麟之於走獸，鳳凰之於飛鳥，太山之於丘垤，河海之於行潦，類也。”“行水”猶“行潦”。“行潦”不是動賓結構，而是並列結構的複詞。“行”，後起本字為“洐”。《玉篇》水部：“洐，溝水也。”
   
    可見，“㕡/壑[虍亞]行水”其實是四個名詞，也作“修”的賓語。

    另外，由《說文》“壑，㕡或从土”，知“[虍亞]”恐不再讀為“壑”，或許可從“清華八《天下之道》初讀”網貼下第6樓“王寧”先生讀為“汙池”之“汙”。

gefei

gefei 發表於 2022-12-2 23:01
簡10—12：“司工正万民，乃修邦內之經緯城郭，濬[虍亞]行【10】水，及四郊之赴稼穑。司馬展甲兵戎事， ...

但是，結合古文字學的相關研究，並從古音角度看，“濬”與“壑”韻部關係並不密合，通假不直接。
按：“濬”常與元部字相通假（《簡帛古書通假字大系》1299頁），又豳公盨“濬”原字加注“〇”（“圓”的初文）為音符，上博簡《周易》“[睿+爰]”是個雙聲字，與“渙”通假。現在頗懷疑，簡文中“濬”可讀為“畎澮”之“畎”（此詞還有其他寫法，如“甽”“𡿨”等），水溝的意思。古文字中{畎}這個詞的用字並不單一，《子羔》作“甽”，《慎子曰恭儉》作“畎”，《容成氏》則以“旬”表示，然則“濬”之表示{畎}也無足奇怪。另外，《繫年》簡82“長濬”的“濬”也可能讀為水溝義的“畎”。《廣雅》：“ 洫、畎、㴚，坑也。”至於“[虍亞]”以及《天下之道》“[氵亞]”，看來仍應該從“ee”先生讀“壑”爲是。


“濬（畎）壑行（洐）水”仍是四個名詞，既可理解爲“濬（畎）壑+行（洐）水”的聯合結構，也可理解爲“濬（畎）壑”中的“行（洐）水”的定中結構，以前者的可能性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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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68“冀戲、冀溢、冀華、冀上、冀蜀”

    試對比以下辭例：

        簡110—111“啟，唯昔方有洪，溢戲，高（謞/嗃）其有水（準），權（讙）其有中，漫泆，乃亂紀綱”

        《五紀》簡1“奮洫〈溢〉于上，雚（讙）其有中，戲其有德，以乘亂天紀”

    並有“戲”、“溢”，則不難知道“華”顯然應該讀“譁/嘩”，與“謞/嗃”、“讙/嚾”意義相同，即混亂。

    “上”，意猶“乘亂”之“乘”，侵犯、陵犯之意（如《左傳》“君子不欲多上人，況敢陵天子乎？”《國語》“《書》曰：民可近也，而不可上也”，韋昭注：“上，陵也。”），兩字在不少義項上都是近義詞。“蜀”或為“獨”，解爲慎獨。按這組詞都是不好的字眼，“蜀”可讀為“濁”，也是亂、混亂的意思。《呂氏春秋·振亂》“當今之世濁甚矣”，高誘注：“濁，亂也。”《戰國策·秦策一》“書策稠濁”，高誘註：“濁，亂也。”《楚辭·九辯》：“處濁世而顯榮兮，非余心之所樂。”“濁世”，《漢語大詞典》釋爲“混亂的時世”。另有“溷濁”一詞，近義複合詞，“溷”即亂、煩亂。《說文》：“溷，亂也。”《九章·涉江》“世溷濁而莫余知兮”，王逸注：“溷，亂也。”

    又補充“gefei”26樓：

    《淮南子·精神訓》：“是故五色亂目，使目不明；王聲譁耳，使耳不聰；五味亂口，使口爽傷；趣舍滑心，使行飛揚。”《莊子·天地篇》中相似的一段話，作“五聲亂耳，使耳不聽”，“譁”即亂。又，《莊子·齊物論》“激者、謞者”，《經典釋文》引司馬云：“謞，若讙謞聲。”亦側面證明“高（謞/嗃）其有水（準）”的讀法是可取的。

gefei

gefei 發表於 2022-12-2 23:01
簡10—12：“司工正万民，乃修邦內之經緯城郭，濬[虍亞]行【10】水，及四郊之赴稼穑。司馬展甲兵戎事， ...

