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大簡《申徒狄見周公》初讀

汗天山

    【05】簡39-40：今夫無道之君，上下至（窒？）之，諸臣所危約（溺）其君而及於刑者，有也。
    47#“覆簣堂”：簡39-40“今夫無道之君，上下桎之，諸臣所危，約其君而及於刑者，有也”，“危”下不當點斷，“約”讀為“弱”，“危”“弱”義近，均指傷害。

    今按：其説當是。然“危約”或可讀爲“危溺”。危，危害。溺，陷溺，陷於危境中。如《大學衍義》：“憸夫壬人所以䧟溺其君者，千智百態。”“䧟溺其君”與簡文“危約（溺）其君”義近。

汗天山

    【06】簡16：吾聞亥[叕貝]（贅）於有瓜（扈）
    原整理者取王國維“有扈”爲“有易”之誤之説。
    今按：王説不確。原整理者的意見亦不可取。實際上，“有扈”與“有易”當是相鄰近的兩個部落。“有扈”是“有扈”，“有易”是“有易”，“有扈”並非“有易”之誤。
    丁山先生即認爲《楚辭•天問》“終弊于有扈”句的“有扈”並非“有易”之誤，他認爲“有扈”即《商頌•長發》“韋顧既伐”的顧國，也即屢見於甲骨卜辭的“雇”。
   【附：具體詳另文。——簡言之，我們在多年前的舊稿中就指出：《合集》24347“王步自𩮜（易）于雇（顧/扈）”，可知“𩮜（易）”地與“雇（顧/扈）地鄰近，當即原“有易”與“有扈”部族所在之地。當時僅僅根據《楚辭•天問》中出現了兩次“有扈”同時出現了一次“有狄（易）”進行推測，苦於無證據。今見《申徒狄》篇，“狄”寫作“易”，於本篇極爲多見，而“有瓜（扈）”字僅此一見，正可證明“有扈”是“有扈”，“有易”是“有易”，“有扈”並非“有易”之誤。】

王寧

簡16：吾聞亥（贅）於有瓜（扈）
按：“瓜”讀為“扈”應該沒問題，但確當如整理者所言，乃是“易”字之誤。《周易》《山海經》《竹書紀年》《保訓》等均作“易”，是其證。與王亥之事有關的兩個國家一個是河，一個是有易，只有《楚辭·天問》中既作“有扈”，又作“有狄”，“狄”、“易”是通假字，則“扈”當為訛字。考之古書所載“有扈氏”之事，有言禹攻之者（《墨子·明鬼下》《莊子·人間世》《說苑·政理》等）、有言啟伐之者（《尚書·甘誓》《淮南子·兵略》《史記·夏本紀》等），均不言與王亥之事有何關係。《天問》是楚人的作品，《申徒狄見周公》又是楚人抄本，可知誤“易”為“瓜（扈）”當爲楚文字之形訛，且由來已久。故《天問》之“有扈”、此《申徒狄見周公》之“有瓜”均當爲“有易”之誤；說王亥與有扈氏有關云云，似缺乏相關的證據支持，有牽合之嫌。
《竹書紀年》言“殷王子亥賓於有易”，《山海經·大荒東經》言“王亥託于有易、河伯（元曹善鈔本無“伯”字）僕牛”，《天問》言該（亥）“弊於有扈<易>”，則本篇之“[叕+貝]（贅）”字含義當與“賓”、“託”、“弊”相類。

ZDLSD

   簡16：吾聞亥[叕貝]（贅）於有瓜（扈）
   整理者：簡文的“瓜”寫作“▲”，信陽簡“易”字作“▲”，二字形近易誤。（頁107）
   按：就安大簡而言，簡文的“瓜”與申徒易（狄）的“易”字，寫法差别較大，不易訛混。似不必牽於傳世文獻中“有扈”爲“有易”之誤的舊説。整理者（頁107）引用清華簡《良臣》中從“户”、從“瓜”的雙聲異體字“扈”（“扈”本字見清華簡《繫年》簡62），以證此處簡文“瓜”當讀爲“扈”，其説可從。
    此段落前後“稱於三代”（簡18），征引歷史傳説，以證成“所謂夫賤，無類而有故”的觀點。簡16征引的商人先公傳説，號稱“筆之於天下之書”（簡17），但實際上很可能迥異於傳世文獻中絶大多數的王亥故事。簡文此處蓋云王亥曾入贅有扈氏，明顯代入進戰國時期的以贅婿爲賤的風俗，主要論證的是三代先公先王中不少是由賤而登貴的看法。這恐怕是墨家學派對古史傳説的靈活改造，有别於傳世文獻中有易殺王亥的傳説。

不求甚解

簡30整理者讀為：周公曰：“狄，夫賤人而強志，上困而下不比，於民利乎？”
第122頁“《申徒狄見周公與信陽簡相關內容對照》”列此段文字與信陽簡對照，後者則讀為：
……比於民，利乎？（下略）
顯然，信陽簡的讀法是正確的。《前漢·孝武皇帝紀》有“下不比於民”。因此，簡30當標點為：
周公曰：“狄，夫賤人而強志，上困而下不比於民，利乎？”

