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華簡十四《兩中》初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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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65+66：“國【65】其保守，后（厚）其庶人。”
“質量復位”把“后”讀爲“厚”，可信。則上文簡18+19：“天【18】邑未大，唯后（厚）寺（是）人，百姓和平。”“后”也應該讀爲“厚”爲好，“后”似無整理者所言作動詞者主者。


簡22：“𤕦（襄）之訧（尤）之”所謂的“襄”字從上面看是有可能的，但下面明顯是器底之形（以《字形表》第133頁所收字較清晰），而非“襄”之下部。綜合考慮，其字應從“壺”從“𠬞”（雙手形），“ [壺+𠬞]之訧（尤）之，急之䋼之”，後句“急”與“䋼”對文，則“[壺+𠬞]”與“尤”（“訧”讀“尤”又見簡19“善則服之，殘則訧（尤）之”）也應該是反義詞。“[壺+𠬞]”或爲“登”之異文，是進用的意思。


簡61+62+63：乃父不薦，虐【61】殺無辜，乏瀆齊明，違天大紀，上帝弗向，短折乃有。嗚呼，恪寺（是）哉乃后，是謂善否。尚（當）庶民勿訏，夫祖【62】父爰在。
這裏的“乃父”應指禹之父鯀，也是後文所言的“祖父”。（簡61又有“則唯祖父之故”，整理者認爲這兩個“祖”皆訓爲法，不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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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75“天克[午又]乃遷皇，處尚封疆”

  “遷皇”，我們前帖言不知何意。經考察篇中全部“皇”，可知簡75的“皇”是名詞，其實與“皇天”、“上帝”、“天”等實爲一類之異稱，也單獨稱“皇”，如簡6“唯皇之命”、簡48“天靈、皇節，上帝之成”（“成”，法。“皇節”，猶簡2“天律”、简7“帝德”、簡16“天常”、简33“天極”、簡61“天紀”、簡65“天則”等）、簡49“皇不渝天”、簡55“恭皇”（猶簡53“恭天”）、簡69“由我于皇”、簡80“吝于諸皇”等。
  簡64“上帝絕[午又]（御），不處其邦”，即不饗/享其進御之飲食而遷徙離開其邦土。
  那麼，對照來看，“遷皇”就應是遷徙離開的皇、天之類的神祇。
  簡文“天克[午又]（御）乃遷皇，處尚封疆”，是說：天能夠把遷徙離開的皇迎接回來，使之處在封疆邦土。這個“[午又]”，同樣讀爲“御”，是迎接的意思。
  《詩·召南·鵲巢》：“之子于歸，百兩御之。”鄭箋：“御，迎也。”《釋文》：“本亦作‘訝’，又作‘迓’。”《穀梁傳》成公元年：“齊使禿者御禿者，使眇者御眇者，使跛者御跛者，使僂者御僂者。”范宁注：“御，音迓，迓迎也。”《楚辭》：“飄風屯其相離兮，帥雲霓而來御。”王逸注：“御，迎也。”  
  另，“處尚封疆”，“尚”大概也是“處”的意思（當然也不排除是主、司之義）。《廣雅》：“䣊、聚、落，凥也。”“䣊”一般認爲即鄉黨之“黨”，名詞，訓處所。簡文此處作動詞，則應爲居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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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19“善則服之，戔則訧（/尤）之”

  “戔”一般讀“殘”。按考慮到“戔”與“善”（與“良”同義）相對，也可讀爲“散”。

  《莊子·人間世》：“散木也，以爲舟則沈，以爲棺槨則速朽，以爲器則速毀，以爲門戶則液樠，以爲柱則蠹。”成玄英疏：“散木，不材之木。”《墨子·非儒下》：“君子笑之，怒曰：‘散人焉知良儒！’”《閒詁》引畢云：“散人，猶宂人。”“良”與“散”相對，《周禮》一書多見（如“良車”與“散車”相對），“麤沽猥雜、亞次於上”之義。《荀子·勸學》：“故隆禮，雖未明，法士也；不隆禮，雖察辯，散儒也。”《荀子·脩身》：“庸眾駑散，則刦之以師友。”杨倞注：“散，不拘檢者也。”

