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回医简《疗马书》初读

shanshan

《療馬書》出現了幾個“溲”與一例“搜”，辭例比較明確，“溲”與“搜”表示的是過濾的意思。

對其理解，目前有兩種：（1）整理者與張飛先生認為讀為“縮”（張飛：《天回簡“溲”“搜”釋讀補説》，http://www.bsm.org.cn/?hanjian/8918.html#_ftnref8）；（2）“簡帛醫學”公眾號昨日推出《〈療馬書〉“溲”當作“浚”之訛字辨》的文章（https://mp.weixin.qq.com/s/WZIxlu1qWOZamHyVp2s_pQ，2023-03-17），則認為“溲”是“浚”的誤字。

我們認為“溲”、“搜”似乎不必讀為“縮”或定作“浚”的誤字。

除了大家討論的“捉”外，還有“迮”、“捘”、“絞”、“搦”、“捩”等（參劉釗、張傳官《再談“一沐三捉髮”的“捉”》，《漢字漢語研究》2018年第3期），虎溪山漢簡《食方》簡98、99有“以白布幭柏（迫）去其水”，用的是“迫”。《詩·魯頌·泮水》“束矢其搜”，王念孫曰：“搜者，聚束之貌。”與以上各字的詞義有共通之處。

正像“[罒+麗]”“釃”與之對應的名詞“籭”一樣，“溲”對應的名詞，即用以分離、過濾液體中固體渣滓的器具是“[竹+叟]”。《方言》：“炊箕謂之縮（漉米䉛也），或謂之[竹+叟]。”王念孫云：“縮、[竹+宿]、[竹+叟]、籔四字古聲竝相近。”按：說它們是同源詞，是沒有問題的。但就《療馬書》中例子看，“溲”與“搜”似不必讀為“縮”。

我們認為，“溲”與“搜”的關係，正像“泲/濟”與“擠”（王念孫說：“䍤之言擠也。”）、“浚”與“捘”的關係一樣。

本篇“宿”字也多次出現，此舉一個例子：

簡89：“以水二斗漬令浹，一宿，溲，以美醯一參殽”，一支簡中“宿”與“溲”緊臨，如果說“溲”與“搜”要表示{縮}，用“宿”或“宿”聲之字表示，不更直接嗎？

“溲”，《說文》中的排字次序是“滰、溲、浚、瀝、漉”。眾所周知，按《說文》體例，同部首內是把詞義相關、相近的字排列在一起。“溲”，《說文》釋作“浸[氵+艹+夭]”，與前後字詞義並不相近。但如果按《療馬書》“溲”的意義，則很符合體例。這是頗讓人疑惑的。

质量复位

我现在也觉得“溲”“搜”如字读要好点，给shanshan再补点材料：
这个“[氵+艹+夭]”应该是“汏”的讹误（《说文解字校笺》P491）。“汏”有淘洗的意思。“溲”可指“淘米声”，并引申出“淘洗”义（《汉大》P1801），但《汉大》举的例证要晚很多。此外，吴语管“淘米箩”叫“溲箕”；冀鲁官话中有“溲干儿”一词，指“晾着的湿衣服等容易干；收湿”（《汉语方言大词典》P6296）。“淘米箩”能把浸泡过水的米沥干。可见“溲”有使干、脱去水分的意思，而“过滤”也就是使液体中的固体渣滓变干的过程。

shanshan

感谢“質量”先生一起思考！

“溲”指便溺，大小便。《史記·扁鵲倉公列傳》“令人不得前後溲”，《索隱》：“前溲謂小便。後溲，大便也。”
其實仔細想來，便溺就是人體器官吸收後，分異、篩掉、淘汰的物質。兩個“溲”看似無關，實則從語源看，是相關的。

就像“變”的義項：
  （1）嘔吐。如《素問·厥論》：“太陰厥逆，䯒急攣，心痛引腹，治主病者，少陰厥逆，虛滿嘔變，下泄清，治主病者。”《靈樞經·五味論》：“黃帝曰：‘苦走骨，多食之令人變嘔，何也？’”
  （2）流產。如《封診式·出子》84—85：“甲懷子六月矣，自晝與同里大女子丙鬬，甲與丙相捽，丙僨[厂开]甲。里人公士丁救，別丙、甲。甲到室即病復（腹）痛，自宵子變出。”
  （1）（2）之間看似沒有關係，但從語源看，卻頗相關。
  嘔吐是穢物自胃脘中棄出，而分娩或流產是胎兒自子宮中排出、棄出，其核心義相同，“變”之此二義當同源。
類似之例，如“轉”有流產義，還有遺屎、排便義。李商隱詩《藥轉》，馮浩《玉谿生詩箋注》卷四：“蓋刺入道宮主之私產者。首句志其地，指後苑也，次句特用‘換骨’，飲藥墮之也，三、四謂棄之後苑，……八句指其人歸臥養疴也。”“藥轉”即飲藥墮胎。或謂“藥轉”爲以藥通解，詩句乃描寫登廁之事。唐·義淨譯《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雜事》卷十：“長者曰：‘諸聖者等皆是大德，豈自便轉耶？應是白衣作無儀事。’言談之際，忽見一摩訶羅苾芻，以衣覆頭，樹下便利。無信婆羅門見已，報長者曰：‘仁言白衣作此不淨，看此苾芻，以衣覆頭，樹下便轉，豈白衣乎？’”“便轉”、“便利”即遺屎、排便。蔣禮鴻曰：“飲藥墮胎，事與便泄事類。”“轉”謂胎胞或屎尿自體內排出，皆源自其棄義。
  又，“便”、“變”聲近，典籍與出土文獻皆見通假之例，同時兩字與表示分、棄、離、除義的“拌”、“拚”、“判”等音近（《廣雅·釋詁一》：“拌，棄也。”），或表遺便，或表歐逆、墮胎，其實詞源相近。   
  “糞”爲糞便，亦源自棄、除義（《廣雅·釋詁三》：“糞，除也。”）。古文獻中表示動詞排便或名詞便溺的單音節詞和複合詞還有一些，如“旋”、“旋轉”、“便旋”、“便轉”、“回轉”、“轉易”、“回轉”、“便還”、“便曲”等，其例較多見諸佛典，不贅。“易”、“還/旋”、“回”、“曲”等皆有回折、回還、返易、回返、返轉義，進而由此引申出回逆、逆絕、絕棄、反斥、排斥、推斥等義，據具體語境，理解作腸腹因不堪受納屎尿等穢物而遺棄、排斥出來，這種引申關係還是比較自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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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談到，“溲”與“搜”的關係，正像“泲/濟”與“擠”（王念孫說：“䍤之言擠也。”）、“浚”與“捘”的關係一樣。