不求甚解

簡17“流食下人”，目前有三說，整理者引李家浩先生說，認為是“以粥給下人吃”的意思。29樓“耒之”認為是“在下人之間流徙乞食”指意，44樓“易泉”認為是“𩱱食而身为下人”的意思。
此句顯然是說“公劉”（依整理者所補）原來的身份很低賤。這讓我們想起古書裡有“呂尚五十賣食棘津”的故事（見於《韓詩外傳》等書），因此，“流食下人”很可能當讀為“儥食下人”，意即公劉是賣食物的下人。

不求甚解

簡28~29：獸聚魚龹，良菓不縈
整理者讀為：獸聚魚卷，網罟不營
研究者多不從此說。其中48樓“激流震川2.0”讀“良菓不縈”為“良果不榮”，可從。“龹”字之釋不必疑。清華簡《系年》簡115“趙浣”的“浣”正作“龹”，字形跟此簡的“龹”基本一樣。“獸聚魚龹”當讀為“獸聚魚麕（麇）”，麇，指成群。（也有可能徑讀為“群”。）“獸聚”和“魚麇”的地方都是水草豐茂之地。禽獸聚集、魚群麇集，自然導致好的果實不繁盛，因為禽獸會吃果實，“魚群而飛”（《路史》），也會導致果實早早墮落。一般形成這種情況，除了人工有意為之，多是自然洪水氾濫，形成藪澤而致。《孟子》：“當堯之時，天下猶未平，洪水橫流，氾濫於天下，草木暢茂，禽獸繁殖，五穀不登，禽獸偪人，獸蹄鳥迹之道交於中國。”登徒狄的意思，是要等這種情況改善之後“良果”才能“榮”。

路遥知马力

頗疑簡9：“夫唯其何不謂之賤。”應讀爲：“夫雖其可，不謂之賤。”

ZDLSD

    简16+17：吾聞［公劉］流飤下人，十世又三焉，迨至文武。
    按：簡16末殘斷，整理者補以“公劉”，恐非。有關公劉的古史傳説（如《詩·公劉》《史記·周本紀》），都很難與“流飤下人”聯繫起來，《孟子·梁惠王下》也僅是借《詩·公劉》發揮作“昔者公劉好貨”云云。
    簡16末所缺周先公之名或當補作“不窋”。簡17“十世又三焉”當指後十三世，不窋之後十三世即周文王，《世本·帝系》（陳其榮增訂本）：“周后稷生不窟（窋），即文王十三代祖也。”（引文輯自慧琳《音義》卷八六，見《世本八種》，中華書局，2008年，第25頁）簡17“至文武”之“武”，係連類而及（參見俞樾《古書疑義舉例》卷一《兩事連類而並稱例》）。先秦文獻中，文王、武王與周先公不窋往往同時提及，如《左傳·文公二年》：“故禹不先鯀，湯不先契，文、武不先不窋。”
   《國語·周語上》：“及夏之衰也，棄稷弗務，我先王不窋用失其官，而自竄於戎狄之間。”《史記·周本紀》：“后稷卒，子不窋立。不窋末年，夏后氏政衰，去稷不務，不窋以失其官而犇戎狄之閒。”可知自先秦至西漢，一直流傳有“不窋失官，竄於戎狄”的歷史傳説。墨家學派當是借此傳説，敷衍發揮，稱不窋失官後曾“流飤下人”。
   “流飤”，整理者云：“應讀爲‘𩱱食’……簡文‘流食’指以粥給下人吃。”（頁107）29樓“耒之”認爲是“在下人之間流徙乞食”之意，44樓“易泉”則認爲是“𩱱食而身为下人”的意思。其中“耒之”之説近是，“流”不必改讀，爲“流亡、流浪”之義，睡虎地秦簡《封診式·羣盜》：“强攻羣盜某里公士某室，盜錢萬，去亡。己等已前得。丁與戊去亡，流行毋（無）所主舍。自晝居某山。”馬王堆漢墓帛書《十六經·果童》：“【貴】賤必諶，貧富又（有）等。前世法之，後世既員，繇（由）果童始。果童於是衣褐而穿，負并（缾）而巒（灓）。營行气（乞）食。周流四國，以視（示）貧賤之極。”皆可參。
   “［不窋］流飤下人”，蓋指“不窋以失其官而犇戎狄之閒”時，曾沿途流浪並乞食於下人。這一墨家學派所持的古史傳説，情節與《左傳·僖公二十三年》所載公子重耳“出於五鹿，乞食於野人”的故事相類，或受後者的影響而生成。

王寧

ZDLSD先生说甚是。《史记·周本纪》《索隐》曰：“若以不窋親棄之子，至文王千餘歲唯十四代，實亦不合事情。”是言不窋（包括）到文王十四代，不窋之後之十三代為文王。《詩·公劉》《正義》曰：“《外傳》稱后稷勤周十五世而興，《周本紀》亦以稷至文王為十五世，計虞及夏、殷、周有千二百歲，每世在位皆八十許年，乃可充其數耳。命之短長，古今一也，而使十五世君在位皆八十許載，子必將老始生，不近人情之甚。”是包括后稷、不窋在內到文王為十五世。故此周王爲不窋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