  簡67“懲戔䞈”，前帖已言：“戔䞈”既可讀“散偽”，近義連言，皆爲（品質、質量）不好、猥雜亞次於上之稱。現在看，讀爲“散偽”的可能性大些。《越公其事》簡47：“又（有）賞罰，善人則由，朁（僭）民則伓（背）”，“善”即良，“朁（僭）”即不信、偽、邪偽。
  “善則服之，戔則訧（/尤）之”是說良、善者則進用之，亞次於上、不良之散人、庸劣者，則責數之。“散”與“臧否”、“善否”、“若否”之“否”也有相似處，“否”即不善。
  簡66“是以使其命不成”，蓋“成”也是終、就、畢的意思，猶言不能沒身就世（即不享天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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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74“天建靈土，嚴其有尚=（常，尚）啟或（國）女〈母（毋）〉[氵兇]（兇）”，“嚴”，堅實。下文簡82“嚴愨其作”，可參。“或”讀“國”（篇中多見），“啟或（國）”，辟疆（當然，也有可能是“啟導國家不兇亂”的意思）。簡84“民[造攵]遭兵甲”，“[造攵]”原讀“遭”，也可讀“造”。簡2—3“啟乃賓遴，而美成齋，三日，乃善大服” 原斷讀如此。按：本篇“賓”三見，其餘兩例是簡4“以賓於後所”、簡76“賓彼休邑”，“賓”都是單個動詞，不與其他動詞相連。疑當斷爲“啟乃賓，遴而美成，齋三日，乃善大服”。“賓”是迎賓的意思。“齋三日”見於古書，如《風俗通義》“齋三日，親自剖竹”、《六韜》“文王乃齋三日”。“遴而美成”，尚不知表何義。簡23“申爲之凶”，“申”，重、加，此“爲”亦遺、與義。簡25“疋慼”，疑讀“疏戚”，意即稀、密，大概是說樂舞之節奏，有可能“疏戚次庸”絕句（意即節奏之疏密相迭、相代、相間），下面“鑃鐲靡失柷敔”爲一句，這樣，“[阝各]”【鐸】與“敔”【魚】恰好可以協韻，否則這幾句就沒有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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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33“而司彼不型，與瀆明刑，訽折登譏，允唯天極，尚有夏毋式，皇天惡之”

  原注釋[二三]已引金文材料，包括其前幾段文字，都證明其與庶獄有關。

  “登”，篇中兩見，簡23讀“證”，但簡33卻讀爲“徵”。按：簡33“登”亦讀“證”，既爲告發，又爲驗證，皆與司法有關。
  “訽折”原讀爲動賓短語“詬哲”。按：“折”不破讀，即“折獄”之“折”。至於“訽”，則讀爲“鉤/勾”，是稽考、考查、查對、考核的意思，它也可作為司法用語，如居延簡EPT53.33A：“〼□長、丞拘（鉤）校，必得事實，牒別言，與計偕，如律令。”居延簡317.6：“〼書到，拘（鉤）校處實，牒別言。”（《鮑叔牙與隰朋之諫》簡2“[辶句]治”的“[辶句]”也讀“鉤”，以往讀“考”雖意通，但讀法不對）另，簡24“句正庶民，尚重乃事”、簡46“獄慎則句”的“句”也可能讀“鉤/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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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34—35“夫皇天上帝，監虡五夫，而[亻疐]（侄/致）固四維，天鈞倝（幹）中，以還四方，使早夜相代，……”

  “[亻疐]”與《管仲》“[石疐]”表一詞（參“黔之菜”先生文，http://www.bsm.org.cn/?chujian/6676.html，2016-4-16）。“五夫”不知所指（蓋與“四維”一類，是虛構想象中的昏明、四時等宇宙運行所需的物件），“監據”可能跟“[亻疐]（侄/致）固”一樣，也是兩個有關聯的動詞相連，“監”試讀爲“攬/擥”，持、總持的意思。“據”亦引持也。《說文》手部：“擥，撮持也。从手、監聲。”《廣雅·釋詁三》：“攬，持也。”
  “倝”原括讀爲“幹”，注釋中沒有解釋。
  
  按：當讀斡旋之“斡”，是旋轉、運轉之義。《楚辭·天問》：“斡維焉繫，天極焉加？”王逸注：“斡，轉也；維，綱也。言天晝夜轉旋，寧有維綱繫綴，其際極安所加乎？”《淮南子·天文》：“帝張四維，運之以斗，月徙一辰，復反其所。正月指寅，十二月指丑，一歲而匝，終而復始。”高誘注：“運，旋也。”《廣雅·釋詁四》：“斡、運，轉也。”《文選·張華〈勵志〉詩》：“大儀斡運，天迴地游。”李善注：“斡，轉也。”南朝宋·謝惠連《七月七日夜詠牛女》：“傾河易迴斡，款顏難久悰。”《說文·斗部》：“蠡柄也。从斗倝聲。揚雄、杜林說：皆以爲軺車輪斡。”段玉裁注：“（斡）引申之，凡執柄樞轉運，皆謂之斡。……軺車者，小車也。小車之輪曰斡，亦取善轉運之意。”  

  簡67“則民告于天倝（幹）、司校與群不葬”，“天倝（幹）”是神名。原注釋說：“天幹，馬王堆《五星占》七上：‘死〈列〉星監正，九州以次，歲十二者，天幹也。’”“天幹”，研究者或釋爲“天體的基本部分”，或釋爲“天之主幹”，疑即古書所謂“天柱”。不知“天幹”可否讀“天斡”，意猶“天鈞/均”。《莊子·齊物論》“是以聖人和之以是非而休乎天鈞”、《淮南子·俶真》“處玄冥而不闇，休于天鈞而不䃣，孟門、終隆之山不能禁，唯體道能不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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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19“善則伓之，而庶民皆[辶夬]；戔（散）則訧之，民則皆喜。”