我們發現下面一條簡文：
天回醫簡《治六十病和齊湯法》126：“治嬰兒閒（癇）方。漬黍米，取瀆汁六斗，漬月布亓（其）中，令色如赤叔（菽）汁，浞（捉），去布。”

其中“浞”與“捉”的關係（參劉釗先生有關“一沐三捉髪”的論文），也正如是。

“浞”還見於張家山漢簡《脈書》簡54-55：
    夫骨者柱也，筋者束也，血者濡也，脈者瀆也，肉者附也，氣者朐（呴）也，故骨痛如斲，筋痛如束，血痛如浞，脈痛如流，肉痛如浮，氣勭（動）則憂（嚘）。

胡家草場西漢簡牘也有，簡814：      

  止汗方：美棗、烏喙、香脂三物等，漬棗令䐜，苦烝（蒸），孰（熟），以巾浞（捉）其膏棓（杯）中。

《脈書》“血痛如浞”的“浞”，一般按《説文》“浞，濡也”或《廣雅》“浞，漬也”的故訓來理解。
“濡”，高大倫先生解釋：
    濡，液汁，液體。《素問•五常政大論》：“其實絡濡。”王冰注：“濡，有汁也。”《説文•水部》：“汁，液也。”

液汁是含有某些物質的液體，把《脈書》的“浞”理解成出土醫學簡帛中的“捉”似乎要勝過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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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療馬書》87“溲抾烏蒃（喙）”  《療馬書》92“溲去魚”，“去”應釋爲“𧈪（《說文》讀若騁）”，“抾”應釋爲“扌𧈪（左右結構）”。“𧈪”字已見睡虎地秦簡《秦律十八種》和馬王堆漢墓帛書《五十二病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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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81“即冶善堵、美盐相殽，堵二盐一”，原读“善”为“墡”，训白土，读“堵”为“土”。但从下面“堵二盐一”看，“善”应是修饰“堵”的。疑“堵”读为“赭”，赤土。“赭”“赭石”可以入药，古代医籍有不少记载

shanshan

補充其他材料中很可能應該讀為“溲/搜”的例子：

（1）嶽麓秦簡《爲吏治官及黔首》23號簡：“圂氾毋㮴。”

     其中的“㮴”也可讀爲“溲/搜”，使用的就是上面討論的 濾、漉 義。“圂氾毋㮴（溲/搜）”意思是不要濾、漉豬圈裡的糞便等污穢物。

（2）馬王堆帛書《養生方》：“[一曰]：[取]萩莢二，冶之，以水一參（/篸）沃之，善挑，即漬巾中，卒（/晬）其時而𢩭之，[□□□]乾，輒復漬。”

     比較天回醫簡《治六十病和齊湯法》簡30“卒（/晬）亓（其）時，孰（熟）捉（/浞）令宰（滓）乾”的辭例，“𢩭”有可能表示意爲濾、漉之詞。“𢩭”，帛書《合陰陽》篇中讀爲“肘”，以音義求之，此例“𢩭”有可能讀爲“溲/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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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讀顧漫等先生《胡家草場醫方簡考釋三則》（《江漢考古》2023年第2期），文章有下面一條簡文：

有（又）可以已=毆=巒【857】=（嘔攣。嘔攣），薄高其火齊，病巒（攣）者㱃（飲），易者再㱃（飲），而巒（攣）已矣。【856】

“攣”、“巒”或許可以讀為我們在上面3樓帖子中討論過的嘔吐義的“變”。三字的聲符都是“䜌”，自然可以通假。比如北大漢簡《反淫》简24-25“觀勭（動）靜之攣（變）”，就是例子。

“歐變”是一個近義複合詞，見於文獻，如：
《素問·厥論》：“太陰厥逆，䯒急攣，心痛引腹，治主病者，少陰厥逆，虛滿嘔變，下泄清，治主病者。”
《傷寒論·辨不可下病脈證并治》：“寒氣因水發，清穀不容間，嘔變反腸出，顛倒不得安，手足爲微逆，身冷而內煩，遲欲從後救，安可復追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