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上博(五)《三德》札记一、 天共时,地共材,民共力,明王无思,是谓三德。卉木须时而后奋,天恶女(毋)忻,平旦毋哭,晦毋歌,弦、望斋夙,是谓顺天之常。(简1)简文指顺因天时而行事,马王堆佚书《经法•道法》:“天地之恒常,四时、晦明。”古人认为,四时乃天运行所致,材乃地所产。马王堆佚书《顺道》:“天开以时,地开以财”。《荀子•天论》:天有其时,地有其财,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参。舍其所以参,而愿其所参,则惑矣。”明王无思是指,明王顺应天常,无须为虑,无为而可以治。草木待时而后发。天之所恶,毋要欣喜。《管子•君臣下》:“是以明君立世,民之制于上,犹草木之制于时也,故民迂则流之,民流通则迂之。”“然则天无疾风,草木发奋,郁气息。”弦、望斋宿,《文选》:安知非日月,弦望自有时。”刘熙《释名》曰:弦,月半之名也。其形一旁曲,一旁直,若张弓弛弦也。望,月满之名也。月大十六日,月小十五日。斋夙,《大戴礼记•保傅》:“有司斋夙”。指祭祀、行大事时候斋戒。二、敬者得之,怠者失之,是谓天常。天神□□□□□皇天将兴之;毋为为诈,上帝将憎之;忌而不忌,天乃降灾;已而不已,天乃降异。其身不没,至于孙=(子孙)。阳而幽,是谓大戚;幽而阳,是谓不恙(祥),齐齐节节。阳而幽,是谓大戚;幽而阳,是谓不恙(祥)。阳,明也。此句颇为费解。按,《大戴礼记•诰志》:“虞史伯夷曰:‘明,孟也。幽,幼也。明幽,雌雄也。雌雄迭兴而顺至,正之统也。”《大戴礼记·五帝德》:“以顺天地之纪,幽明之故。”《太玄·玄告》:“日月雄雌之序”。简文盖指幽明(雌雄)各顺应天道,敬而有节,方为顺正之本。而由明而幽隐,是谓大忧,幽隐而明,是谓不祥。三、外内有辨,男女有节,是谓天豊。敬之敬之,天命孔明。女(如)反之,必遇凶殃。毋诟政卿于神祗,毋享逸焉救(求)利,残其新(亲),是谓罪。君无主臣,是谓畏(危),邦家其褱(坏),忧惧之间。()达之(),毌谓之不敢,无谓之不然,古常不利。邦失干常,少(小)邦则戋,大邦过伤。案:外内,指外位、内位。干、常,指天有四时,地有不变之法则。马王堆佚书《经•行守》:“天有恒干,地有恒常,与民共事,与神同光。”《果童》:“天有干,地有常。”二者所指相同。又《大戴礼记·四代》:“长国治民恒干;论政之大体,以教民辨;历大道,以时地性;兴民之阳德以教民事。”简文是指邦家之干、常,意思指主臣之意,《史记》,《集解》张晏曰:“若今人谢曰‘惶恐’也。马融《龙虎赋》曰‘勇怯见之,莫不主臣’。”孟康曰:“主臣,主髃臣也,若今言人主也。”韦昭曰:“言主臣道,不敢欺也。”索隐苏林与孟康同,既古人所未了,故并存两解。按,从文意上看,简文主臣,或指大臣主政专权,具有君主的威权。马王堆佚書《大分》云:“凡观国,有六逆:其子父,其臣主”,“大臣主,命曰雍(壅)塞;在强国削,在中国破,在小国亡。” 简文意思是指君主勿使大臣主权,否则国家危亡。四凡托官于人,是谓邦固;托人于官,是谓邦肤。建五官弗措,是谓反逆,土地乃 (坼),民人乃丧。措,安置也。简文意思是指建立五官,而五官各不当其位,则为反逆。黄老学派认为,君臣指位乃是顺应天道,因此主张君臣各安其位,否则为逆。《四度》:“君臣当位谓之静。”《大分》:“臣失处则令不行。”五、喜乐无谨(限)度,是谓大荒,皇天弗京(谅),必复之以忧丧。凡饮食无量计,是谓滔皇,上帝弗京(谅),必复之以康。上帝弗京(谅),以祀不享。案:黄老道家主张喜乐有度,饮食有节。马王堆帛书《大分》:“饮食、喜乐而不面(湎)康”。康,荒也。若“饮食喜乐则面(湎)康”,必遭天殃。滔,慢也,皇,天也。简文为押阳韵,故此云“滔皇”,意盖指慢天。