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耶秦簡“見戶”補正

林少平

     唐俊峰先生對秦代的“見戶”與“積戶”及遷陵縣的戶數作了探討，認為“‘積戶’是秦政府以某種計算方法算出的累積戶數；‘見戶’按字面解就是‘現有的戶’，可能指縣裏需承擔租賦的編戶。”      筆者認為“見戶”的解釋尚有商榷之處。陳偉先生讀“見”為“現”。應當說，是沒有問題的。但對“見”的解釋，應當進一步引申為“現存”或“剩下”義。文獻有“見”作“現存”或“剩下”義。《史記·項羽紀》：“軍無見糧。”《正義》引顔監云：“無見在之糧。”實際上，“見在”含有“現存”或“剩下”義。《史記·齊悼惠王世家》：“且代王又親高帝子，於今見在，且為最長。”《論衡·正說篇》：“夫尚書滅絕於秦，其見在者二十九篇。”可知，“軍無見糧”與“軍無剩糧”同義。

林少平

         下面，我們再來考證簡牍中“見”字是否也有作“現存”或“剩下”義。
     遷陵已計：卅四年，餘見弩臂百六十九。Ⅰ      ·凡百六十九。Ⅱ      出弩臂四輪益陽。Ⅲ       出弩臂三輪臨沅。Ⅳ       ·凡出七。Ⅴ       今八月見弩臂百六十二。Ⅵ8-151       從文意來看，簡中“見”字解釋為“現存”或“剩下”義是可行的，事實上，也應該是這個意思。“見弩臂百六十二”，即减去输出数“七”後“現存”或“剩下”之数。“餘見”與“餘剩”同義。
      遷陵吏志：AⅠ      吏員百三人。AⅡ       令史廿八人，AⅢ     【其十】人䌛（徭）使，AⅣ     【今見】十八人。AⅤ      官嗇夫十人。BⅠ      其二人缺，BⅡ       三人䌛（徭）使，BⅢ       今見五人。BⅣ      校長六人，BⅤ     其四人缺，BⅥ      今見二人。CⅠ     官佐五十三人，CⅡ     其七人缺，CⅢ       廿二人䌛（徭）使，CⅣ      今見廿四人。CⅤ      牢監一人。CⅥ      長吏三人，DⅠ      其二人缺，DⅡ      今見一人。DⅢ      凡見吏五十一人。D Ⅳ7-67+9-631
        從文意來看，簡中“見”字也應該解釋為“現存”或“剩下”義，即吏員編數或总編數減去徭使和空缺之數後“現存”或“剩下”之數。
       居延漢簡釋文合校: 663: 合34.9，34.8A        山觻得二人送囚昭武□        四月旦見徒復作三百七十九人          
        從文意來看，“見徒復作三百七十九人”是減去“二人送囚昭武”後“現存”或“剩下”之數。故筆者認為“見戶”應解釋為“現存”或“剩下”戶數。

林少平

       那麽，這就涉及到一個問題，即“見戶”是指哪一方面計算後的“現存”或“剩下”戶數？陳偉先生認為“‘見戶’與租賦有關，大概是租賦的承擔者。” 此説很有見地。實際上，“積戶”與“見戶”都是官府用來統計、分析和考核官吏完成徭役賦稅繳納情況的專用詞。里耶秦簡16-521：“歲併縣官見、積戶數以負筭（算），以為程。●課省甲十一”。此條可為佐證。
        卅五年，遷陵貳春鄉積戶二萬一千三百 Ⅰ
       毋將陽、闌亡、乏戶。 Ⅱ8-1716
        從文意來看，應該是卅五年貳春鄉全年各戶服徭役的累計總數，在發動這麽多次徭役中沒有出現將陽、闌亡、乏等戶。秦代服徭役是以戶為單位來計算的，積戶作為服徭役的累計總數是可行的，關於累計的論述唐先生已有論及。
       事實上，秦代這種統計、分析和考核官吏的做法在其他方面也有記錄：
       宂募群戍卒百卌三人。AⅠ廿六人。·死一人。AⅡ六百廿六人而死者一人。AⅢ尉守狐課。BⅠ十一月己酉視事，盡十二月辛未。BⅡ8-334
       從文意來看，這裏也是用累計總數來統計、分析和考核官吏的做法。據此，我們可以推測“見戶”是用來統計、分析和考核官吏完成賦稅繳納情況的專用詞，其含義是指“尚未繳納賦稅的戶數”，即由戶籍總數減去已繳納賦稅的戶數而得出來的戶數。
        卅四年，啟陵鄉見戶當出戶賦者志： Ⅰ見戶廿八戶，當出繭十斤八兩。 Ⅱ8-518 簡文“當出”即“應當出”，說明“見戶”尚未繳納戶賦，這與上面對“見戶”的解釋是相吻合的。
        卅四年八月癸巳朔癸卯，戶曹令史 疏書廿八年以Ⅰ盡卅三年見戶數牘北，移獄具集，上如請史書。 / 手。Ⅱ 8-487+8-2004      
        廿八年見百九十一戶。
        廿九年見百六十六戶。
       卅年見百五十五戶。
       卅一年見百五十九戶。
       卅二年見百六十一戶。
       卅三年見百六十三戶。8-487+8-2004背
        這應該是遷陵縣從二十八年至三十三年尚未繳納賦稅的戶數，故戶曹需“疏書”移交“獄”來處理。嶽麓秦簡《尉卒律》有如下記載：“鄉官皆上奔書縣廷，廷轉臧獄，獄史月案計日，盈三月即辟問，官不出者，輒以令論，削其爵，皆校計之。”這說明“獄”有處理這一類問題的權限。
        里耶秦簡也有都鄉民戶未繳納賦稅的記載。
        都鄉柀不以五月斂之，不 （應）律，都鄉守芇謝曰：鄉徵斂之，黔首未肎（肯）人Ⅰ
       □史Ⅱ之寫上。敢言之。/華手。8-1454+8-1629
        華手。8-1454背+8-1629背