前面疑“及四郊之”之後抄寫時遺脫一字，也可能是“之”字涉上下文“……之……”的句式（“邦內之經緯城郭”“四封之內”）而抄多誤衍，然則原可能作“及四郊{之}”，賓語是“四郊”，前面的動詞是“修”，“修四郊”見於《柬大王泊旱》15號簡“王許諾，修四郊”。前文楚王曾問大宰，“我何爲，歲焉熟？”大宰曰：“如君王修郢郊，……”云云，而《參不韋》“四郊”後是“赴（卜）稼穑”，也與農事有關，可以合觀。《書·泰誓》“郊社不修，宗庙不享”，《呂氏春秋》“王布農事，命田舍東郊，皆修封疆，審端徑術”，亦可參。“修郢郊”、“修四郊”，大概是指為了祈求風調雨順、農業豐收而舉行郊祀、祭祀。

质量复位

1.簡41“稱罰毋[木望]（枉）”。按，“[木望]”當讀爲“妄”。“妄”有亂、隨意的意思。簡文“稱罰毋妄”是説考量刑罰時不能太隨意，要有事實依據。《説苑•臣術》：“使主妄行過任，賞罰不當，號令不行。”《论衡•雷虛》：“夫宋王妄刑，故宋國大恐。”《申鑒•政體》：“不妄罰，非徒慎其刑也，罰妄行則惡不懲矣。”《漢書•五行志》：“刑罰妄加，群陰不附，則陽氣勝，故其罰常陽也。”均可參考。

2.簡91-92“△（徵）祀不章”，整理者將“徵”訓爲“招致”。按，“徵”一般是“征召”的意思，與“招致”還是有所區別。“△”或可讀爲“登”。楚簡中有與“△”同聲符之字用爲“登”的例證（《簡帛古書通假字大系》P938、939）。“登祀”一詞見於傳世古書，意爲奉祀、祭祀。《宋史‧樂志八》：“登祀濟濟，神兮顧瞻。”只是文獻所屬時代偏晚。值得注意的是，《史記•封禪書》云：“其俎豆之禮不章。”“俎豆”有祭祀、奉祀的意思。甲骨文“登”像兩手捧豆奉獻之形。沈培先生指出，甲骨文“登”象對祖先或鬼神舉行進獻食品之祭（《甲骨文字詁林補編》P665）。此外，“登”“烝”同源，而“烝”是祭祀的通稱。所以，“登”當有“祭”的意思。簡文“登祀不章”可以理解爲祭祀之禮不明確。

gefei

整理者原釋“[月攵]”之字凡三見，31樓“翻滚的鱼”先生已改釋“[月攵]”从“勺”聲。這是很正確的。

簡3“[宀含][月攵]陰陽”，可讀“斟酌陰陽”。
《國語·周語上》：“故天子聽政，使公卿至於列士獻詩，瞽獻曲，史獻書，師箴，瞍賦，矇誦，百工諫，庶人傳語，近臣盡規，親戚補察，瞽、史教誨，耆、艾修之，而後王斟酌焉，是以事行而不悖。”

《荀子·富國》：“故明主必謹養其和，節其流，開其源，而時斟酌焉。”

《韓非子·揚權》：“至於群生，斟酌用之，萬物皆盛，而不與其寧。”

又《解老》篇：“無常操，是以死生氣稟焉，萬智斟酌焉，萬事廢興焉。”

簡48、85“監[月攵]”，可讀為“鑒酌”，借鑒、參鑒，參酌、斟酌。

《詩·大雅·文王》：“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宜鑒於殷，駿命不易。”

