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簡《曹沫之陳》初讀

心包

“牪”這一字形代表的詞彙，既見於簡文所引《周志》這樣的西周檔案資料，又見於簡文後面一般性的敘述語言。因此若以詞先行，我們懷疑有可能記錄的是“奮”這一詞彙。兵士接战以填然氣盛爲尚，作為軍隊首脑的主帥，自然不可因氣盛而失去理智，因此簡文説“帥不可使奮，奮則不行”。簡3若讀爲“奮”，“奮尔正訌”的“正、訌”應理解爲臣工，“訌”讀爲“工”，“正工”即百官，“奮尔正工”如“奮尔股肱之臣”。那麼“牪”還真有可能跟“奔”聯繫。

王寧

簡3：牪尔正[礻工]
按：後二字疑讀為《易·師·上六》象曰“大君有命，以正功也”之“正功”。

youren

簡２「啜於土型」，原整理者說：《上博四﹒曹沫》簡二作「欲」，學者多認為是「欼（歠）」之誤。（頁５８）
案：原整理者沒有說明「啜」字安大與上博寫法的關係，該難字上博簡作「欲」，左下从「口」，所以它應該是［心／欼］或［口／欼］的訛寫，安大本寫成从「心」，我們知道古文字「心」、「口」形近相通。而「叕」可以訛成「爻」形，「爻」再進一步訛變就成兩個「八」形，即上博寫法的「欲」。（字形演變部分可參禤健聰《釋戰國文字的“叕”》，《古籍研究》2007 年卷下，安徽大學出版社，2007 年 12 月。蘇建洲：〈《上博五．弟子問》研究〉，《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所集刊》83本2分，臺北：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2012年。金宇祥：《談《上博五．弟子問》「飲酒如啜水」及其相關問題》，《成大中文学报》: 2019年第67期）

「欲於土型」的「欲」在上博簡時期是個令人困擾的疑難字，除了解成「歠」之訛外，也有欱、［去欠］之訛，以及將「欲」理解為有「飲」、「服用」之義等諸多說法。現在看來，理解為［心／欼］或［口／欼］的訛寫會比較理想。
原書頁５７注６指出：「廖名春指出彼佚文與該段簡文相似」，廖名春先生在文章舉出十一條佚文，筆者碩論（高佑仁 《上海博物館藏戰國楚竹書（四）曹沫之陣研究》，臺灣師範大學國文所碩士論文，指導教授：季旭昇先生 , 2007年07月）在其基礎上新增八條，並系統討論佚文差異。曹沫鑄大鐘之事，最早見於唐代類書。

簡14「施祿毋倍」，原整理者認為「施」字从髟、它聲，讀「施」，訓為給予、施捨(頁61)，可信。
案，原書所列上博簡之釋文未補上「施」字，筆者認為據安大本而補足漏字，上博本應作「凡畜群臣，貴戔賤同等，<施>祿毋倍。《詩》於（固）有之，曰：豈弟君子，民之父母。」補上「施」字後，前後多是四字句，文句更為通順。「髟/它」見於簡14，又見於該簡之背，細審其差異，簡背「髟」表示飄逸秀髮的部件以波浪形呈現，而正面寫法寫成三道橫筆，簡背寫法比較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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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21：「賞均聖(聽)中」，「聖」字原整理者提出兩個通讀可能，第一是延續上博簡原整理者的看法，讀成「聽」，第二是讀為「謫」，指罰。
這裡的「聖」應該還是要讀作「聽」比較理想，簡20猶有「君必親聖(聽)之」，用字讀法均同。

簡24：「答曰」，案：「曰」字先誤寫成「甘」，再將錯就錯寫成「曰」。

簡30：「賞輕且不信」，上博本作「賞[言歲]且不中」，李家浩先生認為「[言歲]」當讀「𡛟」，據《說文》訓為「輕」。案：「𡛟」字古籍中僅見字書，實際用例付之闕如，筆者認為上博簡原整理者李零先生將「[言歲]」讀為「淺」的意見比較正確，「輕」、「淺」均有少義。「歲」字上古音心紐、月部，「淺」上古音清紐、元部，音韻相近，可以通假。

簡31：「必聚群有司」，「聚」字右上从「攴」，總釋文未隸出。

簡42：「解紀於大國」，「國」字从邑、國聲，沒有疑義。惟上博簡相應的「國」字从宀、或聲，而其「或」字省略了表示區域義的「○」，因此有學者認為該字為「定」之訛，省略「○」的「或」(或「國」)極為罕見，因此上博簡此字是不是「國」，當時也只能存疑。現在有了安大本，可以確定就是「大國」無誤。

youren

簡35：「曰將早行」，原整理者認為「曰」是「句首詞語」。
「曰」當句首發語詞多半出現在比較古老的文獻，例如《尚書‧召誥》：「曰其稽我古人之德。」 《詩‧豳風‧七月》：「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
而《曹沫之陣》中的「曰」幾乎都是指「說」，無一例外。雖然本處不是「莊公曰」、「曹沫曰」等比較直觀的敘述動詞，但是仍不妨礙「曰」解為「說」的意義。簡34「及爾龜筮，皆曰『勝之』」，即利用占卜都說將得勝，用以激勵士氣。同樣的，本處的「曰『將早行』」，是出假託諜人從敵方所得的情報，軍將領已經食畢，錙重也都上車，說「將要早行」。把「曰」理解為「說」文意比較通順。