六、邦四益,是谓方(妨)芋,虽盈必虚。宫室过度,皇天之所恶,虽成弗居。衣服过制,失于美,是谓违章,上帝弗谅。(简8) 案:方有逆之意,邦国四方扩张,是为违逆礼制,即使盈也会虚;简文可以和马王堆佚书内容互相参看。马王堆佚书《称》篇曰:“宫室过度,上帝所亚(恶),为者弗居,唯(虽)居必路”。马王堆佚书《国次》:“衣备(服)不相逾,贵贱等也。” 简文是讲宫室、衣服不逾越其制,遵守其礼制规定,若宫室过度,即使居住,也不会长久安居;衣服过制,过于华美,是严重的违礼,上帝不会原谅。按,古代有“服妖”之说,往往和天人感应说结合在一起。《尚书大传·洪范五行传》说:“貌之不恭,是谓不肃,厥咎狂,厥罚恒雨,厥极恶。时则有服妖。……”《汉书·五行志》谓:“风俗狂慢,变节易度,则为剽轻奇怪之服,故有服妖。” 这些可以加深对简文的理解。七鬼神陻祀,上帝乃怡,邦家□保,乃无凶灾。高阳曰:毋凶服以享祀,毋衾(锦)衣交袒。()子是谓忘神。《三德》篇以高阳、皇后之言来论说行事须顺天常,毋为逆天礼之事。高阳,也见于马王堆佚书《正乱》篇。凶服,指丧服。古代丧礼称为凶礼,明器称为凶器,如《周礼•天官•阍人》:“丧服、凶器不入宫。”《礼记•王制》:“丧三年不祭,唯祭天地社稷,为越绋而行事。” 古礼,吉凶不相干。除非国君祭祀天地社稷,越绋而行事,其它有凶丧则不吉祭。凶服以祀,乃是对神灵之大不敬。衾(锦)衣交袒,此牵涉古礼,有必要详细考证。《礼记•内则》:“”袒,古代袒为凶礼中仪节,如古代丧礼和投降礼皆袒。《史记•楚世家》:“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许,许君肉袒谢,乃释之。”祭祀时,天子国君亲自宰割牺牲时袒,表示尊敬之意。《礼记•内则》:“不有敬事,不敢袒裼。”《礼记•郊特牲》云:“君再拜稽首。肉袒亲割。敬之至也。敬之至也。服也。拜。服也。稽首。服之甚也。肉袒。服之尽也。”《礼记•明堂位》:“君卷冕立于阼,夫人副袆立于房中,君肉袒迎牲于门。”祭祀仪节进行中时,袒为渎神行为。八、皇句(后)曰:立,毋为角言,毋为人昌;毋作大事,毋察常;毋壅川,毋断洿,毋灭宗,毋虚床(藏);毋□敔,毋变事。毋焚古謱,按:此句读当从“曰”后断。皇句(后),或指黄帝。马王堆佚书《雌雄节》:“皇后屯历吉凶之常,以辨雌雄之节,乃分祸福之向”,《五正》:“对曰:‘后中实而外正,何【患】不定’?”此处后、皇后指黄帝。《三德》篇中“皇后”或指黄帝。黄老学派常常以黄帝之言立论,参看马王堆佚書《正乱》篇。立,位也。此处指君主身处其位,毋犯天禁。角言,或指邪言,《文选•潘岳<射雉赋>》:“奋劲骹以角槎”,徐爰注:“角,邪也。”壅川,指以堤障阻隘河流。《国语•周语下》:“谷、洛斗,将毁王宫,王欲壅之。太子晋谏曰:‘古之长民者不隳山,不崇薮,不防川,不窦泽。夫山,土之聚也;薮,物之归也。’”马王堆佚书《三禁》:“地之禁,不【堕】高,不曾下,毌服川。”九毋耻父兄。毋羞贫,毋笑刑,毋揣深,毋度山;毋逸其身而多其言。居毋惰,作毋康。善勿灭,不祥勿为。入虚(墟)毋乐,登丘毋歌,所以为天礼。(10-12简) 案:上乃委曲之礼。虚通墟。所谓入墟毌乐者,墟或为废弃之故地,或为墟墓,入而哀则至,遂有《黍离》之悲,麦秀之感。《礼记•檀弓下》:“墟墓之间,未施哀于民而民哀。”登丘毌歌,和古代特殊的禁忌有关系。十百事不述(遂),且事不成。仰天事君,严恪必信。府视□□,务农敬戒。毌不能而为之,毌能为而易之。聚(骤)夺民时,天饥必来。 案:马王堆佚书《果童》:“观天于上,视地于下”,“黄帝曰:‘夫民仰天而生,待地而食。以天为父,以地为母。’” 佚書《四度》:“失天则几(饥),失人则疾。”可以和简文互相参看。十一智(知)天足以川(顺)时,知地足以古(固)材,知人足以会新。