  “伓”原讀“服”，跟用字習慣不符。可讀爲“倍/背”[即《越公其事》簡47：“善人則由，朁（僭）民則伓（倍/背）”的“伓”]，棄、絕。“[辶夬]”可讀“決/訣”，離、別、去之義。《成王既邦》簡15：“此六者皆逆，民皆有夬（決/訣）鹿（離）之心，而國有相患害之志。”《凡物流形》：“其夬（決/訣）奚適？孰知其彊？”《蘭賦》簡1“夬（決）迲（去）選物，宅在幽中。”“夬（決/訣）鹿（離）”、“夬（決/訣）迲（去）”皆爲近義連言。句意即善而棄、絕不用，則庶人就會訣離、離開。

  簡36“大嚴有北（背）”，“北”也可讀“背”，背去、離開。簡64“上帝絕[午又]（御），不處其邦”（“御”，前曾理解為薦、饗。但也可能跟簡75“[午又]（御）”意思統一，即迎迓。即上帝拒絕其邀、迎、請，不來處於其邦），以及簡75“天克[午又]（御）乃遷皇，處尚封疆”，可參。

  簡47“百姓恆干，哲民用徙”。百姓後兩字也可讀“亟遷”[“干”聲字讀爲“遷”，如《越公其事》“赶（遷）登於會稽之山”，棗紙簡《吳王夫差起師伐越》作“移登會稽之山”，證明過去讀“赶”爲“遷”的意見可信]，速離，急速遷徙離開（簡44還有“民則行外”，可參）。清華簡《禱辭》有“使四方之群明（氓）遷著於邑之於處”，與之不同，是使民遷徙而來。
  簡56“焉會亂[亻疐]、伓干、齊明”，“伓干”原讀“背奸”，似也可讀“倍/背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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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e 發表於 2024-12-29 13:13
簡65+66：“國【65】其保守，后（厚）其庶人。”
“質量復位”把“后”讀爲“厚”，可信。則上文簡18+19： ...

查《集成》9534、《集成》9618、《銘圖》12353、《銘三》41055，“壺”字加雙手者仍皆讀爲“壺”，則本篇簡22的“ [壺+𠬞]”仍應以“壺”爲聲，暫可讀爲“許”，稱許的意思。

不求甚解

《兩中》簡63“善則奚父”、簡64“奚父之兇”的“奚”，整理者說：
    讀爲蹊，徑、道，引申爲“由”、“從”。
按：此說過於迂曲。上博簡《從政》乙1“十曰口惠而〖實〗不係”，陳劍先生讀“係”為“繼”（參看：陳劍：《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從政>篇研究(三題）》，收入作者《戰國竹書論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第84~86頁。），非常正確。戰國文字讀為“奚”的字，多寫作從爪、從糸（或系），前人已經指出，就是“系”字。《從政》的“係”與《兩中》的“系”可以視為一字，因此，所謂“善則奚父”“奚父之兇”就是“善則繼父”“繼父之兇”。整理者在注釋中所引古文《書·益稷》“惟動丕應徯志，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仲虺之誥》“徯予后，后來其蘇”的“徯”，也應該讀為“繼”。前一例當中的“昭”，楊筠如《覈詁》云：“昭，古通紹。《文侯之命》‘用克紹乃顯祖’，《唐石經》作‘昭’，即其證。字亦作邵，《毛公鼎》‘用印邵皇天’，與《召誥》‘王來紹上帝’，此經所謂‘昭受上帝’，義並同也。《釋詁》：‘紹，繼也。’謂承繼之義。”池田末利《尚書全釋》云：“楊氏説爲勝。”（轉引自顧頡剛、劉起釪：《尚書校釋譯論》，北京：中華書局，2005，第443頁。）“繼志”和“紹受”在文義上是銜接的。後面說“申命”即“重命”，文義跟前面也是銜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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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41“后如弗慎，國其羅（罹）匡”

  “匡”原讀“枉”而無說。

  按：“匡”當如字，是虧、缺的意思。《十六經·觀》：“刑德皇皇，日月相望，以明其當，而盈者無匡。”《兵容》：“逆天之極，又重有功，其國家以危，社稷以匡，事無成功，慶且不饗其功。”《經法·國次》：“過失其次，則社稷大匡。”《國語·越語下》：“日困而還，月盈而匡。”韋昭注：“匡，虧也。”楊樹達按曰：“韋讀‘匡’爲‘虧’，雙聲可通，愚疑當讀‘康’，‘漮’，虛也。”（《積微居讀書記·讀國語小識》）此破讀未善。“匡”非假借字，當本有虧、缺義。《淮南子·道應》：“日中而移，月盈而虧。”   
  下文“毋使邦瀆”，“瀆”也是敗壞、敗亂之義，亦可證“匡”應訓虧、缺。

  又，《殷高宗問於三壽》簡28：“束簡和漠，補缺而救枉（匡），天顧復之用休，雖陰又明。”
  “枉”舊一般如字。但察文例，更可能讀“匡”，“匡”與“缺”義近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