簡39：「【束】而厚之」，「束」字安大簡殘，據上博簡54而補，安大簡原整理者將該字隸定[罒束束]，實不夠精確。
楚簡「束」字聲系的字，常以从二「朱」來表示，「朱」、「束」聲同(參季旭昇師《說文新證》頁124)，原整理者亦明其道理（參原書文字編對「速」字之隸定，頁129），則[罒束束]字當嚴式隸定為[罒朱朱]。

簡40：「民有貨」，上博簡作「民有寶」，原整理者認為「貨」、「寶」古籍常連用，因此二字義同。

案：「貨」字原文作「宀貨」，此字不能排除就是上博簡「寶」的誤字，戰國文字「貨」一般从貝、化聲，很少从「宀」，而且安大簡《曹沫》簡11就有「貨」字。上博對應的「寶」字寫成从宀从人从缶从貝，與安大本只差在中右結構的不同。《管子‧樞言》「國有寶有器有用，城郭險阻蓄藏，寶也。」「貨」雖可作為金錢珠玉布帛的總稱，但概念與「寶」不能畫上等號。從字形比對與文意來看，安大簡的「貨」可能是「寶」的誤字。城、固、阻都是國家的重要防護設施，頗疑此處的「寶」也可通「保」，民有三「寶」(寶物)，亦可理解有三「保」(保護)，一語雙關。

youren

簡37：「毋冒以進」，所謂的「進」字右半明顯不从「隹」，與同簡「獲」、「勸」等字所从的「隹」寫法不同，
筆者認為當釋作「迵」，从辵、同聲，古文字多見，如郭店《老子》甲27、《容成氏》5、25、26、清華拾壹《五紀》3等。該篇的「同」字寫法亦可參簡16、18、45。相對位置上博簡作「陷」，如何疏通二者關係，還有待進一步研究。

簡42-43：「一出言三軍皆懽」，「懽」原整理者讀「歡」，黃德寬先生讀「勸」。
案：上博簡相對的字，也寫成「懽」，原整理者李零先生僅隸定，沒有訓讀。陳劍先生讀「勸」，陳斯鵬先生從之。楚簡中「懽」讀為「歡」或「勸」均可，但就文意看，本處以讀「勸」為佳。戰爭乃極嚴肅之事，非死即傷，不能兒戲(孫武以宮女練兵故事，即為明證)，大敵當前，將帥沒必要出言而使士卒喜樂。本篇猶有「以勸其志」一句，上博本字亦寫成「懽」(簡61)，可為旁證。

潘灯

簡42-43：“一出言三軍皆懽”，懽，整理者讀“歡”，似無礙。此“歡”，顯然不能當“歡快”解。蓋與興奮、旺盛等義有關。原文帶“心”，主要突出其心理活動。“一出言三軍皆懽”，或謂一出言，三軍都精神振奮，斗志昂揚。

激流震川2.0

安大簡《曹沫之陳》簡42“解紀於大國”，整理者讀爲“敬紀於大國”，網友“質量復位”先生讀爲“敬忌於大國”。如果“紀”能夠讀爲“忌”的話，似乎“解忌”也可以講通。“解”是消除、消釋的意思，“忌”在古書中常訓爲惡、怨等。“解忌於大國”就是消除大國對自己國家的怨恨疑忌，故而“大國親之”。《新序·雜事一》：“解忿悁之難，交兩國之歡”。

质量复位

簡36“明日復陳，必過其所”，“所”或可理解爲“時”。“所”相當於“時”，《墨子•節用上》“其欲蚤處家者，有所二十年處家；其欲晚處家者，有所四十年處家”，王念孫説：“所，猶時也。言有時二十年，有時四十年也。”《荀子•王霸》“以非所取於民而巧”，俞樾説：“‘非所’，猶‘非時’也。”“其所”即“其時”，也就是“那時”，指之前的行陣。“必過其所”是説一定可以超過之前的行陣。

catcher

youren 發表於 2022-8-31 15:23
簡37：「毋冒以進」，所謂的「進」字右半明顯不从「隹」，與同簡「獲」、「勸」等字所从的「隹」寫法不同， ...

贊同。“迵”-oŋ(s)與下句“功”-oŋ正可押韻。“陷”groms與“迵”loŋ(s)的聯繫，可以“庸”loŋ爲中介。《良臣》“大同”即“舌庸”，而《史記》“庸職”即《左傳》“閻職”、《書·洛誥》“燄燄”《漢書》作“庸庸”（潘悟雲2000:246）。上博之“陷”在文意上很直接，但押韻上不如“迵”。則“迵”可考慮讀“陷”，但如能讀作其他東部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