林少平

        下面，我們再來說一說關於遷陵縣戶數的問題。
        唐先生解釋“見戶”為“現有的戶”後，認為8-1519“戶百五十二”與8-487+8-2004涉及的戶數一樣都是全縣戶數。不過，他在後文又認為遷陵縣的戶數只有一百多戶不切實際。      9-39簡文有“律曰：已豤（墾）田，輒上其數及戶數，戶嬰之。”從這一記載來看，8-1519簡文“戶百五十二”應當是指參與墾田的戶數。顯然，這一數量要小于全縣的戶數。因此，從這裏是無法知道遷陵縣的戶數。
       唐先生又認為8-518“見戶廿八戶”是啟陵鄉戶數，并用8-157“除郵人簡”來論證。首先，8-157“除郵人簡”在斷句上就存在問題。其次，從文意來看，也不能得出啟陵鄉的戶數是廿
八戶。
        卅二年正月戊寅朔甲午，啓陵鄉夫敢言之：成里典、啓陵郵人缺。除士五成里匄、成，成為典，匄為郵人，謁令尉以從事。敢言之。8-157
        正月戊寅朔丁酉，遷陵丞昌卻之：啓陵廿七戶已有一典，今有（又）除成為典，何律
令應？尉已除成、匄為啓陵郵人，其以律令。8-157背
       按以上斷句，啓陵鄉夫說“成里典缺”，遷陵丞昌則說“啓陵廿七戶已有一典”。此
二者必有一方不符合事實。顯然，這是不可能的。故筆者重新斷句如下：
       卅二年正月戊寅朔甲午，啓陵鄉夫敢言之：成里典：啓陵郵人缺。除士五成里匄、成，成為典，匄為郵人，謁令尉以從事。敢言之。8-157
       正月戊寅朔丁酉，遷陵丞昌卻之：啓陵廿七戶已有一典，今有（又）除成為典，何律令應？尉已除成、匄為啓陵郵人，其以律令。8-157背
       “啓陵鄉夫敢言之：成里典：啓陵郵人缺”的表述結構，實際上是“啓陵鄉夫”在文書上引用“成里典”的報告，而“成里典”的報告說“啓陵郵人缺”。從這一點來看，可得出“啓陵郵”是設在“成里”附近，而且是由“成里典”來負責管理的。“除成為典”之“典”應是指“在啓陵郵設一典，由成來擔任”。但“遷陵丞昌”認為“啓陵郵”與“成里”共為一典，故說“啓陵廿七戶已有一典”。其中，“啓陵”是“啓陵郵”的簡省。
       換句話說，“啓陵廿七戶”當是指啓陵郵的戶數。關於“共典”的做法，嶽麓秦簡《尉卒律》有相關記載。
       ●尉卒律曰：里自卅戶以上置典、老各一人。不盈卅戶以下，便利，令與其旁里共典、老；其不便者，予之典而勿予老。1373正+1405正
        張家山漢簡《行書律》記載：“南郡江水以南，至索水南，廿里置一郵。一郵十二室”。這只是漢初郵的情況，并不能說明秦代也是同樣的編制。
        綜上所述，“見戶”並不是遷陵縣現有的戶數，而是指“尚未繳納賦稅的戶數”。此外，從“積戶”與“見戶”是無法得出遷陵縣的戶數。目前，遷陵縣有多少戶数尚無法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