下面是《漢語大詞典》的例子：
《左傳·成公六年》：“子為大政，將酌於民者也。”杜預注：“酌，取民心以為政。”
《禮記·坊記》：“上酌民言，則下天上施。”鄭玄注：“酌，猶取也。”
《後漢書·曹褒傳論》：“漢初，天下創定，朝制無文，叔孫通頗採經禮，參酌秦法。”

以下是“鑒”、“酌”同用的例子，但時代過晚，聊可參考：

唐代墓誌“永鑒前載，酌聖哲之彝則”

《宋史》“太祖深鑒往古，酌取中道”

王夫之《讀通鑒論》“事理得執中之用，酌古鑒今”

《清史稿》“鑒成憲，酌時宜”

枕松

枕松 發表於 2022-11-29 21:34
簡34-35：啟，而不聞而先祖伯鯀不巳帝命而不葬。
《山海經·海內經》：“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 ...

程浩先生《清华简<参不韦>中的夏代史事》一文，已将简文“不巳帝命”读为“不俟帝命”，本人失检，实属不该。此条讨论可废。

王寧

文中的“播[艹外言]”疑當讀“播閒”，播訓散，閒訓離，其義同於左·成十三“散離我兄弟”的“散離”。

gefei

    簡119“夭甬、[阝於]言、夭雚（讙）則亂”

    按：“夭甬”可讀為“囂訟”，“夭雚（讙）”的“夭”也讀為“囂”。

    “囂”是曉母宵部字，“夭”是影母宵部字，古音很近。《三德》簡5“變常易禮，土地乃坼，民乃囂死”，“囂”字李天虹先生讀為“夭”。

    《漢字通用聲素研究》321頁有【甬通公】條。《治政之道》簡5：“故上下不悀，以圖政之均，政所以利眾。”“悀”，馬曉穩先生讀為“訟”（見其《讀清華簡〈治政之道〉札記（六則）》，《清華大學學報》2020年第1期），可從。

    “囂”與“訟”、“讙”意義相關相近。《周禮·地官·司虣》“禁其鬭囂者”，鄭玄注：“囂，讙也。”《左傳》成公十六年“在陳而囂”，杜預注：“囂，喧嘩也。”《玉篇》：“囂，喧囂也。”
    《廣雅》：“詾、䦧、譟、讙、譊、嗃、[吅+萈+吅]、訆、[言乎]、噭、嘑，鳴也。”這組詞都是大聲的意思。喧嘩與訟爭，都有大聲的特點，含混言之，有時它們就是一事。如：
    “哅、詾、訩”同。《爾雅·釋言》：“訩，訟也。”（又《釋詁下》：“鞠、訩、溢，盈也。”）郭璞注：“（訩）言訩譊。”刑昺《疏》：“譊即讙譊。”《義疏》：“《詩》‘降此鞠訩’、‘不告于訩’，傳箋並云：‘訩，訟也。’《釋詁云》：‘訩，盈也。’‘盈’謂發言盈庭，亦爭訟之義。”《玉篇》：“詾，訟也。”于訩”，鄭箋：“訩，訟也。”
    《說文》：“䦧，恒訟也。”《玉篇》：“䦧，争訟也。”
    《玄應音義》卷二十引《倉頡篇》：“譊，訟聲也。”《玉篇》：“譊，爭也。”《法言·寡見篇》：“譊譊者，天下皆訟也。”注：“譊譊，爭聲。”

    訟爭與喧讙之相近，范常喜先生在補論《容成氏》簡41“强弱不辭諹，衆寡不聽訟”中的“諹”應當從陳英傑先生引《集韻》“諹，《字林》：讙也’”爲訓時，也做過一些說明，可資參考。特別是其文引到《易林·蠱之萃》：“虎豹爭強，道閉不通。小人讙訟，貪夫受空。”以“讙”、“訟”並提，最能說明問題。

    所以，“夭（囂）甬（訟）”跟“夭（囂）雚（讙）”意思一樣，它們都是近義複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