不攸其成,而死于刃下。考释:四荒,四方远裔之地。《楚辞•离骚》:“忽反顾以游目兮,将往观乎四荒。王注云:“荒,远也。”以四方言,曰四荒;兼四维言,曰八荒。朱熹注四荒云:“四方绝远之国”。《吕氏春秋•知度》:“汤欲继禹而不成,既足以服四荒矣”。《逸周书·太子晋》说:“善至四海,曰天子;达于四荒,曰天王;四荒至,莫有怨訾,乃登为帝。”十二从内容上看,本篇应为道家黄老学派的著作。该篇内容主要是谈顺因天地之常而行事,否则必受天殃。与以往发现的马王堆佚书《黄帝书》思想不同的是,《三德》比较重视道德、仁、义、礼,对此阐发尤著。简文提出了“天礼”这个概念。古代礼制,大至邦国都城、宫室、污池各有度,下至“外内有辨,男女有节”、委曲礼节,以及许多行事禁忌,这些在黄老学派看来,皆是属于天礼。简文指出,遵循礼制,宫室、衣服不要逾制,节制饮食,乃是顺应天道,“天有恒干,地有恒常”,各自有其法度。违背干常,即所谓背弃天礼,则上天必然降灾殃。如简文云:“监(临)川之都,(?)岸之邑,百乘之家,十室之(邑),宫室污池,各慎其度,毌失其道,岀欲杀人不饮,不食,秉之不固。”礼者,理也(《礼记•仲尼燕居》);礼者,谓有理也(《管子•心术上》)。天礼,即天之理,取法于天地四时阴阳之理。马王堆《黄帝书》中《亡论》:“凡犯禁绝理,天诛必至。”与简文思想相同。《三德》强调君子慎德,治国以“仁”,简文谓:“未可以遂,君子不慎其德,四荒之内,是帝之□。临民以仁,民莫弗。”战国中后期,儒道两派互相吸收对方之长,思想呈现综合之势。稷下道家黄老学派主张顺因天时,以仁义礼治理国家,《管子•牧民》云:顺民之经,在明鬼神,祇山川,敬宗庙,恭祖旧。不务天时,则财不生;不务地利,则仓廪不盈;野芜旷,则民乃菅,上无量,则民乃妄。文巧不禁,则民乃淫,不璋两原,则刑乃繁。不明鬼神,则陋民不悟;不祇山川,则威令不闻;不敬宗庙,则民乃上校;不恭祖旧,则孝悌不备;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三德》亦指出,“ (变) (常)惖(易)豊(礼),土地乃 (坼),民乃嚣死。”君主为政,毌要变故乱常,如此则土地分裂,民乃夭死。礼有五经,祭礼为首。《管子》主张明鬼神治理民众,《三德》也主张民众虔诚祭祀,简文云:“鬼神陻祀,上帝乃怡。”并举高阳之言说明祭祀鬼神要虔敬,毋要作出怠慢渎神之事,如简文云:“无凶服以享祀,无衾衣交袒。” 黄老学派对于利用鬼神设教并不排斥。马王堆黄帝书《前道》篇:“圣人举事也,阖(合)于天地,顺于民,羊(祥)于鬼神,使民同利,万夫赖之。” 《淮南子•泛论》:“当于世事,得于人理,顺于天地,祥于鬼神,则可以正治矣。”髙诱注:“祥,顺也。” 《三德》在强调顺因天地常道,要以民为本。简文云:“善才(哉)善才(哉)唯福之基,过而改新,兴兴民事,行往视来。民之所喜,上帝是有(佑)。”指出兴民事,乃是福之所基,民之所喜,会得到上帝的保佑。简文又云“民之所欲,鬼神是有(佑)”,简文把民的欲求建立在鬼神会满足的理论基础上。《三德》提出,遵循天地之道,治理国家必须顺因天时,要求君主在征伐徭役大型土木、兴修水利以及举兵时候毋骤夺民时,以影响农业,否则即是逆天,必然遭到上天的惩罚。简文:“夺民时以土攻,是谓稽,不 (绝)忧恤(恤),必丧其 (匹);夺民时以水事,是谓 (顺),丧 (怠)系乐,四方来嚣。夺民以兵事,是……” (简16)帛书佚书《观》:“毋乱民功,毋逆天时。”从《三德》简文来看,其主要思想特点,注重从天道推演人事,理论取向在于人事,符合黄老学派的思想。从思想上分析,《三德》既有稷下学派的重视道德仁义的一面,又具有南方道家黄老学派的某些思想特征;既有重视民本的儒家风格,又具有道家黄老学派順因天道而治民的特征。该篇对于我们考察战国时期黄老学派的思想具有重要价值。 |